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忽然出现，夺过拭剑的软布。谢怀尘一惊，抬头正见云释动了动唇。
“走了。”
此时的谢怀尘虽然听不见，但可以辨认唇语。扫一眼四周，西极的人已经离去，只剩一口大箱子和一地碎木。剑尊走得突兀，云释似乎也不予追究。此地只剩他和云释，倒是个提问的好时机。
“你要伐谢？”谢怀尘单刀直入。
云释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是方才抵挡剑尊威压时受的伤。云释就着软布擦了擦袖上的血，淡声道：“伐谢是天宫的计划，巫族不过奉天宫之令办事。”
天宫，又是天宫。
谢怀尘微微皱眉：“谢氏同盟无数，大研地界那么多宗门小派，你不怕他们反抗？”
“那也得值得反抗。”云释随手将软布扔到桌上，“若谢氏光明磊落，小势力自然拥护他们；可若谢氏染指禁术，有叛道之心，触怒天道才遭此祸端呢？”
禁术？叛道？谢怀尘失笑，自己的主角自己最清楚，主角从小修道，道心坚定，怎么会做自毁道途之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就是你们定的罪名？”
“不错，讨伐总要有一个理由。”云释观察着他的神色，“你在担心谢氏？”
谢怀尘隐去神色。主角关系着他的道途，说不担心是假的。
一只手忽然捏住他的下巴，他皱眉，一缕剑气也极快飞出，停在了始作俑者的眼瞳之前，距离不过一寸。
剑气就在眼前，云释却满意地笑了笑：“你这样，很好。”说罢，放开谢怀尘，但仍是高傲的姿态：“不过我劝你与谢氏划清界限，我的人，就应该看着我。”
谢怀尘惊诧于对方的自信。
“知道千年律么？”
谢怀尘当然知道。千年律是天道（他自己）为浮黎定的一条规矩——每隔千年，浮黎的最强修士会受天道赐福飞升成仙。这个规矩之所以定下来，纯粹是他想写一个仙人的故事。千年律专为主角制定，剧情也专为千年律展开，所谓“最强修者”早就内定了主角。
当然这个内幕没人知道，浮黎的角色们为了千年律相互争斗，对他来说是一场必要的剧情。
云释自信道：“三十年后，浮黎将会有一个仙位名额，只有最强的修者才有资格得到它。而现在，除掉谢氏，巫族就是最强，我将是下一位千年律之人。”
谢怀尘只觉好笑：“这么笃信？”
成仙，历来没有人能保证，连他自己都不能。
“因为天君答应了。”云释眼中是自信的光彩，“此事只有长老们知晓，天君乃天宫之首，他已答应助我登仙！三十年后我将再移一条灵脉给巫族，让巫族成万世之仙，而只要你跟随我——你就是仙族之首！”
谈及仙，年轻的大巫神采飞扬，眼中尽是势在必得的锐气，谢怀尘听得微微动容。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志得意满，憧憬无限。后来停在仙神门槛几百年，倒是不知不觉失了这份年少的意气。
“是么，祝你如愿。”他不由说了一句真心话。
闻言，云释笑了出来，大力拍他的肩。
.
伐谢之事就此定下，此事由天宫计划，巫族执行，其余各大势力纷纷响应。大研青君已死，过两日便是大丧，巫族决定在当日擒杀谢氏，然后慢慢翦除大研地界的逆道势力。
百余巫者随云释一起出发，乘飞行灵船前往大研。船底绘着巫祝的浮图，船身雕着万蛊朝巫，船体可容纳百人，灵船总共三座，一前两后，浩浩荡荡。
当日。
大研多山，谢氏就盘踞在大研的最高山——青龙山。青龙山势高而险峻，远远看去就如一只盘旋而上的青龙，直抵穹霄。而周围的山脉又如匍匐的龙臣，欲腾空而上却又慑于青龙之威不敢昂首。
谢怀尘与云释来到青龙山脚，此地早有诸多门派势力等候。
青君大丧，谢氏并未发帖，但众多大势力还是以祭奠青君的名义上山，准备砸场子。
“云巫主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随后各大势力纷纷拜会。
“小寒峰，幸会云巫主。”
“在下飞剑门，幸会。”
云释一一回礼，方正持重，众人见此更为敬服，不过一会儿各势力已经无形间向巫族靠拢。西极也来了人，见云释被前呼后拥地围着，剑尊弟子们朝他遥遥作揖，算是拜见。
“哼，一个小辈而已，竟在老夫面前耍威风。”忽然一道冷哼传来。声音不大，却引起许多人注意。
说话人是一名手执拂尘的老者。身后跟了百来人，统一穿深青服饰，衣上绣着水云纹，应是赫赫有名的江陵沈氏。许多势力看见他们，远远避开。
江陵是除了苍迹巫族、大研谢氏之外的第三大势力，由沈氏主导，众多小世家跟随。最为著名的不是其绝世神工，而是沈氏的残酷手段。为此，江陵子弟数十年小心翼翼，谨肃之风盛行，修界中人也对沈氏避如蛇蝎。
云释听到冷哼声便来到老者面前，有礼道：“沈长老。”
老者微微侧身：“不敢，老夫哪受得起云巫主大礼。”
云释：“沈长老言笑了。江陵造化神工，云释仰慕已久，只望日后能与江陵合作。”
对方却袖袍一挥，毫不客气：“哼，你们巫族有天宫做靠山，哪稀罕我们凡族？不必了。”
“你！”众巫侍见对方无礼，纷纷生怒，谢怀尘却拦下巫侍，允自站了出来。
“天道之下皆属天宫，何来靠山一说？”谢怀尘微笑道，“沈长老的意思难道是指责天宫行事偏袒？”
此言一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
其实他本无意出面，但这老东西竟敢质疑天宫，可笑。
老者噎了下，将谢怀尘全身打量：“你是什么东西？敢跟老夫这样说话？”
谢怀尘：“我乃巫族祭使，专职就是替大巫消灾解厄。沈长老污蔑天宫还搭上我们巫族，我正在给大巫消灾呢。”
“你！”老者气得用拂尘指他，“小儿信口雌黄……”
谢怀尘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再者，天宫圣明德昭，就算偏袒也是江陵德行有亏。听闻贵族的大公子离家出走二十年也不肯归宗认祖，唉，看来沈家主的暴君之名连亲儿子也……”
话未说完，一道劲风迎面而来，正是老者用拂尘甩出的一道真气。谢怀尘对江陵了如指掌，痛处自然也掐得准，老者怒从心起，谢怀尘自岿然不动，毕竟还有云释在旁边——
“请住手！”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不大，却让在场每一位修士听得清清楚楚。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柔和的金光替谢怀尘化解攻击。
谢怀尘偏头，正见人群中走来一名少年。少年身穿浅青长衫，发冠束起，气息纯净雅澈，看着便令人想要亲近。
沈长老却变了脸色：“大公子？”
身后百余江陵弟子也十分惊讶，纷纷跪下：“大公子。”
而周围修士看见少年，竟也纷纷惊诧。
“莲君子！竟然是莲君子来了！”
“有莲君子出面，谢氏果然有问题。”
“……”
少年叹息一声，却朝谢怀尘和云释走来，深深作揖：“家人不知礼数，冒犯了巫主，莲献向巫主赔罪。”
声音干净清澈，姿态却有几分老成。
谢怀尘愣了下，没想到来劝阻的竟是莲献。莲献，江陵沈氏大公子的名讳，对方面容如此年少，绝不是年纪小，而是因为对方未及冠便结婴，容颜不改，天资卓绝。但也正是这位天才，与亲族决裂，离开江陵二十多年，引修界争议。
云释在一旁回礼：“大公子言重，是我这弟弟口不择言，云释也向大公子赔罪。”
闻言，谢怀尘也跟着低头行礼。
双方皆回礼，沈长老再不好动手，只能拂袖道：“哼，我们大公子心善，今日老夫就放你一马。”说罢，退了回去。
云释望了望莲献的身后，竟无任何随从，不由问道：“不知此次大公子来青龙山，是代表江陵还是代表医圣老前辈？”
莲献的师尊乃是大名鼎鼎的医圣。当年莲献离开江陵，便被医圣收入门下，从此潜心医术，救死扶伤，与一向骄横跋扈的沈氏再无瓜葛。但今日看来，沈氏仍然将这位离走多年的长子视为继承人，那么莲献的立场就耐人寻味了。
莲献摇摇头：“我此番入世只为救人，不代表江陵，也不代表师尊。”
云释露出些许了然神色，双方各自作请。
不一会儿，众势力已经到齐。云释走到众人面前，高声道：“诸位——诸位远道而来，目的是问罪谢氏。谢氏包藏祸心，欲逆天道，今日就请诸位与我勠力同心，共上青龙山！”
一言，众势力纷纷应和。
“云巫主说的对！”
“不错，我等是为谢氏而来，谢氏叛道！”
“走，上青龙山，问罪谢氏！”
“……”
众口悠悠，惟有一旁的莲献几不可查地皱眉。
而谢怀尘看着群起激愤的修士，忽然生出一种荒谬感。这些人，有的是为仙术秘籍而来，有的是为讨好巫族，更有甚者只是为了打压谢氏。
他们覆盖大半个修界势力，口口声声都要主角的命。
难道主角，真的救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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