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嗒嗒的落在地上,蜿蜒着汇聚,形成一淌水洼。
长乐宫的殿门大敞着,凉风呼呼灌入,吹得殿内凉飕飕的。
宫女太监冷的瑟瑟发抖,郁陶却毫无所觉。他焦躁的来回走动着,额头浸出薄汗。
良图怎么还不回来,不会被大哥抓住了吧。
郁陶脚步一顿,往殿外瞧了眼,除了雨就是水,没他想看到的人。
叹了口气,郁陶继续在长乐殿里转圈。
宫女忍不住劝道:“五殿下,您别急,歇一歇吧。”
郁陶幽幽瞥了她一眼,继续转圈圈。他哪能不急,事关二哥性命,他不急谁急!
凉楚交战六年,胜负难分,前些日子才有了输赢。
……大凉败了。
二哥被生擒。
今日,大楚使臣前来,与父皇商议战后事宜,定会商量如何处置二哥。他想上朝去听,第一时间了解最新消息。
可大哥说他太小,愣是不让他上朝去。
郁陶一想起就气,走到桌旁仰头饮尽一杯茶水,郁陶才消了点气。
“主子!”
略有些尖细的少年音,伴随着急躁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一小太监打着伞小跑了进来。
郁陶眼睛一亮,“良图,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良图喘着气,“奴才,奴才靠近,被侍卫轰开了,没听到。”
“哎!”郁陶握拳,“本殿下亲自前去!”
那些个侍卫敢拦良图,还敢拦他不成。
郁陶窜出门,穿过回廊,淌着雨水,往养心殿赶去。
良图气都没喘匀,忙跟上,“主子!奴才给您遮伞!”
雨大,值守在养心殿外的御林军如同挺拔的标枪,站的笔直。
郁陶快步走去,抬脚就要踏上石阶,胸前蓦地横起两杆红缨枪。
“让开!本殿下你们也敢拦?”
两位御林军对视一眼,瞧着眼前这如玉一般漂亮的皇子,收回红缨枪,低头抱拳,“微臣不敢,请五殿下恕罪!”
众所周知,在凉皇宫内,就算得罪太子,得罪皇帝,也不要得罪五皇子。
得罪前者,你只需承受一个人的怒火。然而,得罪后者,你需要承受前面两个人的怒火。
实在是……惹不起。
两御林军侧开身,目视前方,就当没看见郁陶一般,放他靠近养心殿。
郁陶轻哼了一声,迈上石阶,奔向养心殿。在靠近大殿时,才慢下了脚步。
殿门外候着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什么都没瞧见。
小心翼翼的靠近,郁陶悄悄探出脑袋,瞧着殿内的动静。
殿内,父皇坐在龙椅上,面色不太好看。大哥站在父皇下首,脸色和父皇如出一辙,难看至极。
郁陶嘀咕,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二哥出事了吧?!
郁陶脸色一变,心道:可千万别!菩萨保佑佛祖保佑,只要二哥平平安安,我让二哥给您们重塑金身,日日给您们烧香!
“你再说一遍?”
大哥的声音传来,郁陶回过神,聚精会神盯着里边。
头发花白的大楚使臣重复了一遍,“一,割十九座城池归于楚国;二,贵国五皇子前往楚国为质,换取两国和睦,保二皇子性命。”
使臣人老声音却不小,郁陶站在殿门口,也听的清清楚楚。
郁陶一愣,老头儿后半句是什么来着?
……让他去楚国当质子?
天际轰隆声响起,炸开一道亮色。
郁陶觉着,天上那道雷,就跟劈他脑门上似的。
让他懵的找不着北。
殿内,太子郁瑾脸色阴沉,咬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拔出剑横在使臣脖子上。
“你敢再说一遍?”
使臣浑然不惧,“为了两国友好相处,请贵国送五皇子前往大楚为质。”
“你!”
郁瑾握着剑,用了力,使臣脖子上立马出现一道血痕,淌下鲜红血液。
颈间刺痛,使臣变了脸色,咽了咽口水,“斩杀来使,你们是想挑起战事不成?”
郁瑾冷哼,“左右你都见不到了,管那么多做甚。”
说着,他手颤了颤,吓得使臣僵直了身子。
“不好意思,手抖。”
使臣冷汗涔涔,哆嗦着看向高位上的凉皇,“皇上,您也是如此认为?届时百姓流离失所,您就忍心?”
凉皇叹气,“他们皆是朕的子民,朕当然不忍心。”
使臣暗自松了一口气,“太子越俎代庖,欲挑起战事,您就不管一管吗?”
凉皇:“太子所为,皆代表朕的意思。”
“……”
使臣脸色倏的一下变得惨白,欲哭无泪。
凉皇:“战后条款,可能再做商议?”
使臣哆嗦,“容臣传信给楚皇陛下……”
郁瑾手抖了抖,锋利的剑刃晃了晃,没加深使臣脖子上的伤口,却是抖得刮掉了一层带血的肉。
“对不住,我……手抖。”
使臣抖如筛糠,倒豆子一般吐出了楚皇要求的最低底线。
“割十座城,外加、五皇子前往楚国为质……”
凉皇:“可有再商量的余地?”
“没……”
使臣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郁瑾手又要开始抖,当即转了话音。
“有有有!五座城,只要五座城!还有五皇子入楚皇宫为质。”
使臣老泪纵横,他对不住陛下啊!
凉皇:“五皇子为质之事,可能再商量?”
使臣直直盯着郁瑾的手,就怕他又手抖,“楚皇陛下要求,五皇子必须前往楚国,不可商量。”
“真的?”郁瑾为难道,“你也知道,我手抖。”
他说着,持剑的手却很稳,微微用力,剑刃嵌入使臣血肉,染上暗红。
使臣颤着声:“不可、不可再商量了。”
郁瑾抬头,望向高位上的凉皇,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如此,留你也无用。”
郁瑾眼中闪过寒芒,手起剑落——
“慢!”
使臣捂着渗血的脖子后退,脸色惨白,没了血色,“你们敢杀我,就等着二皇子尸首吧!”
怕到极致,使臣不觉着有那么怕了。是生是死,拼一把就知道了!
郁瑾面色一变,暗道要糟。
狗急跳墙,是他太心急,把人逼的太狠。
殿外,郁陶听着他声音,脸色一白,还没缓过来,就听到老头儿继续说:
“臣不过小小一臣子,黄泉路上有贵国二皇子相伴,荣幸之至啊!”
使臣说罢,面色一凛,“不用你们逼迫□□,老臣为楚皇陛下尽忠,一生为国为民,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可惜你们二皇子,大好年华就这般没了。”
说着,他往郁瑾手上的剑撞去。
郁瑾黑下脸,及时收了剑。
同时,郁陶也窜了出来,扯住了使臣。
老头儿可不能死,死了他二哥也活不成。
“陶陶?”郁瑾把剑扔给一旁侍从,“你怎么来了。”
郁陶有些恍然,闻言愣了一瞬,让人抓着使臣,不让他乱动,这才回答了郁瑾的问题。
“我、我溜达……”
“小五!”凉皇拧着眉,“别左顾他言。”
郁陶行了礼,瘪瘪嘴,“儿臣在长乐殿呆着难受,就出来……溜达……一下。”
在凉皇威严的目光下,郁陶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
“大雨天出来溜达?”
凉皇打量着他,见他左侧袖子,衣衫下摆一片深色,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柔和下来,“这里无事,快些回去。”
“父皇——”
“听话!”凉皇,“太子,送小五回去。”
使臣被压在地上,仰头看着郁陶,眼中闪过暗芒。
以头抢地,使臣做足了一副死也要死在凉皇宫的样子。
“陛下,知遇之恩,老臣只有来世再报了!”
郁陶一惊:“拉住他拉住他!”
“嘴巴!嘴巴堵上!他要咬舌自尽!”
“别,别让他求死!”
……
“老人家!本殿下去楚国,你别轻生了!”
“别求死了!”
你死了我二哥怎么办!
使臣额头通红,“真的?”
“真的!”
郁陶握拳,不就是当质子吗?!他当就是!就不信楚国那狗皇帝能把他怎样!
郁瑾呵斥:“陶陶,你说什么胡话!”
凉皇冷声道:“小五,别说胡话!”
郁陶:“儿臣才未乱说,父兄疼爱儿臣,儿臣也想为父兄做些什么。”
“儿臣不想二哥出事,想让他平安回来。”
“小五。”
“陶陶。”
郁陶少有的倔脾气犯了,“父皇承诺过,儿臣想做之事,您不会干预。”
凉皇:“……小五,父皇不干涉,只想你在好生考虑一下?”
郁陶吸了吸鼻子,“儿臣已确定。”
使臣爬起来,“还请五皇子早日定下前往楚国的日子,早日换得二皇子平安归来。”
郁陶:“……好。”
.
前往楚国的日子定下,就在五日之后。
五日一晃而过,郁瑾绷着脸,一言不发,送郁陶到了边关,凉楚接壤之地。
边关寒冷,黄沙漫天。郁陶掀开帘子,隐约看着对面前来押送他进京的将士。
待走的近些,能瞧见他们面前压着一个人。
那人朗目星眉,眉眼与郁陶有三分相似,正是大凉二皇子,郁陶的二哥,郁钺。
郁陶看着他,见他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
一家人平平安安,他答应去楚国当质子,就不亏。
“大哥,你都不与我说再见吗?”
自他说了要去楚国后,大哥就黑着脸,一句话都没与他说过。想来是在气他擅作主张。
疼爱了十七年的小弟眼巴巴看着自己,郁瑾终是狠不下心来,“我、父皇与你二哥,等你回来。”
“好!”
郁陶笑眯了眼,脸颊凹下两个小酒窝。
郁瑾停下,载着他的马车继续往前,汇入楚国队列。
郁陶看着远处的身影缩小,直至完全看不见,才放下了帘子。
鼻子一酸,眼眶通红,一颗热泪直直砸下,郁陶胡乱擦掉眼泪。
他才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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