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意

    裴钦走在舟月后面，脚步格外沉重。

    眼前白皙的脖颈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起了许多小红疙瘩，一颗颗摔打在雪白的皮肤上，虐出凄红一片，一颗颗像一只只小蚂蚁在噬咬着他的心。

    “不要去抓。”眼看着舟月的左手挠上脖颈，裴钦赶紧轻声制止，“是不是很痒？再忍忍，好吗，回去就抹药。”

    舟月回过头，眼汪汪，仿若盈着一湾凄楚的秋水，“我，我还好。”

    裴钦忍住想抚上她眼睛的冲动，一眼之间，心塌得软得一塌糊涂，低下头，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又觉得自己此刻软糊糊的心被无数尖刺戳扎着，酸软，绵甜，痛苦，辛辣，万般滋味萦绕心头。

    “大家在水坑里先洗洗手。”李卫泽排头，停下来说道。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门口。

    水坑大约有半坑多的水，舟月还在那细细地洗手，裴卿已经快速洗好，迅速去车子包里拿药了。

    “阿月，你怎么了？”莉莉看到舟月脱下长袖速干衣，满手臂满脖子的红疹子，惊吓不已，忙奔过去。

    “大概是被虫子咬了，过敏了。”舟月寻着自己的人字凉拖换上，又把长袖穿上，脚上也都是……简直没法看。

    “药呢，月月你有药吧，莉莉去拿呀。”曼雪也着急万分，实在是触目惊心。

    “我这有，你先吃一片，这是抗过敏的氯雷他定，涂的我只有风油精，你有其他更好的吗？”裴钦拿着药过来了。

    “风油精也有，还有木瓜膏。”

    “阿月，你是不是身上都是啊？这怎么涂啊，这！”莉莉都快哭出来了。

    “你先涂手上、脚上，先不要大面积涂，之前这样过敏过吗？我去找孙济民。”裴钦尽量不去看她密布的红疹子。

    “没有。”舟月摇了摇头。

    “脸没有，没事的，过敏一两天就会好的，你不要担心。”裴钦看着她摸上自己的脸忙柔声劝慰道。

    “哇，怎么这么厉害啊，学姐。”孙济民刚也看到不少人手上脚上起红疙瘩，但都是零星几个，严重的顶多手臂一片，哪有这样看着就是全身都是的样子。

    裴钦后悔喊他过来了，“有什么药可以用吗？可以煮点什么草药喝吗，消炎清毒的？”

    “草药倒是挺多的，像是五味消毒饮，金银花、野菊花、蒲公英、紫花地丁、紫背天葵子，就专治虫咬皮炎。可是，这是以前呐，现在植物都成这样了，药性可能都变了，剂量也不确定，不敢乱喝啊。”孙济民挠了挠头，“我是熟悉中草药，但是是以前，而且我没接过诊，也要对症才能下药……”

    看着大家都要围聚过来的样子，裴钦叫住李卫泽，“李卫泽，你安排大家整理下东西，西红柿、黄瓜可以先分给大家吃了，篱笆外也要往外清平。沟渠烟熏有一定防虫效果，你们先商量下怎么完善布置。”

    李卫泽止下过来的步伐，行吧，想要关心下也不行，行吧，我去做事。

    “走吧，大伙儿。”李卫泽只好负责驱散要过去关心的众人。

    “留意下虫子不吃的植物，有一些植物，虫子后来好像都不吃了，清理下来可以先收集在一起。蔬菜的籽也注意留着，接下去种看看。”舟月连忙补充道。

    “阿月，你先不管了，你先把药吃了，我们到车上，我给你涂药膏。”莉莉在旁边急得直跳脚，拉过舟月就往车上走。

    “你们不要着急，先吃药，涂药看看，过敏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孙济民安慰道。

    “我跟你去找草药，煮了我先喝看看。”裴钦忍下掐死他的冲动，拽过孙济民往外走。

    “真不能乱喝，月学姐手上的氯雷他定先吃，还有药膏先涂看看，真的急不得的，中医本身就更重调理，西药见效更快，多喝点水，饮食清淡保证营养。”孙济民一听他还要自己先喝，忙解释道。

    裴钦松开孙济民的手，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缓缓往外走。

    是啊，药怎么敢乱喝？现在植物都成这个样子了，就算自己喝没事，怎么能保证她喝了也没事？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这么急躁过？什么时候对一件事、对一个人这般上心过？

    可是现在，心就是刺疼刺疼的，为一个人疼着，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她难受，眼睁睁地看着她忍耐压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揪揪地疼着。

    没有医生，没法对症下药，不，药也没有，甚至就连多喝水，都无法保证，还说什么其他。

    生平第一次，内心被一种力所不及、无能为力的愤懑，刺痛焚烧着。

    四周被森然高耸的巨树包围着，而自己的心，被焦躁郁悒的火围困焚烧着，解脱不得。

    喜欢上了一个人，在这莫测的世道里。

    一夜起波澜吗？

    不，或许院选课上初见她时就已经动了心，才会在发现她就住对面楼的时候，不时就望上两眼；才会在瞧见她总是提着一大袋东西往宿舍搬的时候，心情莫名愉悦；才会在看见她被雨淋湿衣服而不自知时暗气暗恼；才会在地震的瞬间看到她而心撞如钟；才会……

    自己这样一个冷漠平淡的人，也有这样浓烈的情感了，真好。

    裴钦望着不远处的巨树，哂然一笑，真是不合时宜啊，不过真好。

    曼雪看着刚刚两个人的模样，有种后知后觉，隐隐约约的……

    我男神，跟我月月，我月月，跟我男神，我，我这是要改嗑cp啦？

    “何倩，何倩，你说，月月和裴钦学长，是不是，对上了？”曼雪拉住何倩，低声问道，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词。

    “我不知道。”何倩甩开曼雪的手，阴沉着脸走开。

    “干嘛啊。”曼雪觉得莫名其妙，看着大家都在忙活，也赶紧过去帮忙。

    “月学姐没事吧？”小景暂停下数盘子，看向曼雪。

    “应该是虫子咬过敏了，暂时只能吃药涂药看看。”曼雪找寻着自己能做的事。

    围栏内，搬进来的桌椅、餐盘、锅具等，进门前都大致清理了下，很多甚至喷了消毒液，现在都被搬到了车尾，整齐摆放着。

    20张桌椅，车尾侧的5张一排，桌椅面叠着锅碗瓢盆各种。另外15张成3列沿着车身摆齐，一侧紧贴车身，一侧临着帐篷，一侧离篱笆沟渠只有1米多的距离。

    5张餐桌大致分，锅具区：铲子瓢勺大小6把，菜刀5把，小高压锅1个，小汤锅2个，平底锅2个，不锈钢大盆1个。

    食品区：盆大马铃薯约6个整，70公分长黄瓜约2条半，40公分长四季豆约6个整，盆大青椒约8个整，40公分长辣椒约10个整，葱蒜苗5捆，手掌大葱头蒜头姜约10个，香辣金枪鱼罐头10罐，红烧肉罐头16罐，午餐肉罐头31罐。罐头集中在几个破的储物箱内被找到。

    餐具区：不锈钢长方浅盘35个，深盘6个，白色塑料圆盘108个，白色塑料长盘52个，白色塑料面碗67个，不锈钢小盆碗70个，黑色塑料筷子165根，不锈钢勺子87把。除了长方盘，其他都是消毒柜里的。

    锅碗瓢盆看上去卖相都不错，一些歪瓜裂枣一开始被当作宝贝，后来越来越多好的出现后，就被嫌弃抛在外面了。

    排头第一张桌子，清洗消毒了下，被当作砧板切菜用。刚好也适应这些巨型蔬菜的体积。

    桌子上现在放满了切好的，事先用收集的雨水，简单清洗过的西红柿，豆芽，黄瓜，土豆和青椒辣椒。切菜颇费功夫，主要是菜刀相对都太小了，而且还得小心去掉虫咬的部分。

    看着这些被虫咬的巨型蔬菜，大家商量了下，觉得还是煮了吃安妥一些。

    砧板旁，暂时用碎方砌起了两个灶，上面放着1个大高压锅，以及1个不锈钢大盆，可以装下4、5斤水煮鱼的那种。

    在经过一番烟熏火燎之后，李连城和舍友朱烨两人把火起起来了。

    草和木材晒了一个早上还是不够干，两人被烟呛得不行，最后劈了两条干燥的食堂桌椅木质的椅背才完事，一样点燃用了纸张，干草加汽油。

    此时高压锅和大盆里少许的水已经开始沸腾了。李连城将两个锅和大汤勺过了下水，倒在一个盆里，又各自倒了三分一的水进去。

    待到开始沸腾，将切好的西红柿都下到高压锅里，用刀起开2罐午餐肉，1罐红烧肉，倒入用勺匀开，又加入切丁的马铃薯，另一个锅同样下马铃薯，并入金枪鱼、红烧肉、午餐肉各1罐。

    添柴加火，西红柿、马铃薯还有肉末很快随着沸水翻滚，香气散发开来，勾着众人饥肠辘辘的肚子。

    黄瓜、豆芽依样加入两锅，青椒辣椒倒入马铃薯小辣锅，几种蔬菜都切的很小，尤其是马铃薯，大火起灶，很快，两锅蔬菜浓汤就煮好了，色香诱人，卖相颇佳。

    没有盐，李连城试了下味道，还算差强人意，幸好罐头都比较咸。

    “开饭啦～”李连城扯开嗓子朝外头清理挖沟的男生喊道。

    曼雪等几个女生拿着白色的面碗，递给连城，装好后就依次摆到3列餐桌上。

    两个锅装了40份。连城和朱烨很快又烧上水，又起同样的两锅，等到大家都坐下来时，第二锅也好了。

    “大家随意坐，有西红柿浓汤，和青椒小辣汤，都有马铃薯，算主食，按各自口味大家换一下，大家将就将就，以后给大家煮更好的。”李连城觉得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都快哭了，好吗，可以吃了吗，看着好好吃的样子。”陈嘉树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碗。白色的面碗里头，红色的西红柿汤底，晶莹剔透的豆芽，柔黄的马铃薯和嫩绿的黄瓜相间相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尤其，肚子真的好饿好饿啊。

    “大家吃吧。”李卫泽也无限感慨中。

    “没有盐，味道就那样吧。大家不要期望太高。”李连城话没说完，陈嘉树已经狼吞虎咽吃掉了半碗。

    “汤很好喝的，盐我有一包，等下就去拿来。”舟月喝了一口西红柿汤，笑着对连城说道。

    舟月扎高的头发披散了下来，长袖速干衣拉链拉到脖颈，和莉莉坐在靠近帐篷一侧，尽量让自己手心向上，藏着满是红疹的手背。

    “连城，你不要两眼放光地看着我们的哆啦A梦，好吗，好渗人。”沈承平打趣道。而且，这是有主的，你眼瞎啊，没看到那位向你射过来的寒冰神箭啊。

    “嘿嘿，嘿嘿，知道盐有多重要吗，烹饪界的万物之首，人体不可或缺的营养物质啊。”李连城坐在砧板桌，笑得合不拢嘴。

    “是这样，舟月，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你就多打几杯水，好吗，你现在也需要多喝水。”李卫泽歉歉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嗯，我多打两杯。”舟月微微一笑。

    “尽管喝，尽管喝，我们下午就再去找水，月月你多喝一些。”李连城跟中了彩票似的，还在那傻笑着。

    “噗，噗。月月是你叫的吗？”沈承平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

    “月月，挺好的呀，我以后也要叫月月。”吴浩宇接着道。

    “月月～”

    “月月～”

    “月月～”

    感情，就我一个人不眼瞎吗，沈承平和何聿明对看了一眼，就我俩不眼瞎吗？

    舟月看向大伙儿，扬起一抹馨甜而柔美的微笑，那笑容犹如连日阴霾乍现的阳光，又如静谧深夜里窗前皎洁的月光，不少男生不自然地撇开头，或者掩饰性地埋头喝汤。

    太阳高照，约莫过了正午，不似昨天暴雨前的炎热难耐，但在烈日下穿着短袖终究还是觉得热的。

    裴钦坐在舟月邻桌，却是只看见了她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包起来的样子，不由垂下眼眸，涩涩咽下口里的食物。在外头挥砍清理了一番植物，化去的浮躁焦灼，此刻又隐隐要翻涌上来。

    “月学姐真好看。”小景小脸红红，由衷说道。

    小朋友真有眼光，莉莉与有荣焉。

    “谢谢小景。”刚还柔和的微笑，此时完全绽开，像清早一朵沐浴着晨光，擒着露珠，明艳而摄人心魄的玫瑰，娇媚欲滴。

    月月，你可收敛一点吧。李卫泽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沈承平不敢再看，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