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
“咳咳……”柳暮寒意识迷糊,却依然强撑着睁开眼。
“二少爷莫怕,我是门内的大夫,门主出门求药去了,今日由我来为二少爷敷药。”老大夫不忍惊了柳暮寒,便一直压低声音,小心将柳暮寒扶起来。
受伤之后,柳暮寒依然被安置在原先的屋子里,这屋子晒不到太阳,白日还有点暖意,到了半下午,便会逐渐阴冷下来,柳暮寒身上外伤无数,这次却只是得了点风寒,却一直反反复复,怎么也不见好。
老大夫趁着柳门主不注意,偷偷命人煎了几次药,让他的药童送来,如今柳暮寒的身体总算是好些。
可他依然放心不下,这才趁着柳门主出门,悄悄溜了过来,打发了门外如同虚设的丫鬟,打算亲自帮柳暮寒上一次药,顺便确认他的病情究竟恢复到什么样了。
柳暮寒半躺在床上,认真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突然就想到了他之前的话,怕柳暮寒听岔了,等到时候真相大白反而更伤心,低声解释:“大少爷此次伤的极重,几乎断了经脉,这似断不断的更令他痛苦,门主和夫人一直照顾着大少爷,好几次夫人都哭晕了过去。”
说话时,他仔细打量柳暮寒的神情,见他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这才继续往下说。
“大少爷的身体须得养着,若是只用寻常药物,恐怕得养个三年五载才能养个半好,可若是有灵药,或许一年便可养到半好,门主疼惜大少爷,便亲自出门去别派求药,也是爱子心切。”
说到这,老大夫轻轻地拍着柳暮寒的手:“二少爷,你是养子,切不可直接与大少爷冲撞,不然这伤,怕是好不了了。”
他之前给柳暮寒看病的时候,都是来去匆匆,直到这次细细查看,才发现柳暮寒身上不止有新伤,还有不少旧伤,这些旧伤恐怕由来已久,可他却从未知晓。
不,还是有的。
老大夫想起两年前柳暮寒刚来到逍遥门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总是被请去给柳暮寒看病,说是因为柳暮寒原先在外遭受了不少事,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他那时就见柳暮寒身上的伤好些是新伤,心生疑惑,但是在柳门主的严声斥责下,也不敢多说。
不过后来他就再也没听说柳暮寒受伤的事。
如今想来,怕是被刻意压了下去。
老大夫从怀中掏出了他珍藏多年的药膏,小心翼翼涂抹在那些淤痕上,每一次指腹落下,他的心就会颤一下。
这么多伤痕,他实在难以想象柳暮寒这些年究竟遭遇了多少。
柳门主既不能善待柳暮寒,为何又要将人带回来当做养子?
上次也是一样,明明那魔头要的是柳门主的嫡子,门主却让人给柳暮寒换上了华丽的锦衣,亲手将人送到了魔头手里,致使柳暮寒经脉尽断,再也无法修习武功。
老大夫心里想了很多,许是年纪大了,他的心底总会出现许多冒犯的想法。
纷杂的思绪饶了一圈又一圈,老大夫才察觉到在他涂药期间,柳暮寒竟一声未吭,关切询问:“二少爷,疼吗?”
柳暮寒亦是低声回应:“不疼。”
老大夫长叹一声,心里难免又有想法,小小孩子,竟有如此忍耐力,必定是心里痛过、哭过、求救无门过,他哪里真的不痛,只是不敢痛。
老大夫怕勾起柳暮寒的伤心往事,不敢再多说,只默默给他敷了药,又让药童把煎好的药端过来,亲自喂着吃下才放心离开。
之后老大夫见门主并不注意柳暮寒,又悄悄来过几次,在敷药的时候或多或少会给柳暮寒讲一些外面的事。
其中一次就说到了柳暮风。
“大少爷醒来后,便一直说是二少爷伤了他,嚷嚷着要找二少爷报仇,门主怜大少爷刚醒,不得不应和,偏偏大少爷当了真,几次挣扎着要起来找二少爷算账,反而伤势加重,门主好不容易才求来了神药,见大少爷一直折腾,也发了火,大少爷这才不再折腾。”
“说来也奇怪,大少爷怎么就偏偏对二少爷不满,这次也是,明知道二少爷经脉尽断,无法练武,又怎可能震开大少爷,大少爷那一身的内伤,显然是被武功高强之人所伤。”
“门主一直都没有找到伤人者。”
又一次,老大夫拎了一个包袱过来。
“二少爷,大少爷最近脾气比之前好了许多,我一打听才知道门主决意要将你送离逍遥门,门主一向言出必行,此次决定下来,怕是不日后,二少爷就要离开,这里是一些外伤药,二少爷你好好带着,也许……希望二少爷以后再也用不到这些伤药。”
老大夫叮嘱完之后,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却听到背后传来了声音。
“爷爷,谢谢您,如果有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这是他第一次从柳暮寒口中听到这么长的话。
老大夫眼眶泛红,暗自指责自己无能,无法真的帮到柳暮寒。
“二少爷,保重!”
翌日。
“王伯,以后寒儿就拜托你了,他身体不好,恐怕需要你多多照看。”
柳门主一脸忧色,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抱着小小包袱的柳暮寒。
王伯连道不敢:“门主折煞小人了,门主让小人照看二少爷,已经是天大的荣幸,门主且放心罢,小人必定会好好照看二少爷,必不会让二少爷受委屈。”
柳门主身旁,是弱柳扶风的柳夫人,似乎是不愿母子分别,此时已哭成了泪人。
柳门主轻轻搂着柳夫人,不敢用大了力。
世人皆知,逍遥门门主和夫人鹣鲽情深,十数年恩爱如一日,柳门主一直将柳夫人视作掌中珍宝,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旁人见到此情此景,都忍不住为之感慨。
柳暮风见夫妻二人这般模样,伸出小小的双手将两人抱住,痛哭不已:“爹,娘……”
王伯拭了拭眼角的泪意,为这份深情感动落泪。
再一看柳暮寒,面对此情此景,他的神情竟是毫无波动。
王伯低头,在心底长叹一声。
他之前便想逍遥门如此之大,即便柳暮寒经脉尽断,无法再修习武学,继续让他留在逍遥门又有什么关系。
多养一个孩子,给口饭吃罢了,为何还要他特地过来将人带走?
此时看柳暮寒这般模样,他算是明白了缘由,不过是一个孩子,面对此景还能露出如此淡然的表情,可想内心有多淡漠。
许是门主也不想天天看着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在跟前,这才让他将人带了离开。
半饷,柳夫人抽噎着突然哭晕过去。
柳门主连连喊了几声“夫人”,见柳夫人全无清醒之意,立即将人抱起,转身往门内走去。
柳暮风快步跟上,一边跑一边哭喊:“娘……”
柳门主到了门前,又回头,深深地看了眼柳暮寒,便直接道:“王伯,你将人带走吧。”
说完,将怀里早就准备好的银袋子扔到王伯怀里。
这次再离开,是头也不回。
王伯眯着眼,捏了捏银袋子里的银锭,心里满是诧异。
这次门主竟这般大方?
他可是很久都没有摸过这么多的银锭子了,王伯带着笑认认真真将袋子里的银锭子摸了个遍,脸上再也不见之前面对柳门主时的谄媚。
享受完了摸银锭子的感觉,王伯随手抓起柳暮寒的手:“走了,从今以后你也不是什么二少爷,跟我到了小别庄,你可也得跟我们一起下地干活,我们小别庄可不养闲人。”
柳暮寒依然抱着怀里的包袱,亦步亦趋地跟着王伯往前走,只是一步三回头,眼中看到的逍遥门越来越模糊,渺小。
王伯能感觉到手里的动静,嗤笑道:“别看了,门主决定的事,从来也不会反悔,他既然决定将你送到小别庄,自然不会再让你回来,以后这逍遥门,便不会再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呀,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柳暮寒的脑海里深深刻住了这句话。
永远是什么?
像爷爷一样,再也见不到了吗?
柳暮寒咬着唇,使劲将自己的手从王伯手中抽出。
王伯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干嘛呢?你还想回去不成?我告诉你,既然门主把你交给我,我定是不会再让你回到逍遥门的,你若是想跑,别怪我不客气!”
柳暮寒抬头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眸中依然如之前一样没有太多情绪。
王伯却下意识松了手。
正要再说,却见柳暮寒曲起了双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王伯心底突然涌起万分震撼。
这是……
柳暮寒也不管王伯如何想法,只依照自己的想法下跪,磕头。
一次,两次,三次。
三次磕头之后,柳暮寒直起身,眼中的逍遥门和柳家已经彻底消失。
爷爷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逍遥门柳门主夫妇是他的亲生父母,便是如今不要他了,也无法抹去血缘亲情,这三次磕头,当是还了生育之恩。
他依然是柳暮寒,却与逍遥门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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