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随远猛然一怔, 指尖堪堪悬在季珩的鬓边。
高处的风很猎,各种晦涩的气味裹挟在汹涌粘稠的空气中,朔面而过时让人隐隐作呕。灰蒙蒙的天压的极低, 触手可及,像是随时要堕下来将城市里的生灵都压得粉碎一样。
宁随远的指尖不经意的颤了一下, “季珩”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季珩猛的抬起头, 他额前的一缕深棕色的碎发潮湿, 不知是汗还是血, 脸上血色尽褪,眼角在神经质的轻轻抽动。
“你让我滚吗”宁随远低声问, 他问完觉得自己有点儿荒唐, 季珩怎么会让他滚呢
果然, 季珩落拓的笑了一声, 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轻轻的贴到脸颊上,温柔的摩挲。
“没有, 我没让你滚, 刚才脑子有点不清楚。”季珩叹息着说“认错人了。”
“你把我认成谁了”宁随远问。
季珩频繁的眨了两下眼睛,将那个几乎和宁随远重叠的模糊人影粉碎在视野里, 恍惚了一瞬道“以为生化人来了。”
宁随远这才吐出一口气。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有些担心的说“产生幻觉别是伤到脑子了吧”
“我怎么觉着你在骂我呢”季珩笑了声, 任由他凑近了过来,拨开自己浓密的头发。
空旷荒芜的楼顶, 倒是没人来打搅他们了, 季珩静坐着, 有点儿贪婪的享受着这短暂的看似宁静的独处时光,片刻后,通讯器里响起“沙沙”的一阵,紧随而来的是路阳的声音,充斥着隐秘的兴奋。
“季处我们从拉斐尔身上得到了大发现”
吐真剂打下去之后,路阳和朱蒂等了约莫十五分钟拉斐尔就动了。
路阳这回胆子大了,骑到拉斐尔脸上,捋起袖子对着他“啪啪啪”连抽了好几个巴掌,怒声道“醒醒”
拉斐尔迷蒙的睁开眼,呆滞的看向前方。
“你指望他真的清醒是不可能的啦”朱蒂说“就这么问最好,不过时间也不会长,二十分钟顶了天了,抓紧时间问。”
路阳点点头。
“你到底把谢尔兹怎么样了”
拉斐尔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怪声。
朱蒂道“你不能这么问,吐真剂对大脑有一定的催眠效果,他思考的主观能动性会降低,你不能问太泛的需要陈述的问题,尽量问是非题吧”
路阳“成。”他想了想道“谢尔兹是你扔进窖井的吗”
拉斐尔慢慢道“是。”
路阳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被朱蒂按住肩,他继而压抑住怒火继续道“你是故意扔他进窖井的吗”
拉斐尔“是。”
路阳“谢尔兹那时候死了吗”
拉斐尔“没有,快死了。”
路阳“他为什么快死了”
拉斐尔“我打的。”
路阳“那你扔他进窖井是为了毁尸灭迹吗”
拉斐尔“是的。”
路阳“你把路阳和宁随远关在窖井里是为了灭口吗”
拉斐尔“是的。”
路阳“秋田淳也是你杀的吗”
拉斐尔“是的。”
路阳“窖井里的巨蛇是你放进去的吗”
拉斐尔“不是。”
路阳微微一怔,看了一眼朱蒂,又问道“你养过蛇吗”
拉斐尔“养过。”
路阳“几条”
拉斐尔“十多条。”
路阳震惊道“什么蛇”
拉斐尔“小球蟒。”
路阳“养来做什么”
拉斐尔“玩。”
路阳“你哪儿来的蛇”
拉斐尔“我要来的。”
路阳“问谁要的”
拉斐尔顿了一下道“欧瑞斯。”
路阳噎住,他陷入了迷惘“欧瑞斯是谁”
拉斐尔“熟人。”
得,这答了跟没答一样。
路阳一时想不到还能问什么,这时朱蒂接上来问道“蛇是你故意扔进窖井的吗”
拉斐尔“不是。”
朱蒂“玩了几天蛇才跑没的”
拉斐尔“两三天。”
朱蒂“蛇有毒吗”
拉斐尔没吭声。
朱蒂思忖片刻,慢慢的问出一句“因为是研究用蛇,你觉得很刺激所以才要来玩儿的吗”
拉斐尔的嘴唇收拢了一下,在那一个音节即将吐出的时候猛地抿住,直挺挺的又倒了回去,无论再问什么也不吭一声。
朱蒂一拳捶在掌心里,懊恼道“这该死的aha,体质也太好了,吐真剂居然代谢的那么快。”
“那再给他来一针”路阳急切道“还没问完呢”
“不行,吐真剂超剂量会损害神经中枢的。”朱蒂说“你不是不让我杀人嘛”
路阳无语,抬手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你最后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个推测。”朱蒂说“毫无根据的推测,不对,也不能算是毫无根据。”
“你细细说,我不太懂了。”路阳说。
“我在中央进修的时候在科研所打过两天工。”朱蒂说“他们的药物试验在细胞上得到验证后会进入第二阶段,第二阶段通常是体内实验,可能是因为哺乳动物本身的体质太弱。一些烈性的毒理试验他们会用蛇作为载体。”
路阳听得头皮发麻“你是说拉斐尔很有可能是通过这个叫欧瑞斯的人从某个实验室里获取了载有病原体的蛇类,在养殖和玩耍的过程当中没有看好蛇,导致蛇泄露逃窜出去”
“是啊,蛇本来就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会往水管地下河等地方游走,纳洛堡底下的那条地下河与六区的水源渠道都相通,而蛇又会通过撕咬传播病原体,这种病原体会使得生物起死而生、无限自愈,那换一个角度来说,这个物种在短时间内会在六区的自然环境中泛滥成灾。”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路阳一拍脑袋说“我在家的时候,有一回帮我妈妈洗碗,一开水龙头,出来的全是蛇”
“你妈妈没被咬吧”朱蒂闻言悚然一惊。
“没有没有,当时运气好,正好遇上了潇姐他们,后来我们县立刻都换了纳米钢的过滤网。”路阳说,他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几秒钟就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所以其实这些都是拉斐尔造成的”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朱蒂道“从刚才拉斐尔的反应来看,他对蛇有没有毒这件事似乎是不知晓的,有可能这个欧瑞斯并没有告诉他这些蛇荷载了有害的病原体,只是借拉斐尔的手投放,毕竟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生化人蔓延对拉斐尔来说,除了平白无故增添了工作量,没有一点好处。”
“那这个欧瑞斯是谁啊他又图什么呢”路阳急切的问。
朱蒂摇了摇头“我的脑补能力就到这里了。”
“可我觉得你脑补的很有道理。”路阳说。
“我,我想说话”雪莱在一旁弱弱的举手。
朱蒂和路阳双双扭过头去,看向雪莱。
雪莱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纠结的咬着下嘴唇说“我上上上次跟你们说我们县里来了一个姓欧的先生你们还记得吗”
像是一击重锤落下,路阳整个人被惊得原地小跳。
“这过于巧合了。”朱蒂喃喃地说。
“我得把这些都告诉季sir”路阳吞了口唾沫,一字一句的道。
季珩耐着性子听完了路阳的这一串汇报,海量的信息注入了他本就烦乱的大脑,太阳穴里的血管儿又“突突突”的跳痛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
“不瞒你说,季sir,拉斐尔铁定不是个善茬。”朱蒂在一旁插嘴道“虽然我们的这些推测毫无根据,获取手段也违法,但是参考价值很高,”
“意思就是别跟你们上纲上线呗。”季珩啼笑皆非的说“幸亏你们遇到的是我,要是遇到的是姚处长”
“要是姚处长啊,面对这种生化危机我们现在就集体抹脖子自尽好啦”朱蒂说“一点儿希望都没辽”
季珩被这股子彩虹屁吹的起了身鸡皮疙瘩“行了,这事儿我还得跟亚当斯中校说一声,毕竟拉斐尔的军籍还在他的管辖之内。”说罢他切换了频道。
他跟纳洛堡的亚当斯还有一个单独的通讯频段,方便调配支援,甫一切换过去,他便被震天的轰炸声差点儿震聋,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笔直的升腾起来。
“亚当斯中校”季珩猛地撑膝站起来,嘶吼道“亚当斯中校收到请回答”
宁随远扬起望远镜,他将倍数调到最高,向南眺望遥远的城区。
一朵蘑菇云伴随着火光冲上天空,整个天际犹如大厦倾颓。
“报告长官”季珩的通讯器里响起一个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呐喊“城南的清查工作遭遇精锐部队伏击纳洛堡支援一队死伤惨重请求支援”
“亚当斯中校呢”季珩吼道。
“亚当斯中校他刚被炮弹击中,不幸殉职了”
季珩的脸颊剧烈的抽动了一下。
即便只是一个不熟的军系下属,“殉职”二字在他心底刮擦住血痕来,但他来不及喊痛,深深地做了一个吐纳,嗓音压低“收到,你们撑住支援随后就来。”
他切换频段“纳洛堡二队、三队负责人注意,立刻前往城南支援一队,所有人进入一线战备状态”他再次切换频道“特勤侦查小队所有人注意,十分钟之后城南汇合,这不是演习切记做好个人防护。”
“明白”
季珩再次深呼吸,他的胸腔有种几乎要裂开的疼痛,呼吸间喉咙都在烧灼。
随后他转过目光看向宁随远,眼神里有些恳求。
宁随远一步上前,捧住他的脸颊,用力的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走。”
“可是连亚当斯都你知道亚当斯么”
“我当然知道。”宁随远说。
他还记得那天在裴清的病房里跟亚当斯针锋相对,只觉得那是个刻薄又势利眼的aha,但真正听到死讯,心里还是有些百味杂陈。
在意外跟前,所有人都变得平等了。
“你知道么纳洛堡的那些aha有多看不起我。”宁随远说,随后青年微微笑了起来,湛蓝色的眼眸微微泛着光泽“而我现在就要去拯救他们了,这么酷的机会,我怎么可能错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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