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宁舟背对着祁路遥,在水井旁边杀鸡,她蹲在那里,小小的一团。
祁路遥看不到她的动作,只能从背影看,她胳膊好像没有动,鸡没被杀死还在叫?
小筒在地上挣扎的力道渐弱,闻宁舟清楚它今天肯定会死,只是她下不去补刀的手。
不仅是小筒,她后院养的其他崽子也是一样,最后的命运都是一道菜的事,不是死在她手里,进到她胃里,就是被她卖掉,死在别人手里,进到她荷包里。
这是既定的宿命,知道归知道,闻宁舟看着小筒垂死挣扎的样子,它的眼睛睁得圆圆,喙不甘地开着,她想到了她们一同度过的时光。
她们一同度过,短暂且美妙的半个月,她喂食,它吃,它拉屎,她扫。
她们配合默契,从来无须多言,就是这样的阿筒,被它最信任的人,亲手宰了。
噫吁戯!
想到它在后院里到处呲shi,闻宁舟顿时连舍不得的情绪都淡了,她用刀背,推了推小筒,“你呀你,死有余辜。”
“跟你说不要乱拉,你不听话,看吧,死了吧”,闻宁舟叫往后挪了挪,伸直胳膊用刀背戳小筒。
死都不给个痛快,脖子抹了一半,还要听她说风凉话。
祁路遥扶着椅子站起来,缓了几口气,松开椅子,慢慢地走起来。
她的腿没毛病,走路自然是没问题,就是身体有些虚,心口那毕竟是中毒剜了肉,受到重创,现在大病初愈,走路没有扶的,脚踩不稳。
闻宁舟下不去手,但她的嘴还能动,可怕得很!
,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怎么了?”祁路遥走到她背后,出声问道。
闻宁舟连忙闭嘴,将眼睛埋在膝盖处,擦掉没出息的眼泪,然后拍拍手上的脏东西,站起来不自在的轻咳两下,“你怎么过来了呀?”
祁路遥看着她泛红的眼角,以及水濛濛的瞳仁,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你下不去手?”
看到闻宁舟真的点头,道,“有点。”
“一点点”,闻宁舟解释。
祁路遥顿时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杀个鸡竟然会把自己弄哭。
一刀过去便结束的事,她蹲在这里偷偷的抹眼泪。
还怕被她看出来,极力掩饰,眨着眼睛假装无事发生,“我扶你坐回去,等会我清理一下就做饭。”
闻宁舟挽住祁路遥的胳膊,“你在一边等着就好,血腥场面不要看了。”
祁路遥这一次动作极为自然,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手指从发丝间穿过,眼梢带笑,“我不怕这些。”
血腥场面,她是最不怕的。
“以后这种活我来做”,祁路遥说,“你去后面等着。”
她如此轻易的,许下了“以后”两字,说出来之后,她和闻宁舟都楞了下。
伤好离开,是她们未宣之于口的默契约定。
谁都没有考虑过以后怎么样,以后必然是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出现这个萍水相逢的过客。
还是闻宁舟先反应过来,她只当是祁路遥随口说的话,没往心里去,“你还伤着呢,别管小筒啦,等它血放一放就好,我已经烧了一大锅热水。”
“等小筒死掉,我给它洗个夺命拔毛浴,咱们就能开饭了”。
闻宁舟说,“牺牲小筒,幸福咱家,头一拧,锅一盖,全家老小等上菜。”
她说话的时候,其实眼眶还红着,但不影响她瞎贫嘴。
有时候连闻宁舟自己都反思,她回头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可能会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音喊出,“扶我起来,我还能皮,让我说!”
不知为何,她在这里话挺多,以前在寝室里,也不是话痨的性格。
和捡回来的Npc在一起,她的分享欲格外强,总想和她瞎叭叭。
闻宁舟没当回事,她还把祁路遥当npc,有缘相见,缘尽两散,始便始,终便终,她一点都不强求的。
而祁路遥心里的弦却被拨乱,落花本无意,流水自多情。
她自嘲一叹,怎么会突然说出以后。
突然吗,其实不也是,她真的想过以后,和这个姑娘。
她想过等她离开的时候,问她要不要一同走,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出于什么原因。
孤身一人住在深山,躲仇家也好,离家避世也罢,她都想和她一起,干什么都行。
仅仅是在一起,就开心。
躺在床上这几日,祁路遥看着闻宁舟尽心尽力,忙来忙去,煎汤药,做糖人,换着法的做饭煲汤,哄她喝药,给她换衣物。
短短几日,祁路遥从未这样安定满足过,人总是贪心的。
她贪恋这样的温柔,在床上动不成,她总想,等她好了,也这样对她。
比这样更好,她想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让她永远因为她露出笑容。
祁路遥从没有喜欢过人,她也并不觉得心悦闻宁舟。
她把这种失态归于,想和她,做朋友。
祁路遥把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她没有回椅子,而是抚着伤口缓缓蹲下。
闻宁舟小心地扶着她一同蹲下,两人蹲在小筒旁边,祁路遥看着垂死挣扎的母鸡,目光自然没有任何波动,她拿起旁边的刀。
“你刚才说什么呢?”
“超度呢”,闻宁舟应道。
祁路遥:“……?”
她单手抓住半死不活筒,右手持刀。
手起刀落。
血都没有滴下来,小筒便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没来及叫出声。
她宰鸡的动作太熟练,看到鸡脖子处的伤,也没有一点反应,倒是把筒扔在一边,不让闻宁舟看。
“它走了”,祁路遥想了想,配合闻宁舟,淡淡道,“节哀。”
闻宁舟竟是认真的点头,她这会也不难过了,小筒死了就不是小筒了,是一只适合炖参汤的母鸡。
她绕到祁路遥另一边,捡起鸡,“还不快谢谢姨姨,送你一程,助你早日实现飞天梦,上九天揽月。”
这个姨姨,祁路遥不敢当。
闻宁舟叨叨咕咕,硬核超度。
祁路遥站起来和蹲下去都太费力气,她蹲在那,闻宁舟去打热水来。
两人相对而蹲,头对着头,一起清理鸡。
隐在远处的暗卫们,个顶个的视力好,看见他们的主上和颜悦色,蹲在那里摘鸡,心中都是大惊,顿觉人生迷幻。
祁路遥不会弄,她看闻宁舟怎么做,便学着做,热水烫羽毛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我来弄这个”,祁路遥说。
“我闲着没事做,你去那边坐着吧”,祁路遥顺着闻宁舟的思路,想让她去歇歇,“我跟小筒没感情,好下手。”
摘鸡的粗活,怎么看也不该闻宁舟这双手做的,祁路遥一个人揽过来。
暗卫们眼看着,一人起身去厨房,他们主上蹲在那里清理鸡,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难以形容。
高高在上,让人景仰的人,忽然走下神坛,住在农家小院不走,并甘之如饴的做活。
闻宁舟去厨房,劈点细柴,添到小炉子里,准备用沙陶锅来煲汤,把料先备齐。
各忙各的事情,闻宁舟看祁路遥对杀鸡这么熟练淡定,更加确信,她过得日子,该是不好。
祁路遥的鼻子敏感,味道太过难闻。
水盆里的鸡已经露出白色的皮肤,但水浑浊不堪,飘着鸡毛,也着实难看。
闻宁舟出来,她还没弄完,不让闻宁舟插手,自己把鸡毛全都摘干净,鸡爪子外面的一层皮,她特别细致的剥掉。
至于鸡肚子里的东西,她全都丢掉一边。
闻宁舟只当是这个朝代的人,不吃鸡杂,她把鸡胗鸡心和肝挑出来,将鸡胗剖开,重新清洗。
祁路遥拎着母鸡,闻宁舟去把污水倒在院子外面,再换一盆清水。
“让她为你哭一场”,祁路遥拎着小筒的爪子晃一晃,食指和拇指捏住它的头,拎到她面前,人鸡对面。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自言自语这个毛病会传染。
胡言乱语也会传染。
*
母鸡参汤炖出来,不等掀开沙陶锅的盖子,鲜香便溢满了小院子。
闻宁舟守在小炉子边,取暖顺便看着锅,祁路遥在院子里晒太阳,时不时的往厨房看一眼。
冬日的气温低,干净的汤不容易变质,闻宁舟给她们一人盛了一大碗,两个鸡腿她和祁路遥一人一个。
鸡内脏盛在她碗里,她怕祁路遥没有吃过,会不吃,而两只鸡翅给了祁路遥。
一顿饭吃的很饱,她们就在院里吃的,晒着太阳啃鸡腿,喝参汤。
“这是什么神仙汤啊”,闻宁舟双手捧着碗,她仰头喝汤的时候,碗几乎把她的脸都挡住了。
野山参还剩一小截,她每次给祁路遥熬汤,自己是不喝的,每次折下一点,怕补得太凶,让祁路遥流鼻血。
祁路遥也说,“好喝。”
她喝东西的模样,就比闻宁舟矜持多了,虽也是手端着碗,却慢条斯理的。
闻宁舟先喝汤,鸡腿留在最后吃,啃骨头的时候,她说,“现在想一想,我还能记得小筒的模样。”
“鸡容宛在,咯咯哒犹在耳”,闻宁舟把骨头啃得干净极了。
吃完后,她叹道,“我以后,再也不给小动物起名字了。”
“再乱起名字,我就是狗”,闻宁舟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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