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贪欢·上

    宋星子回想起所有记忆后, 突然成长起来,开始慢慢变成一个值得信任的大妖怪,等待许久的孟修说服涂九悠, 正式将青丘交给宋星子,而传承了谛听血脉的纪如月则被夔赶去荒山垦荒,美曰其名继承谛听妹妹的衣钵, 实际上是为了防止人类女娃把宋星子拐去司缘处登记结婚。

    左右青丘无事, 涂九悠虽然名义上卸任了, 可她和孟修在司缘处登记,办了婚礼后仍然整日里在涂山腻歪,也会帮忙管理。

    所以纪如月撺掇宋星子和她一同前往荒山, 但宋星子担心夔叔叔生气, 也怕两人情缘再生波澜,只和纪如月约定得空就去看她, 每天都同她打电话。

    纪如月虽然有些委屈,但仔细想想后也同意, 毕竟依照她的速度,加上从人界购买的农具装备, 垦荒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就当作是出差, 月余就回家。

    两人商量好,纪如月就被夔扔到荒山,今夜是纪如月离开的第一个夜晚,宋星子刚和纪如月通完电话, 虚拟的人影堪堪消散,宋星子就觉得困意上涌,掐灭烛火,到头就睡。

    枕头下纪如月留下的梦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宋星子模模糊糊想到纪如月听到自己回答是略委屈地垂眸。

    像冬日的薄雾,又像夏日的晚风,轻轻淡淡的,在她迷离混乱的梦境中轻轻吹过。

    ……

    一、

    南京,又称金陵,在宋星子心里,这是一个梦铸的城,是华夏的巴黎。

    不,金陵可好过巴黎千千万万。

    秦淮河两岸的歌女,玄武湖旁的文人骚客,昼夜不停的浪漫诗歌像焰火将这座城支撑包裹,即使流弹散落,几经风霜,它依然不舍歌声与诗。

    巴黎也比不上的。

    宋星子挑起木窗,用支柱撑着,倚在窗边往外望去,现在是晚间,秦淮河的绿色锦缎在两侧高起的木楼的霓虹灯里闪烁,有雕梁画栋的画船架着守旧派的文人或游客漂浮在河面,而对面酒店招呼的声音倒是有些吵人,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大晚上来吃顿好的,不会积食吗?

    “小班主,妆可画好了?晚间的戏快要开场了,”宋父招的学徒敲门提醒,“今天的戏叫座,票都卖了精光。”

    大晚上的,应该搞艺术才是嘛。

    “马上好,”宋星子收回视线,坐到欧式圆镜前,旋出管状口红,于唇瓣细细厚涂,这是她从巴黎带回来的,西洋流行货。

    学徒很兴奋,从二楼栏杆往下望戏台,对宋星子说:“小班主,大家都是来看您说得话剧呢,好多商人,还有官爷。”

    “知道啦,马上就好。”

    宋星子指尖沿着水银镜中翘起的红唇,描出一个唇形图画,才满意地合上口红,弹弹衣袖,从隔间往台上去。

    宋星子是流云间戏坊宋夔宋班主的独女,也是流云间的小班主,流云间戏坊在秦淮河河尾,在一条花街看到头的秦淮是独一份的。

    宋夔早年丧妻,当时不过二十出头,是北平的红角儿,想嫁他做继室的人能从北平排到金陵。

    他倒好,一头就扎在亡妻身上死活不愿续弦,还将戏班子从北平挪到天津,在挪到金陵,总算把宋星子拉扯大,还力排众议,送宋星子读女校,出国喝洋墨水,就是希望女儿能过得自由快乐。

    可宋星子偏偏一身反骨,去巴黎不学文学,不学法语,偏生修了戏剧。回国后,更是扛起流云间的生计,将正经唱戏的地方改为大杂烩,带着众人跳起舞,唱起戏剧来,就算轮到京剧场,她也时常要改剧本,说是搞艺术得要打破封建枷锁,鼓励观众勇敢追求平等自由。

    宋夔管是管不住,也舍不得打娇闺女,流云间也像他一样上了年纪,开始淡出戏迷的视野,便由着宋星子折腾,好在宋星子真有两把刷子,在沉沉浮浮的乱世将流云间越带越好。

    今天要演得是近年来很是火热的戏剧——《玩偶之家》,最近的解放运动闹得火热,这部剧也被反复哪来说事,正在热头上,来看得也都是些跟风的,想学着人家夜上海的日子,只要按着剧本演就是,没什么难度,但宋星子偏要加一些自己的废话。

    我演我的,总要传递些什么。

    倘若让我一成不变,不若不去做。

    “你不能走,你会有危险,你既不擅长工作,又没有钱,养不活自己,”扮演海尔茂的男子瘫倒在椅子上,“你若是出走,不是堕落,就是再回来。那干嘛还要出走呢?”

    宋星子收拾着手里的东西,直视海尔茂,“我会过得好,我才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千金大小姐!我吃得了苦,我靠写作养活了自己及孩子!你在说什么话!你一点也不清醒!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女人怎么就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海尔茂:“娜拉,难道你真要靠自己生活吗?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为了偿还债务甚至在夜间偷偷地做抄写工作来还债,我怎么就不能靠自己生活?你还想再说一遍让我做鹰爪子底下救出来的小鸽子,做你的泥娃娃的话吗?”宋星子合上皮箱,她在法国早就演过这场戏,那时左岸的讨论声不必国内少,可那些握笔杆子得凭什么就认为娜拉不行呢?

    ……

    楼下砰的一响传来关大门的声音,宋星子扶着帽子,头也不回地下台,与大剧院的女演员不同,她娇俏的脸上满是坚定,甚至快活地哼起了民间小调。

    这是一只真正自由的鸟儿,不是为出走而走,它的每一枝羽毛上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芒。

    随着海尔茂“奇迹中的奇迹”的自语,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纪如月的心脏忽而跳动,跟着热烈地鼓掌。

    这是纪家大小姐,长江集团的小纪总第一次见到宋星子。

    二、

    纪如月是金陵的另一个传奇,在至死的浪漫之外。

    她是长江集团董事长纪弘光的独女,纪夫人生她时伤了身体,此后二十三年再未怀子,纪弘光舍不得徐妍伤心,也未纳妾,自小便将纪如月当继承人培养。

    因此纪如月虽是女儿身,却自小着男装,学算术,在金钱里打滚,商场里厮混,去美留学两年就回来正式接管长江集团,将长江钱庄从旧式的家庭作坊变成新式的公司制企业,不过三年,就带领长江集团一骑绝尘成为遍及全国的大企业,是连民国政府也要给三分面子的传奇人物,女子里顶尖儿的。

    当今世道不太平,纪如月说到底也只是个商人,总归免不了和政.治上的人来往,而南京刚上任的张源市长是个戏迷,极爱听戏,要求也高,放眼整个金陵,也就听得进流云间的戏。

    为了和新市长打好关系,纪如月便约张源来流云间听戏,当然,听戏是次要的,商谈新政中的税收才是正事。

    只是,好像突然出现了比正事还重要的事……

    纪如月翘首企盼,直勾勾地盯着那一抹细腰闪进帷幕后,两手不自觉地大力鼓掌,等到周围的掌声渐稀,她才怅然若失地垂下手,一双琥珀瞳中光影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源面上平静无波,话语却单刀直入:“喜欢?”

    “她是谁?”纪如月端起方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茶早就凉了,凉茶入口,让她清醒了些,“我能见她吗?去后台?戏班子允许吗?”

    纪如月性格自小浅淡,对什么都不敢兴趣,又加上纪弘光管得严,她几乎没有千金小姐和富家少爷的毛病,连戏班子是个什么情形都不清楚。

    “普通的角儿能瞧,花些钱包下就是,”张源也跟着小啜一口凉茶,“不过这位是宋班主的女儿,喝过洋墨水,想必不大愿意。你和她处朋友就是。”

    纪如月摸着跳动的心脏,挺拔的衬衫山出现局部受力的褶皱,她那一颗死寂的心活过来了。

    “处朋友?那我差人问问她的意思?能不能见一面。”

    ……

    “什么?有观众问我能不能见一面?”宋星子皱眉,卸妆的手停下,转过头面向学徒,“男的女的?”

    学徒想一想张源那一身中山装,不假思索:“男的,来了好几趟了。”

    “不见不见,女人登台唱戏本就不容易,”宋星子转头,脸贴着水银镜继续卸妆,“男人一边馋戏子的身子,一边看不起我们,见个鬼,不见!”

    学徒:“那我出去回话?”

    宋星子干脆利落地应声,擦去眼影,“去吧,就说不见!”

    学徒琢磨着小班主的语气,弯腰鞠躬对纪如月旁边的张市长说:“我们小班主不见男观众,抱歉。”

    张源转头对纪如月说:“想来是新客,应当混脸熟后再说。”

    “男观众?”纪如月摸摸自己窝进帽子里的短发,再低头看看自己挺直的衬衫,极具垂感的西装裤……

    好像,是有点像男人。

    “那我明天换身衣服再来。”

    学徒诧异地望一眼插话的纪如月,心里嘀咕着:这人什么情况,明明不是和你说话,再说,换身女装就能变成女人吗?而且,小班主又不是每天都登台演戏。

    学徒:“我们小班主休息得早,您明天来,她也不见。”更别提你一大男人还穿女人衣服来戏班。变态!

    张源看热闹看得开心,也不提醒两人,同纪如月出门,和垂头丧气的小纪总在对面寻了一间雅间商量新政。

    三、

    次日,纪如月挑了一身花纹简单的旗袍,短发经过造型师的处理,弯曲的贴服面颊,又化上淡妆,害怕宋星子不喜欢过于中性的自己,一向图方便的她还特意抹上淡色口脂。

    又高又瘦,肤白若雪的女人从汽车上下来,深吸一口气,转头问旁边撑伞的保镖:“你说我现在好看吗?”

    纪如月昨天一夜都没睡好,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一个唱戏的,一面之缘而已,竟然让一向寡淡冷漠的她牵肠挂肚,思慕至此。

    连见她一面,都要精心准备,掐好时间。

    李保镖沉默寡言,非常用力地点头,表示自己的肯定。

    纪如月放下心,现在还没到下午场的开播时间,戏楼里人不算多,她慢悠悠地坐在前排正中央,差保镖去寻人传话。

    “告诉她,是女观众,坐在前排的,是女观众。”

    ……

    “女观众?”宋星子咽下云片糕,将手里的报纸放到桌上,不敢置信地拍拍胸口,“什么样的女观众?怎么会在我不上台的时候找我?”

    学徒回忆大高个的黑社会的话,想起正中央的女人,说:“穿着旗袍,烫了头发,还化妆了,一看就是很有钱的女人,但是没裹貂。”

    宋星子了悟:“得得得,我明白了。”

    挑我不在场的时候找我,还是个有钱的阔太太,又面生,那自不必说,肯定是来闹事的。

    “我也没有特别忠实的戏迷朋友啊,平时也不见观众,怎么就有老婆打上门来的戏码?”宋星子打了个寒颤,她刚做好的云片糕瞬间就不香了,“不见不见,跟她说我不想见她,让她回家管好自己丈夫,跟我没关系。”

    也不怪宋星子多心,她自小上女校,又是天弯,对女性总是比较宽和。之前有一次女观众找她,她以为是戏迷朋友,高高兴兴地去了,结果是正房兴师问罪的,虽然解释清楚了,但确实狠狠伤害了她的姬崽心。

    后来,除了自己的一干女性朋友,其余的女观众约见,宋星子都要先看看情况。

    “那我去回绝她?”学徒瞟一眼宋星子手里报纸上的大字,打趣说,“小班主,您又在看小纪总的报道啊?”

    “前几天出的,都没人给我买!才看到!”宋星子不满地嘟囔,“要知道,像小纪总这样的女人,可是天下少有!她过得又自由又爽快!想干什么干什么!能有谁能拒绝她的魅力呢?”

    “好了好了,知道小班主是小纪总的迷妹,”学徒笑了,“不过小班主也是自由自在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金陵城里好多姑娘羡慕的对象呢!”

    “唉,我和她才不一样呢!”宋星子觉得嘴里的云片糕有点泛苦味,“你快回绝那位夫人去。”

    于是,冠绝金陵的小纪总第二次被宋星子拒绝,理由是:“我家小班主说清者自清,不见有夫之妇,何况她今日无戏。”

    这次,纪如月知道两件事:一、戏班是有排班的;二、宋星子不喜欢这样的装束。

    因此,纪如月折中,每每选在宋星子登台时,穿日常服饰前来听戏,如此反复,学徒都觉得她眼熟。

    晚间小雨,纪如月再次差人去请宋星子,这次还先自报家门。

    “什什么?纪如月!小纪总!她来看我的戏,还想见我?!”宋星子惊了,下意识要冲出门去,又觉得自己这一身脂粉味实在不好,转手将学徒推出门,噔噔噔跑到梳妆台,“让我想想。”

    让我想想,穿什么好,先卸妆,在换衣服,啊,不行,她会不会嫌弃我?要是她就像看我这猴屁股脸呢?

    宋星子纠结万分,门外学徒久等不见回应,只当小班主还在犹豫,便自行先告知小纪总,免得她等得不耐烦。

    “她还是不想见我吗?”纪如月有些失落,好像她寻寻觅觅,终于找到灵魂契合的另一半,却突然发现自己却不是对方想要的另一半。

    第三次,不等学徒回答,纪如月撑伞走出去。

    她需要缓一缓,想想是强取豪夺,还是伪装攻心。

    学徒茫然地回禀,宋星子哇哇乱叫,妆堪堪卸到一半,踩着软拖,顶着半边花脸就追出去了。

    “纪如月!小纪总!你等等!等等我!我就是卸妆慢了点……”

    和戏台上或婉转或高亢的声音不同,少女未修饰的脆甜声音带着喘气声喊她的名字。

    无由来的,纪如月心底生出一股涌动的情感,她停下脚步,举着油纸伞,转头看像一只飞鸟或者蝴蝶一样淋雨奔过来的少女。

    宋星子激动异常,带着水汽,直接扑倒纪如月怀里,撞得对方一个踉跄,她就开始喋喋不休:“我是小纪总的粉丝!我真的超羡慕你想做什么做什么,而且你还是个天才!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还在本子上贴满了关于你的报道。你竟然来看我的戏!这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虽然我本来一点也不喜欢演戏,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就有动力继续演了!你需要我给你签名字吗?不过我没有带笔……”

    作者有话要说:宋星子:看我三拒妻而不动,然后追妻火葬场。

    这只是一个梦,关于选择的,牛叔叔代表宋星子生命中除了纪纪以外的过往,c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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