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承聿身为国师,他悲悯众生, 却也要情感淡漠, 不融入众生。
一旦入了国师塔, 便是连天地人, 奉神祗,他庇佑的,当是百姓所有人, 而不可偏爱,他该是超脱世外,对众生一视同仁。
可那是他的亲妹妹,他抱着长大的, 要保护一辈子不能受丁点委屈的嫡幼妹。
他若是不同意,谁也不能决定她的生死,天命也不行。
自幼妹三岁时看到她的未来, 闻承聿不死心的推算,明明是福泽绵长的眉骨面相, 为何会早亡。
那段时日里, 闻承聿每晚都在国师塔最顶端,独自一人, 站在光可鉴人的玄色石面地上, 脚下的踩着国师塔的最中央的神秘花纹。
疯了一样的推算。
星相, 手相,面相,他推算过无数次, 卜筮,易卦,六壬,他变着法的算。
得到的结果万般,却都没有给妹妹生机。
闻承聿从无数的结果中,看到最好的一种,也只是能活到二九年华。
短短的十八年,她都没有好好享受人生。
这是最好的结果,最坏的结果,过了三岁随时都可能因疾去世,五岁有一道大坎,那么多可能的结果中,能无痛无灾平安渡过五岁的,几乎没有。
生一场重病,艰难活下去的都少之又少。
那是闻承聿第一次对他的使命产生怀疑。
他体会到师傅在卸下国师负担后,要去云游前,说要去寻一个四季如春的山坡,那里要有野雏菊,有条潺潺流淌的小溪,他要永远住在那里。
不再当国师,他从容地寻找葬身之地,连死亡都自由了。
离开之前,他曾语重心长的对闻承聿说,接任国师,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仿佛来自悠久古老的远方。
方外之人能通晓万物,可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预知了结局又如何,徒增无力罢了。
闻承聿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他拼了自己的气运,逆天改命,一夜之间须发全白,为妹妹抢来一线生机。
这一丝活着的可能,来之不易,闻承聿数十载困于国师塔,闭门不出修养,才堪堪恢复,只是这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是再变不回来了。
这些事情,只有相府的两位公子和相爷夫妇知晓,旁人只略微知道一点,相府千金自幼体弱多病,自五岁一场大病,醒来人便成了痴儿。
寡言,迟钝,呆滞,她常常在院中沉默的一坐便是一天。
那个灵动活泼的小女孩不见了,但相爷几人对痴儿充满了期盼。
这些年被相府保护在府中,关于她的事被有意压下,久而久之,连谈论和知道她存在的人都少了,坊间也关于她的传言渐渐散了。
大臣的家事,即便是祁路遥也不会清楚的,她没有打听别人私事的兴趣。
之所以知道来人是二公子,已是她经过许久的调查。
她的手下在寻着闻宁舟身世遇到阻力后,便分散势力,注意相府和国师的动向。
既然是丞相府的人,只会是二公子闻承安。
闻承安穿着月白色长袍,脚推开门,负手走进来,看到院子中跪倒的一片,和站着的祁路遥,他双手交叠弯腰行礼。
“长公主安好。”
祁路遥看到他心情并不觉多好,究竟是要出现什么变故,他们要这样堂而皇之的接近舟舟。
明知道这样她绝对会发觉,不会袖手旁观,还要套取舟舟的信任,最让祁路遥介意的是,孕妇只是个方便接近的身份。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让舟舟知道他们会医术。
无论是说略懂的小妇人,还是神秘高深的怪医,这个信息都是在告诉舟舟,他们精通医理。
这一系列表现,完全是为舟舟生病做准备。
这不得不让祁路遥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在这见到闻公子,当真是稀罕”,祁路遥眉眼无怒,却自成威严。
闻承安敛下常年不着四六的模样,脸上难得也带着严肃,只是说话的调调改不过来,“世间之事可不就无巧不成书。”
接下来要谈的内容,他们心知肚明,关于闻宁舟的。
跪在地上的小妇人一群人,悄无声息地退下,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人,不等祁路遥开口询问,闻承安便先是请罪和道谢。
“事关小妹安危,恳请长公主恕在下隐瞒之罪”,闻承安说道,“感谢长公主数日来,对家妹的陪伴与照顾,多谢您陪在她身边。”
祁路遥心下疑惑冒出头,他们知道她在闻宁舟身边住的时日,也就是说,在皇上和二皇子暗中寻着她时,他们是知道她在哪的,却未曾上报给皇上,以表忠心。
闻宁舟和陈长青搬到这深山里,相府是知道的,他们那时便隐在暗处护送。
他们明明可以不让闻宁舟离开,或者相夫人第一次见她时,陈长青离开,她一个姑娘家要自己住在深山,身上连点度日的银两都无。
当时也可以将她接会相府,不用受这份罪,自己砍柴做饭,苦中作乐,不用去趟集市,还要乔装打扮,仙姿佚貌隐于土灰色的装饰下。
但他们不能有过多的干预,如果不是闻宁舟遇到危及到生存的事,他们必须袖手旁观。
命运是不可控的,细小的一点改变,让蝴蝶煽动翅膀,可能走让完全不同的结果。
闻宁舟的事上,他们哪里敢赌。
只能等。
等她适应这里,等她度过平凡却意义非常的每一天,顺其自然,自她过了二九年华。
按照闻宁舟的原本命数,是决计活不过十八的,而闻承聿强行逆天改命,也不能保证,为了一丝希望,他们要对闻宁舟所经历的一切视若无睹。
放任她按照她的方式,一点点走上新的生命线。
可是这并不容易,在闻宁舟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相府的人便知道了。
相夫人守在山脚下,最多上到山坡,远远的看她和陈长青住的土墙小院,再近就不敢了。
等看到陈长青那么快离开,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能干涉,也就是说,如果闻宁舟选择和陈长青生活,即便陈长青做什么,他们也不能制止。
结果未知,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闻宁舟活着就行,只要活着。
闻承安省略了国师为她改命,带闻宁舟回来的事,将其他一些,简短地叙述出来。
祁路遥听罢,没有问他们如何知道,闻承聿是国师,自然是有他的法子。
她担忧的是更重要的事,“所以,为什么现在接近?”
只是要保护她的安全,完全不参与她的人生,没有必有这样伪装接近。
医者的身份让祁路遥很介意。
果然,接下来闻承安的话,让祁路遥心口骤然一凉。
“过完年”,闻承安说,“快要到时间了。”
闻宁舟穿过来时,她看的书里,原主是十六,过完年便是十七岁。
他们记岁数,按照虚岁记,也就是说,闻承聿算出的时间,最多是明年。
“她的身体可能会越来越不好,也可能无病无灾,我们谁也说不好。”
“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最坏的结果,如果她需要,我们要最近最及时。”
出来时,祁路遥脚步是轻快的,舟舟在家里等她,她出来带吃的回去,还能告诉她老板给她加了工钱。
来敲这家门时,祁路遥还是抱着敲打的心态,不让他们对闻宁舟怀鬼胎。
只是再回去,她的脚步沉甸甸,藏着心事。
闻承安说舟舟可能会生病。
十八岁可能会过不去。
祁路遥心里一半在燃烧,愤怒的火焰灼的心口疼,另一半如坠冰窟,不安在冒着寒气。
她忧心忡忡,出了门就直接往家拐,不去酒楼了。
祁路遥急切的想要把闻宁舟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想立刻见到她。
为什么会是舟舟。
家里的大门关着没有锁,祁路遥推门进去,院子里没有人。
一张小方桌上放着一个箅子,上面摊开晾着一层倭瓜子,橘黄的瓜肉还没有干,刚晾上没有多久。
院子里的秋千还没有按上,闻宁舟已经把地方留好了。
祁路遥往屋里走,闻宁舟坐在送来的摇椅上,晃着脚。
乌云盖雪窝在她的腿上,乖巧的不乱动,跟着闻宁舟晃悠的动作,有些昏昏欲睡。
看到祁路遥,闻宁舟把手上正绣的帕子扔在一边。
抱着乌云盖雪站起来,“阿遥,你怎么回来了,忘带东西吗?”
祁路遥大步上前,一把将闻宁舟抱在怀里,手臂紧紧的箍住她,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的吸气。
闻到她的味道,才让她觉得踏实,悬在万丈深渊上的心落回原地。
乌云盖雪灵敏地从舟舟怀里跳下来,警惕地迈着猫步,边战略性后退,边昂着脑袋不解的看她们。
闻宁舟不知道她怎么了,一手回抱住她的腰,一手轻拍着她的背。
“阿遥。”
过了一会,祁路遥才松开她,连忙问,“有没有抱疼你。”
“对不住,我用的力气太大。”
“没有”,身上被勒的有一点点酸,根本算不得什么。
闻宁舟,“阿遥,怎么了?”
祁路遥洗了洗鼻子,凤眼垂下来,有些可怜。
“有人欺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舟舟:听说我要有病?还要死了?
是不是看不起我舟某人?
舟舟没事的,爱皮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她活的长着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