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门外的唐苏时,沈泓就知道没好事。
平日里,她见了他都是绕着走,如今主动来找他,想也知道是惹了麻烦。而更恼人的是,即便是有麻烦,他也不是她的第一人选。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既不便告诉掌门,又是顾沄和周澈解决不了的?
“闯什么祸了?”沈泓冷着声音,如此问道。
唐苏一听,讪笑道:“也没有啦……就是,那个,想请师兄帮个小忙。”
虽说八成是麻烦事,但想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找自己,拒绝她未免有些狠心。沈泓无奈一叹:“说吧。”
唐苏抓抓脑袋,老老实实地讲起了前因后果。
春日和暖,正是吃螺蛳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唐苏都会到后山脚下的溪中去抓螺蛳。要说那条河溪,端的是清澈甘冽、水草丰茂,溪中的螺蛳更是干净肥美,最好吃不过。今日运气不错,得了三斤有余。回来之后,一半用葱姜酱油炒了,另一半挑了肉出来配韭菜,再搭上一壶绍兴酒,在临水花下摆上一桌,别提多惬意了。
可错就错在,今日,她请了一个不该请的人……
要说在这岫隐门中,肯陪她一起享受这份惬意的,原本只有周澈一个。至于其他的师兄弟姐妹……连他们唆螺蛳的样子唐苏都想象不出来。于是,傍晚时分,唐苏照例去找周澈,就这么巧,路上遇见了徐旷。这一位早在岫隐门里憋坏了,一听有酒喝,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来。唐苏本也大方,想着人多热闹,一口答应了下来。谁料,周澈和徐旷二人介绍完身家,又聊过经历,竟是高山流水、相见恨晚,从推杯换盏到划拳罚酒,全然没了顾忌。等他二人喝完第十壶酒,将岫隐门上上下下都抱怨了个遍之后,唐苏真的觉得不妙了。毫无疑问,这两个人醉了。而凭她一己之力,绝对没办法摆平两个喝醉的大男人。
事已至此,唐苏认认真真地开始思考:回禀掌门?纵酒胡闹,他老人家必然不快。告诉顾沄?想这徐旷心怀不轨,万一酒后乱什么什么,那还得了!找其他同门?唉,就那两人胡说八道的那些话,大家听了不打死他们就不错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
唐苏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对沈泓道:“事情就是这样,请大师兄务必帮忙!”
沈泓听到这里,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但既已答应了她,便没有反悔的道理。他无话,随她一起去找人。
待见到那二人时,连唐苏都忍不住扶额叹气。就这么一去一回的功夫,地上又多了几个空酒壶。再看周澈和徐旷,一个把自己挂在了桃树上唱着奇怪的小曲儿,一个躺在了水岸边脱了鞋袜泡脚,显然是醉得更厉害了。
沈泓沉着脸,径直走到桃树边,刻意咳嗽了一声。
听得这声咳嗽,周澈一个激灵,酒竟醒了大半。他抱着树干,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招呼道:“大师兄,咳……您怎么来了?那个,一起喝一杯?”
沈泓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给我立刻回房去。”
“好咧!”周澈这声答应快得不假思索,话音尚未落定,人已经从树上翻了下来。他踉踉跄跄走到水岸边,踢了踢躺倒在地的徐旷,“阿旷,快起来,回去了。”
徐旷揉了揉脸,却只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唔?”
周澈拽起他的手臂,笑道:“赶紧的,大师兄来了。”
听得“大师兄”三字,徐旷的眸子一亮,一骨碌翻起了身来。在众人的错愕中,他几步走到了沈泓面前,双手扯上沈泓的衣襟,皱眉问道:“沈师兄,你跟顾师姐真是一对儿?”
如此场景,周澈的酒算是彻底吓醒了。唐苏也是一脸懵,怎么也想不通徐旷怎么会提起这个来。
醉酒之人不知收敛力道,沈泓看了眼自己被扯紧的衣襟,皱了眉头,冷声斥道:“胡说什么,还不松手!”
“我胡说?”徐旷想了想,疑惑道,“唐苏骗我的?“
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唐苏整个人一僵。她不自觉地看向沈泓,恰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他的眉还蹙着,神色亦是一贯的清冷,但眼神却分明……柔弱?
唐苏正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沈泓却将眉睫一低,偏过了头去。
这时,徐旷松开了抓着沈泓衣襟的手,转而握住了他的肩膀,含糊不清偏又坚定地道:“师兄,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不会放弃的……”
沈泓面带嫌弃,掐着徐旷的脸将他推远,声音愈发阴沉:“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
徐旷被掐得说不出话,只呜呜呜地似乎是抱怨。周澈见状,当机立断,上前拉开了徐旷,架着他退开老远,又陪着笑对沈泓道:“大师兄,我这就送徐师弟回去!”
徐旷却是不依不饶:“我不回去……”他望向沈泓,伸着手道,“沈师兄,我们一起喝!”
“还喝什么喝啊!赶紧走!”周澈苦笑着,拖着徐旷就走。
见他们离开,唐苏转向沈泓,讪讪笑道:“那个,大师兄,那我也……”
“东西不用收拾么?”
冷冷一句,将她的话打断。唐苏看看桌上狼藉的杯盘,又看看地下散落的酒壶,心里暗暗叫苦。原本是能花点小钱请厨房的帮佣来收拾的,但如今沈泓发了话,少不得她亲力亲为了。她轻轻叹了一声,老老实实去捡酒壶。捡了几个后,她察觉沈泓还在,心想他必是在“监工”。她抱着酒壶直起身来,苦笑道:
“师兄放心,我会好好收拾的。师兄快回去休息吧。”
沈泓却是微微一怔。他沉默片刻,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不冷不热地道:“你做你的,我歇歇就走。”
说起来,方才徐旷的力气甚大,握得他的肩膀隐隐生痛。如今既坐下了,他便抬手捶了捶肩。
唐苏一见,也猜到一二,再想先前发生的事,不免愧疚。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酒壶,小步过去,堆了满脸谄媚,道:“师兄受累了。我替师兄捏捏肩膀?”
沈泓转头望向她,眉头轻轻一皱。
这一皱,便让唐苏心弦一紧。
嗯,仔细一想,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对着自家大师兄,这个提议不仅不合适,还有点不要命啊。
唐苏满面沉痛,正寻思换一个靠谱的马屁,却听沈泓淡淡应了她一声:
“好啊。”
唐苏愣了一会儿,回了一声:“啊?”
听这一声,沈泓转回了头去:“不愿意就别说出口。”
唐苏反应过来,忙道:“师兄哪儿的话!当然愿意啊!”她说着,挽起袖子走到了沈泓身后,摩拳擦掌,“师兄我跟你讲,我当年去过扬州,这可是练过的!”
要说唐苏八岁入门,此后便在这山中修学。虽是三不五时就往外跑,但想也绝没出过杭州。这“当年去扬州练过”的话,简直匪夷所思。而且……
“扬州那是搓澡吧?”沈泓沉了声音,如此说道。
“诶?”唐苏努力思考了一下,“呃,就……差不多吧。都一样都一样,嘿嘿。”
沈泓叹了口气,懒得再说了。
唐苏心想言多必失,还是行动最重要。她转了转手腕,深吸一口气,摁上了沈泓的肩膀。春衫单薄,肌肤的热度透过布料熨上她的掌心,惹她微微心怯,刚捏下去的手指不自觉便松了开来。
察觉这若即若离的力道,沈泓看着桌上的残杯冷炙,噙着笑开了口,语气偏还冷淡:“吃了这么些还没力气,可不是白吃了么?”
一听这话,唐苏不乐意了:“我是怕捏疼了师兄!既这么说,我可就不留手了!”好胜心一起,她便把怯意抛到了九霄云外,咬牙切齿地使起劲来。
那一刻,沈泓明白,这不是留不留手的问题了,这是本着掐死他的心在用力啊。只不过,疼是真疼,好笑也是真好笑。于是,他既不喊停也不避退,只低头忍笑。
“怎么样,师兄,这个力道可以不?”唐苏带着几分得意,如此问道。
沈泓是真不想开口,只怕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但她既问了,他只好端着答她一句:“还行吧。”
这个回答多少有些敷衍,唐苏更不乐意了,捏得愈发卖力。
到底唐苏也算得习武之人,再这么下去,只怕骨头都得被她捏碎。沈泓无奈,在她手上轻轻一拍,道:“行了,停手。”
在唐苏看来,他这反应便是瞧不起人。她气鼓鼓地道:“不行!我还不信了,不就捏个肩膀嘛!我一定能捏到师兄你满意!”
眼看她还要继续,沈泓匆忙站起,转身将她的手腕扣住,笑叹了一声:“好了。”
唐苏不死心,还想为自己的技术辩解几句,抬头时,却正对上他的眼睛,便在那一刻,忘了词。
笑意,在他在眸中染出粼粼的光。眉睫动时,微光轻颤,何其温柔而又轻弱,正应了她先前想到的那般……
总觉得自家大师兄柔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眼花???
越是这么想,她看得便越是认真,倒令沈泓不好意思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眼神偏开,扣着她手腕的手也略略松了松,但却迟疑着没有放开。
三春光景,夜风已是温热,催得心头微微焦躁。
“唐苏,”沈泓思忖再三,低低开口,“我跟顾沄……”
听得这个开头,唐苏只觉头皮一紧,所有心思全部收敛,只余下紧张。“我错了!”她脱口一句,十足诚恳。
沈泓一愣,要说的话哽在了喉中。
唐苏一脸认真,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背后议论师兄师姐。可我就是觉得徐旷那小子痴心妄想嘛,顾师姐是江湖第一美人,他哪里配得上,也只有大师兄您……”
沈泓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眉头不自觉地又蹙了起来。
唐苏见状,愈发惶恐。
“我我我……师兄我真的知错了,下次不敢了!”唐苏说着,四下张望了一番,而后抽回自己的手,对着天上一指,“明月为证,我以后再嚼舌根,就——”
沈泓听到此处,忙拉下她准备三指立誓的手,轻斥一声:“胡闹。”
唐苏扁扁嘴,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沈泓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天。
十五之日,圆魄皎洁,正是一片好月色。所有情结,融在这月色里,或也是朦胧不清……
片刻沉默,他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时候不早了,快收拾吧,我先回去了。”他开口,这一句,依旧是寻常的清冷。
唐苏闻言,惶恐顿消,点头答应不迭。
沈泓无奈一哂,转身离开。
身后,唐苏又表了句决心:
“师兄慢走!师兄放心,我下次不敢了!”
此话一出,沈泓步子一顿,回身便是一句教训:
“赶紧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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