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贪欢·下

    八、

    宋星子跪坐在昏暗的祠堂里, 揉了揉膝盖,宋夔说得那些话在她上女中的时候就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无数遍了:“有违伦常”、“影响不好”、“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可能幸福”、“逆女,好好反省”……左右就是这些话, 翻来覆去地讲也开不出花来。

    但为什么呢?

    这座浪漫至死的城市竟然不允许如此浪漫的事情发生,不容许我们相爱!明明金陵这么包容宽和,书本缝隙, 水墨香味里都是绵绵情意, 为什么这里的老古董们都要站起来反对爱呢?

    多么荒唐!多么奇怪!

    宋星子从案桌下抽出老旧的坐垫, 蹲在上面,她不能理解,他的父亲对她说出那些话, 宋夔是个名角, 他在戏台子上唱的都是爱情可以冲破一切世俗礼教的故事,怎的下了舞台就归于世俗了?明明宋夔也曾为了亡妻婉拒三千名媛, 两度搬迁,现在不也一样被传为佳话, 称□□情典范!

    怎么?只有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才是爱情吗?两个女人相爱,就是疯魔, 活该在祠堂跪断腿?

    宋星子气坏了,血压蹭蹭蹭往上飙, 可她心里再多想法,面对身形消瘦,两鬓斑白的父亲时也都闷在肚子里,一字不讲。

    宋夔让她在祠堂面对列祖列宗好好反省, 不许学徒送饭,更不许外人探看,纪如月老早就被他差人送回纪宅,宋星子能想象得出来父亲刻薄且讽刺味儿极重的话,估计两家人现在都难受极了。

    已经过去一天了,也不知道纪纪现在怎么样?伯母会和她生气吗?她现在也和我一样在跪祠堂吗?

    胃里空空如也,饿得直叫唤,宋星子摸着干瘪的肚子,想象不出来冷淡寡言,不怒自威的传奇小纪总被罚跪饿肚子的样子,倒是把自己先逗笑了。

    “如果我们有飞机就好了,或者轮船,到无人的小岛过快活日子。也许我们能去巴黎,那里比金陵城自在多了。”

    宋星子幻想着和纪如月的未来,将责任、亲人和戏班子都抛在脑后,一时不觉饥饿,反倒有畅快淋漓之感。

    “吱呀——”

    祠堂的小天窗被什么东西撬开,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宋星子弓着腰往阴影里看掉落的是什么东西,就见一人一身黑衣就着绳索一点点滑下来。

    “纪纪?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

    “伯父伯母没把你关起来吗?你竟然能从天窗里翻进来,真难为你了。”

    “没,他们管不住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饿了吗?”

    纪如月简单地揭过纪氏老宅里的腥风血雨,转而将包裹捡起来,打开包装,将精致可口的糕点和瓶装的水递给她。

    纪如月有办法让纪弘光同意她和宋星子在一起,却拿捏宋夔不得,那种硬骨头,除非让他死。

    纪如月倒是不在意宋夔的死活,也有办法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可宋星子明显对父亲感情深重,极为看重,她不能对宋夔出手,只好以迂回的方式怂恿爱人。

    “你想和我走吗?”

    纪如月喑哑的声音响起的突然,宋星子愣住,一口山楂糕卡在喉咙眼,不上不下,她咳嗽两声,就着纪如月的手喝茶。

    “和你走?去哪里?这些都不要了吗?”

    宋星子问,眼里除了雀跃还有迷茫。

    “任何地方,不是不要,是等他们可以接受再回来。”

    “那他要是不接受呢?他没几年可活了。”

    “那我们留下来,我等你。”

    “要是等不到呢?我们会像白牡丹和吴小霞一样吗?金陵城有时候会吃人。”

    纪如月沉默,她不会做吴小霞,但宋星子可能被逼着变成白牡丹,宋星子身上的担子太多,和世界的羁绊太多,她是月亮唯一的星星,月亮却不是她唯一的光源。

    宋星子愿意为了月亮将自己变成冷灰,却不会为了月亮背离星群。

    “你想离开吗?带我去巴黎,今夜走,很快就回来,只急一急宋班主。”

    宋星子忽然疑惑地望向纪如月:选择,分别,逃离,去巴黎,一晌贪欢……

    这些为何如此熟悉,总像是在哪里发生过一般。

    宋星子点头,将大拇指往后扳,一点儿也不疼。

    九、

    月亮西斜,倦鸟昏沉,路上除了巡逻的队伍再无别的什么人。

    宋星子牵着纪如月疯狂地奔跑,明明策划一切的人不是她,她却像主导者,穿梭在青石板上,矫健得像林间鹿。

    单薄的棉布浸上汗水,背后的紧贴着皮肤,前面的衣衫被跑出来的风吹鼓,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宋星子喘着气,眼神却亮的惊人,她一路穿过秦淮河,跃过中山路,在巷口尾端,看见了纪如月雄赳赳气昂昂的汽车。

    “去浦口火车站,我们坐车去上海,然后乘船去巴黎,再结婚;或者去长江大桥,乘船去上海,也一样。”

    宋星子跳上汽车,把纪如月按在副驾驶位,侧身给她系上安全带,清脆明亮的声音在纪如月耳边炸响。

    纪如月眼看着从来没有摸过方向盘的手转动方向盘,踩上油门,带着她和汽车发动的声音,往江北去。

    汽车发动的声音惊醒许多人,一群乌压压的人穿着睡袍或中衣,忽然出现在她们后面,远远地跟着。

    宋星子转头对面目模糊的女人说:“我们才是要过一辈子的啊,无论怎样,我只会选择你,不要怀疑,也不要委屈,在给我些时间。”

    星星在说什么呢?我怀疑什么?何时委屈?又在何处不给她时间?

    纪如月想,紧接着冰冰凉凉的吻就落到她唇上,这触感太不像一个吻,反倒是上下嘴皮子互相摩挲,勾起的是脑海中从前的有关吻的记忆一样。

    一个吻就是一辈子吗?终究只是一晌贪欢……

    渐渐虚无的人想到,心里生出愧疚,不舍和难过,温热的泪珠滑落,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她的。

    “我会永远选择你,只会选你,无论天平的另一端是什么。”

    “不要选我,选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

    十、

    被切割的月光将鹊山整个照得敞亮,山精野怪都睡着。

    宋星子一抹眼泪,从床上坐起来,她刚刚做了个梦,光怪陆离的,应该醒来就忘才是,但她记得清楚,又是让她选,她又没想选纪纪。

    她想起来在幻境里读得同人文,她的入坑作《贪欢》,那是以她的视角写得,她和纪纪两人,为避风声,出逃到巴黎,抵死缠绵,走马观花后,还是她先提出分别,将贪欢落实成贪欢……

    怎么一个瞎写小说的也认为我会为了别的什么人什么事放弃纪纪呢?我明明从未这样想过,但我却又这样做了。

    宋星子无端又想起纪如月垦荒前浅淡的委屈,自己年少时的梦想,和青丘之主日后的生活……

    梦里的纪纪是她想出来的,不是真实的,比起纪纪,更像是两人的融合,纪纪才没有这么自在,这么自由。

    “想做什么做什么吗?”

    宋星子从雕花窗户往外看,月光惨淡,让她无比想念她的月亮。

    她拿出传信的梅花笺,捏成飞鹤的模样,轻吹一口气,目送它飞进黑夜里。

    “我可以做青丘之主,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喜欢,但现在,我要去做些别的正事来。”

    黑影像山雀跃过树梢,略过西斜的月亮,往荒山去……

    “纪纪!开门!天亮了!”

    “星星?”

    “听我的,我们去登记结婚!明天就去开店!荒山等等再垦!”

    “好。”

    ……

    当然,虽然星月二人于司缘处顺利登记,还学着人类的模样,举办一场双新娘的婚礼,也成功把涂九悠又坑回青丘之主的宝座,还顺道将妖界的老规矩改了些,当然,这是纪如月和孟修的功劳,和涂九悠宋星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直到最后,宋星子还是没有去人界开店,而是和纪如月老老实实地在荒山垦荒:小妻妻自由出入幻境,早已在小世界里开遍了“一颗松子”炒货店,哪里还用大费周章,舍近求远去人界开店呢?

    作者有话要说: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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