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宋景惟的拳头发痒，宋景惟的心火烧。

    宋景惟盯着周辞，想把袋子里的裙子挂他脑袋上。

    四下寂静，所有人都看着他俩。

    宋景惟能感受到周辞在剧组的淫威，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敢反抗周辞的。

    所以他要做那个大无畏的人。

    倒不是说他来拍这片了但没做好穿女装的准备，而是他不会在不必要的时候，任由周辞颐指气使。

    宋景惟瞪着周辞，一秒两秒三秒……然后被人插了进来。

    房湛一只脚跨过门槛，伸着脑袋往里望：“你好，请问是在这里面试吗？”

    场务小妹妹推推眼镜：“是，是。”

    房湛：“我刚才打过电话了。”

    小妹妹：“来来，你登记一下。”

    房湛看了宋景惟一眼，但只是非常轻微地滑过的一眼，然后便笑意盈盈地冲周辞点头致意。

    像一个乖巧的新人该有的礼貌样。

    他礼貌地去登记了，又跟大家一一打过招呼，然后低声询问面试的细节。

    周辞突然问他：“你知道我要拍什么吗？”

    房湛“叮”地一下站直了身：“只知道是个短片，具体的内容我没有找到。”

    周辞：“那你不怕我拍点你接受不了的东西？”

    房湛站得更直了，要是敬个礼都可以上征兵宣传册了：“不怕，演员就要敢于尝试，只要我愿意，就没有我演不了的角色。而且我相信专业的剧组一定会给我学习成长的机会，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说完鞠了个大大的躬。

    要不是宋景惟看过他演戏，都要被他的诚挚感动到了呢。

    这真的是房湛演技最好的一段。

    周辞问完，并没有给房湛什么答复，反而偏头过来，看着宋景惟，挑了挑眉毛。

    啧，这个不要脸的。

    宋景惟在心里骂了句。

    僵持没有再继续了，宋景惟从周辞手里拽过袋子，出门往洗手间走。

    周辞的暗示没错，这个角色宋景惟不演，有的是人演。

    周辞是个疯子，什么人都敢用，但宋景惟不是。

    宋景惟是个外表暴躁，但内里其实挺多愁善感的文艺小青年。

    他很久没有看到让他心动的剧本了，他很久没能摸到他心动的角色了。

    要是把李想给房湛演，不，要是把李想给任何除了他之外的人演，宋景惟都觉得跟吃了苍蝇一样。

    自己珍惜的东西，不能被别人糟蹋。

    今天是周末，实验楼里没多少人，特别是这个点，大家都还在宿舍睡午觉。

    宋景惟到了洗手间，进门绕了一圈看没人，便把门反锁了。

    袋子里的衣服被拿了出来，这是一条酒红色的天鹅绒长裙。

    掐腰，垫肩，剪裁简洁流畅，只在袖子上做了复杂的褶皱。

    周辞人不咋地，但眼光是真的好。

    这裙子可以掩盖男性比女性宽广很多的上半身结构，又挺符合宋景惟这种一眼看过去极其高冷的气质。

    宋景惟摩挲着裙子，柔软又沉甸甸的质感让人感觉心内熨帖，但就是很难下手。

    别说女装了，宋景惟这辈子正儿八经地把自己往花美男打扮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在这方面糙得不行，平时咋舒服咋穿，王小堂经常说他浪费了这张脸，又说他恃靓行凶。

    宋景惟看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挺好看的。

    天气越来越闷热，107里，小妹妹打开了风扇。

    呼哧呼哧的老旧风扇一圈圈地转着，所有人都沉默地等着宋景惟，包括房湛。

    周辞坐在教室门口跟前的那张桌子上，一双长腿撑住地面戳戳有余。

    他一直看着门外，没有发话，大家便也不敢擅自动作。

    突然，轰隆隆一声，天瞬间就暗了。

    巨大的积雨云盖了半边天，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摄影瞄了瞄显示器，嘟囔了句：“快十月了，还下暴雨。”

    甫一说完，电闪雷鸣，风吹雨啸，下得更猛了。

    老天爷真是说不得。

    众人左等右等，终于在暴雨把世界浇成白茫茫模糊一片的时候，等来了宋景惟。

    先是周辞站起了身，往门外伸出了半个身子。

    他侧头的动作太明显，大家都知道宋景惟来了，“哗啦”一下全涌了过来。

    他们看得可比周辞直接多了。

    小妹妹跑出了教室，副导扒着窗口，摄影过来瞄了一眼，喊了声“艹”，又跑回去扛摄像机。

    摄像机架在三脚架上，他拆了好一会儿。

    于是宋景惟穿着一袭红裙，在大雨瓢泼的老旧楼道里走过来的场景，只能被记在众人的脑海中。

    表演老师曾说过，宋景惟是天生的演员。

    天生的演员有极强的共情能力，可以在瞬间忘却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李想初去酒吧，也是他第一次穿着女装面对他人的目光。

    他瑟缩，不安，但又激动，澎湃。

    压抑太久的欲望冲击着他的胸口，而压抑太久的悲伤也同样冲击着他的胸口。

    这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每一道目光是有如实质的刺，扎在他的喉咙里。

    李想就像踩在刀尖上的美人鱼，于是宋景惟的脚，一半落地，一半虚空。

    李想在对这个世界还以重拳，于是宋景惟的手，垂在身边，却紧紧地握着。

    李想勇敢，所以宋景惟脊背笔直。

    李想孤独，所以宋景惟面上如霜。

    李想诚挚而热烈，所以宋景惟的眼睛里有火。

    他看着周辞，却没在看周辞。

    周辞看着他，天地风雨为幕，眼睛为器。

    宋景惟走到了周辞面前，周辞垂眸，道：“过了。”

    所有人还都在愣神，周辞走回教室拿东西，全都塞在双肩包里：“今天任务完成了，大家收工。”

    宋景惟：“……”

    房湛：“……”

    众人：“……”

    场务小妹妹最傻，加急提醒他：“周导，还有几位预约面试的……”

    周辞：“我们只有一个男主。”

    小妹妹于心不忍：“那已经来了的……”

    周辞：“替我说声抱歉。”

    太贱了。

    太狠了。

    宋景惟从故事里出来，抱胸看周辞，对此人啧啧称奇。

    已经预约了的，已经来了的，等了好久了的房湛，就在他跟前，他居然能当着人面说“替我说声抱歉”。

    简直把人无视到了极点。

    房湛还没来得及暴露自己的缺点就被淘汰，宋景惟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心疼他。

    昨日的气蓦地也就散了，二十四小时河东，二十四小时河西，演员可真不容易。

    房湛瞪了他一眼。

    宋景惟摆了个无辜的表情。

    周辞走了，房湛走了，宋景惟回身，准备去洗手间再把自己的衣服换回来。

    摄影大哥嗷嗷叫着：“宋老师，宋老师，您别急着走，您刚才那段，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没拍上！”

    宋景惟头也不回，走得特别豪迈，一点儿都没了刚才的样子：“周导都说完事了，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场务小妹妹噔噔噔跟着他跑：“宋老师宋老师，你可太好看了。之前我还担心，妆发都没做，直接让您穿裙子是不是不太合适。现在我觉得，可太合适了，您怎么着都合适，您怎么这么合适……”

    马屁拍得挺好，宋景惟方才的紧张全部变成了洋洋自得，仰着脖子：“也没怎么着，你们周导就是随便看一下吧。”

    小妹妹：“怎么就随便看一下呢，他看了两月了！两月了你敢信！！！！其实你别看我们剧组小，来试镜的人可多了，他一个都没看上，他眼光怎么这么高呢，我们之前还说，他要再把主演都定不下来，这片跟这天一样，就得凉透了……”

    宋景惟是觉得挺凉的，裙子就是不一样，底下漏风。

    “你快别说了。”宋景惟道，“小心我转头就把这些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周辞。”

    小妹妹一下子闭嘴了。

    宋景惟逗她：“叫什么名字啊？”

    小妹妹抬腿就跑：“不用谢我叫活雷锋！”

    宋景惟乐呵呵地进了洗手间，乐呵呵地换掉了衣服。

    等他出来的时候，107里面已经没人了。

    风雨飘摇，寂寞萧瑟，宋景惟手里提着大牌，身上没带伞。

    穿上女装万众瞩目，脱下女装举目无亲。

    宋景惟走不了了。

    他不知道这衣服是周辞租的还是借的，但他很清楚，这种衣服一般都不能下水。

    浇了他没关系，浇了衣服就赔大发了。

    宋景惟没啥事，干脆就不走了，他蹲在楼道边上看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不知道这场雨之后，天气会不会就这么凉下来了。

    也不知道这短片，会不会凉。

    《李想的裙子》，理想的裙子。李想从小就想拥有那条特别的裙子，让异类更异类，让生命更具有生命力。

    雨丝小了点，大地，建筑和花草，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宋景惟眯了眯眼，看见了一个同样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人，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晃着双长腿到了他面前。

    周辞低头看他，水珠从头发捎滑下来，滑过脸颊，凝结在下巴处，然后biu~

    落在了宋景惟的额头上。

    宋景惟蹲得有些脚发麻，他不着急起身，打算缓缓。

    但话还是要说的，对他未来的导演，简洁的三个字：“有病病？”

    周辞忽地笑起来：“今晚有空吗？”

    “叮”，宋景惟的脑袋里响了一声：一只落汤鸡对你发出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