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 不用!”眼看着燕珣妃又要脱自己另一只脚, 棠米连忙摆手喊停。
燕珣妃茫然地抬头,疑惑地望着棠米,“怎么了母亲?”
“你怎么能跪在地上呢。”棠米拉她起来,自己却没起来,直接弯腰给她拍了拍膝盖上的浮尘,一边嘟囔着感叹, “珣珍, 你真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下次可别这样了, 你快把我吓死了。”
燕珣妃愣了愣,这有什么不对的么。她不解其意,斟酌着道, “母亲疼爱珣珍, 可珣珍是心甘情愿伺候母亲的。”
“什么伺候不伺候的。”棠米皱眉, 扶着燕珣妃的肩膀,认真地跟她说,“珣珍,你别再那么拘束了,真的,你这样我一点儿也不自在,咱们就不能随意一点儿说话么,这根本不像你。”
燕珣妃睁眸,她没有……她生性如此, 她很努力地模仿燕珣珍,可她实在做不出燕珣珍那样轻浮放浪的举止。
她做不到当街看到一个男子就抓着对方说,“你真好看”;
她做不到指着一国王君骂“你真是瞎了眼了,连黑白都不分”;
她更做不到当众唱歌娱乐臣子!
她当然不像燕珣珍,她是燕珣妃,她就是没有那么“直率”、“豪迈”,她就是厌恶燕珣珍的一言一行,那些举动在她眼里都粗鄙无比,根本不堪入目。
为什么母亲会喜欢那样粗俗放浪的女人,她哪里做的不好么,她的仪态她的服侍难道不够周到么。
怨恨嫉妒如跗骨之蛆,密密麻麻地爬在燕珣妃的骨头上,细细啃噬,生生世世地蚕食。
她想要问、想要不顾一切地哭诉,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燕珣妃提起一个笑,将所有阴暗都掩盖与笑容之下,只露出了些许扭捏的羞意,“对不起,一想到面对的是母亲,我就总是忍不住紧张。”
她握住了棠米的手,抬眸不安地望了棠米一眼,“母亲是生珣珍的气了么。”
这个动作本该满是小女儿家的可爱之感,但被燕珣妃做出来,竟让人有些诚惶诚恐的心慌。
那张英气瑰丽的脸根本不适合这种表情,她该是高高在上的,该是不动声色的,可如今强行媚行,生生破坏了格局。
到底是王女,不是优伶。
“我没有生你的气。”棠米感觉越说越生疏冷淡,她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总觉得哪里不对,冥冥之中,两人的距离实在隔得太远。这和她别的女儿有很大的不同。
“你不要把我当做上级,把我当做朋友嘛。”她双手捏着自己的脸,朝外拉开,“你看,我一点儿也不吓人的。”
“母亲当然不吓人,”燕珣妃道,“既然母亲不喜欢我这样,那珣珍现在就改。”
棠米蹙眉,这不还是一样么。
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冰层,棠米思忖着,或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需要再处处。
“那你不要再动不动就‘伺候’我了,别那么拘束,你一紧张我就更紧张了。你就按你平常习惯的来,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她说着,弯腰自己脱了袜子。白色的船袜在正殿走了半天,底下竟然还是雪白的,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和棠米自己到处都是头发丝的家截然不同。
燕珣妃习惯地要应是,刚出口了半个音节又硬生生咽下,“那我就在旁边等候母亲。”
“你不一起洗吗?”棠米脱裤子的动作顿住了,她一个人洗,燕珣妃在旁边看着,多尴尬啊。
“我怎…”话刚开了个头,燕珣妃想起了棠米说的话,立马改口,“好,那我叫人把我换洗的衣裳送过来,陪母亲一同汤浴。”
棠米鼓了鼓脸颊,现在燕珣妃对待自己的态度更像上级了,半个字都不敢反驳。
她有心再劝燕珣妃随意一些,又怕说了她更加拘束,只能憋在心里。她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自己是个多么和蔼可亲的“母亲”。
女儿不和她亲昵,让棠米有点失落沮丧。
另一边燕珣妃让人送来了衣物,自己背过身去,双手解开了衣襟,开始脱衣。
那身繁复的鸾纹外袍坠下,露出了深橘的里衫,再难掩饰女子的身段模样。
她抽了头上的发绳,浓密乌黑的长发顷刻之间肆意流泻,不似棠米所见的古装剧里美人的柔软、叫人心生荡漾,相反,棠米有些心惊肉跳。
此时她看不见燕珣妃面上顺从的表情,那背影让人倍感压迫。长发铺张而开,如狼毫饱墨,于纸上一书狂草,恣意、狂放。没有面对棠米,燕珣妃的下颚总是微扬着的,那不是盛气凌人的高傲,而是她当了二十余年储君养成的贵傲。
纵使脱下了那层鸾袍,可她浑身上下的气势丝毫不减,甚至让棠米觉得,是那可爱的杏黄色外袍折损了她原有的锋芒。
让棠米——不想脱衣服了。
她捂着自己腰上的赘肉,欲哭无泪。太难了,女儿长得太美,她太难了。
作为母亲,她不禁开始担心,如果燕珣珍活在现代,会有同性.伙伴请她一起去游泳么。
反正她不会。
这不是嫉妒,这是尴尬和自卑。棠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胖大腿,又看了眼腰还没垂发宽的燕珣妃……她赶紧下水,趁着燕珣妃还没看见自己这幅胖样。
难怪文里是个男的就爱上燕珣珍,是个女的就嫉妒她,这么看来非常的合情合理嘛,为什么还总是有读者说她玛丽苏。好看到这个程度,不被女配爱上,已经是她身为言情作者的最大让步。
棠米脱完衣服,把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旁矮座上,尤其是内裤和胸罩都叠到了衣服里面,但燕珣妃可没有这种贫穷的习惯。不管是太子府还是皇宫之中,每隔半个时辰都有奴仆打扫,她将衣服坠落在地后,便径直朝着棠米走去。
那一池热汤上飘荡着娇媚的花瓣,像是花海一般,漫天火红。可更令燕珣妃心悸的,是浸泡在花海之中的母亲,如此白皙,如此柔软。她身处池中,像是蚌壳里的珍珠,被粉嫩的蚌肉包裹保护,只隐隐地露出一角温润的珠光。
而燕珣妃,现在便是的蚌肉。
坠仙阁建造了十数世,她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真的能等到神明的降临。
她的母亲、她深深爱着的神落在了她的宫殿里,对她露出笑靥、对她嘘寒问暖、对她不吝温情。
那池温水轻柔地浸入棠米的每寸肌肤,让燕珣妃心生艳羡。
见燕珣妃在池边站了良久,棠米往旁边扭了扭,以为是自己挡住她了,给她让了点地,顺便偷偷瞄了一下燕珣妃入水的双腿,修长、紧致,宛若玉筑,和她一拍就有肉晃来晃去的大腿完全属于两个物种。
正自惭形秽着,却不想下一瞬,她被人抱住了肩。
“母亲……”燕珣妃下水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倚在了母亲肩上。
她手臂勾着棠米的右肩,怕她推开自己,立即低声提醒,“您方才说的,叫我不要拘束。”
“啊、啊对。”是,燕珣妃不拘束了,她开始拘束了。棠米僵硬着,犹豫要不要提醒燕珣妃,她压到她胸了!
但这个问题燕珣妃浑然不觉,反倒靠得愈近,“那母亲能不能……抱抱我。”
她垂着眼睫,唇畔噙着一种怀念似的微笑,浅淡而温顺,“从我有了意识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母亲到底是何种模样。您离我是那么得遥远,您的孩子又那么多,珣…珍知道您很快就要回去了,在您走之前,您能不能抱抱我。”
棠米呼吸一滞,胸前那点不自在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燕珣妃,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她没有太多摸别人头的经验。
“对不起,把你忘记太久了。”她承诺,“我不会很快回去的,我会在这里住到你赶我走为止。”
棠米抿唇,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五年来对于自己创造的女主不闻不问,甚至将她视为创作生涯的耻辱。
珣珍如今不亲昵她实在太正常不过,换成是她,恐怕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抛弃了自己的创造者。
这个回答令燕珣妃愣怔了一瞬,那双凤眸微睁,里面荡漾着池水的暖纹,被袅袅的热雾熏得氤氲朦胧,也熏得眼眶微红。
“母亲当真愿意为了我留下来?”
“当然。”棠米认真点头,“说到做到。”
“母亲……”燕珣妃扑进了她的怀里,紧紧相依。
棠米倒吸一口气,扭过了头。胸!碰到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把燕珣妃推开,可水声之中,她听见了低低的啜泣,于是那双推开燕珣妃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下来,半晌,搭在了燕珣妃的后肩。
“别、别哭呀,”棠米低头,无措地安慰,“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一会儿我们一起吃东西吧。”见人没有反应,她愈加惶恐,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会扔下你不管了,你、我、我给你重写一篇平行文好不好,别哭了……” 她都快要哭了。
在这乱七八糟的道歉声中,良久,燕珣妃才抬头,她红着眼睛,对着棠米笑着点头,“嗯,我都听母亲的。”
这无疑是棠米接触过的最黏她的女主了,她是甜文写手,所有女儿都过得顺遂开心,有着自己的事业和爱人,能见到母亲固然高兴,但不至于像燕珣珍这样,那么离不开她。
看到女儿过得好,棠米自然也就能放心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但既然燕珣珍那么想要她留下来,那她也不介意多待一段时间。
这里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三个月比八年,作为全职写手,她不需要上班打卡,这次还带了笔记本过来,就算待个十年也没问题,刚好能全文存稿新文。
就是又得向网站多交一笔穿越费,不算太贵,每个月两千,棠米还负担得起。
彻底安抚了患得患失的女儿后,棠米换上了燕珣妃给她准备的衣裳,彼时燕珣妃一边帮她穿戴一边道,“母亲来之前就备下了,因为不知道母亲的喜好,所以我将王都里所有的款式都买了过来。今日见母亲来时的衣衫格外轻便,我就挑了这一套银丝素云的深衣。”
她帮棠米穿好之后,后退了一步,“如何,母亲穿着还习惯么。”
棠米伸开手臂,低头看了看,“这料子好轻啊。”和她穿来的长袖也没差多少。
“自然,这是云国最轻的料子,专供给各国王室。”燕珣妃笑道。
“对了,”被她这么一提醒棠米才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现在进展到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会那么有钱,这间坠仙阁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这理由燕珣妃一早准备好了,她面不改色,回答道,“如今祁君已为我所用,下面的几家店铺都赚了不少钱,区区一间寝殿,母亲不必挂在心上。”
祁君是这本文里第二个出场的男配,为人风流倜傥,是四国第一巨商,被女主吸引后和女主合作,两人开了不少店铺,可以说是女主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哦,这样啊。”棠米点了点头,“那剧情应该差不多到了中期了,太子有没有欺负你?”
燕珣妃一顿,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母亲也知道,不管太子怎么陷害,她都伤不了我。”
燕珣妃想,她该难过的。可当太子二字从棠米口中道出来时,她竟在妒忌的酸涩中体味道了几分隐秘的甜蜜。
母亲还记得她……母亲没有忘记她……
四周的空气在“太子”二字从棠米唇间吐出后,变得滚烫灼热,那些炽热的气流被燕珣妃吸进肺里、熨烫心脏,最后传遍四肢百骸。
太子,母亲在唤她……
她皮肤泛起了薄红,纵横全身的血管里的血还是升温、沸腾。犹如醉酒,燕珣妃陶醉得想要呻.吟。
这份扭曲的爱如此虔诚偏激,她愿意匍匐在地,承受来自地上的炮烙之刑。在彻底魂飞魄散之前,她唯一的心愿,是能够吻一吻她的神的脚尖。
可她不是神的信徒,她是被神厌弃的污秽。
那双凤眸半瞌,掩住了一切异样,她笑着,若无其事,仿佛置身事外,“有母亲的呵护,谁能碰我分毫,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何足挂齿。”
作者有话要说:对燕珣妃的形容:美人玉、红蔷薇。
对棠米的形容:浑.圆的珍珠。
……其实也没有那么浑.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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