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枭首(偏度:23.1%)

    时间一时极静。

    谢怀尘知道,云释让他动手主要是让他与谢氏划清界限。望台底下,谢氏子弟面露绝望,有的伏首痛哭,有的不发一语,有的怀着希冀看向他们的少主。

    云释也已经和谢洛衡说过。只要谢洛衡在处刑之日提出第二本秘籍,他就放过谢氏子弟,只杀谢洛衡一人。如果不说,谢氏残余子弟全部斩首。

    神坛广场上一阵肃杀,围观者或有不忍的,也不敢多言。毕竟云释此番邀请他们,目的之一也是威慑。

    谢怀尘迟迟没有动作。

    云释不满地看过来:“无相?”

    谢怀尘将朱谳提起,浩瀚的力量霎时变成一股热浪扑向四周,朱雀幻影扇动翅膀盘旋在神柱上方,对着神柱下的人嘶叫。众人皆吓得后退,惟有谢洛衡面色不改。

    谢怀尘叹息一声:“对不起。”

    说罢,朱谳神剑在手,磅礴仙力爆发,沉重的威压忽然攀升至一个恐怖的高度。望台上红光大亮,璀璨至极,再回神,神柱下的人竟安然无恙。

    众宾客皆对这一幕面面相觑。

    “你……”刚开口,无尽的鲜血就从云释的喉咙里涌出。云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因为谢怀尘竟然反手将朱谳刺入他的胸口!神剑从谢怀尘肘下穿出,锋利的杀意掩盖不住。

    为什么?!

    祭司们一片骇然。谢怀尘趁着云释无力反抗,手心抵着剑柄,转身,送出,全力贯穿!

    鲜血飞溅,神剑彻底穿透云释,也将谢怀尘的白衣染成刺目的猩红。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轰然大乱。

    “云无相!”

    “云无相竟然杀了大巫!!”

    云释几乎是在贯穿的瞬间就瘫软下去。腰间巫铃呜呜作响,但因为神蛊的翅膀之前被谢怀尘断了一截,所以此时正处于虚弱期,无法替主人挡下攻击。

    轰隆!天际也忽然响起一声惊雷,这是由于谢怀尘一刹那暴起的仙力,引得天道大怒。无数雷云聚集,其声势之浩大,令在场修士不寒而栗。

    “快!拿下云无相!”前任大祭司也在望台上,此时正痛心疾首地大喊。

    巫侍们瞬间将谢怀尘围住:“对,他触怒了天道,杀了他杀了他!”

    谢怀尘抽剑,却发现云释正死死抓着他的手。他一顿,只见往日威严的大巫此时已失去全部生机,抓着的手不过是临死的动作。一道魂灵幽幽飘了出来,似乎带着死前的不解和不甘,缠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他杀云释是时势所逼,巫族是天宫的狗,不杀不能解燃眉之急,但云释何其无辜,所以他下手利落,一击致命。

    剑光一闪,云释的手指被无情斩断,残留的魂魄也被冷冷扫落。众人见谢怀尘嗜血无情的模样,心生怯意。谢怀尘捡起云释的断指,上面有一枚沾血的乌戒。看见乌戒,大祭司立即变色,然而谢怀尘已经将乌戒戴在了手上。

    谢怀尘冷冷扫视一周:“云释已死,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新大巫,巫族一切我说了算。”

    一片静谧。

    大祭司怒目道:“竖子!你这是谋逆!是弑兄!老夫绝不……”

    谢怀尘眼也不眨,手起剑落,咕咚,大祭司的首级被一招斩下。其狠辣利落的气势,吓得巫侍们面色发白。

    有眼力劲的当即颤悠悠跪下,恭顺道:“恭迎新大巫,大巫圣明德高,千秋不灭。”

    有人起头,其他人也陆续跪下,喊道:“恭迎新大巫——”

    眨眼间,望台上跪了一片。谢怀尘朱谳在手,身后雷光交织,恐怖的威压令所有人不敢抬头。

    神蛊已经跑出来,趴在云释脸上哭得撕心裂肺,谢怀尘只当没看见,朱谳神剑划过璀耀的弧度——

    .

    望台上发生了什么,底下宾客其实看不太清。但突如其来的天雷和陡然攀升的仙威都告诉众人,有大事发生。

    谢洛衡抬头,朱雀幻影仍盘旋在头顶上方,对方明明是处刑之物,却无半点杀机,看他的目光甚至有些柔和,像是守护一般。

    天色愈暗,雷云密集。望台上,谢怀尘走了出来。他一身血衣,背负长剑,目光冰冷至极,如深渊里的寒剑。

    “今日起,新任大巫就是我云无相,诸位在此不妨做个见证。”

    谢怀尘一边说一边拎起个血淋淋的人头。

    众修士耳目极清,见到人头一时哗然。

    这是……云释的首级!

    云释死了?被云无相杀的!?

    来者皆是门派大修,见此变故惊得站起来。而谢洛衡眼睛微眯,神色却有几分复杂。

    雷云发现了谢怀尘,怒啸一声劈下,朱雀幻影立时扇动翅膀为谢怀尘挡下雷劫。一时间,璀璨的朱光与雷光辉映,绚烂无比。众人还未从大巫的死讯里缓神,便被这浩大的雷劫镇住。

    谢怀尘却无所谓众人态度。他将云释的首级挂在望台之上,然后一个翻身飞下望台。

    身后是巫侍们的窃窃私语:“大巫对他那么好,他竟然狠得下手!”

    “嘘,小心被他杀了。”

    “弑兄之辈……”

    身前也是众势力的窃窃私语:“云释死了?输给一个小辈?”

    “那是他弟弟。”

    “弑兄谋逆之辈,我剑道宫才不屑为伍……”

    仙力运转,一切议论收入耳中。谢怀尘听着听着,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什么时候?

    眼前忽然出现大片的血色,谢怀尘落地时微晃了晃,脑中竟浮现一个场景。

    那是一座道观。观中四处横着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冲破云霄。观外的尸体更多,层层叠叠,老少妇孺都有,中间掺杂着穿了道袍的道观子弟,皆是被乱刀砍死,曝尸街头。而且,没有头。

    所有尸体的头颅皆被挂在道观门口,密密麻麻,如一群倒挂的厉鬼。

    而他就站在这些头颅面前,无数凸出的狰狞的眼珠盯着他,令他浑身仿佛浸了冷水。

    这个场景……

    有弟子在他脚边哭泣,憎恨地看他:“你算什么师尊?算什么观主?!他们都是你害的!你滚!滚出这里!”

    也有小小的身影哭成泪人,看装束似乎是道观弟子,正扯着他道袍:“师尊,师尊……周老爷、三师兄、二师姐呜呜都死了……师尊我怕……”

    他好像蹲下了身,给小弟子抹去眼泪,然后将人抱起来,沉默地哄着。

    普世神光自周身散开,金色的光芒覆盖了尸体,覆盖了道观,乃至笼罩了整座苏城。

    可是没用。

    普世神光是他的成名法术,可生死人肉白骨。但这里死气之浓烈,死灵之众多,他微弱的神光根本救不了人。

    大弟子将小弟子从他怀里夺去,然后离开。

    只剩他一人。

    神光,开。

    神光,再开。

    神光……

    九日九夜,他精疲力竭地跪在地上,身上灵气早已挥霍一空,眼前的道观被他用神光洗得纤尘不染。可是没有人。

    倒塌的台柱可以恢复,破损的门栏可以恢复,但恢复不了人。甚至在他数次反复的神光修复之中,道观里的尸体承受不了神术,纷纷腐烂。

    整洁干净的台阶,白色锦簇的花树,焕然一新的背景下是成堆的腐烂的尸体。青灰色的尸水顺着台阶流淌,尸体因为强大的生机,催生出无数蚁虫。草木疯长,苍蝇成群,道观已经沦为地狱。

    他终于受不了,将额头狠狠磕在地上,眼前一片血红,却能看清道观门前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天衍观。

    谢怀尘猛然惊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连朱谳剑都几乎握不住。周围修士陆续朝他看来,似乎因为他的停滞而不解。

    怎么回事?哪来的记忆?谢怀尘几乎把掌心掐出血,才让发胀的脑袋清醒下来。

    他活了太久,许多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的确建立过天衍观,但天衍观从未遭过大难,而是平步青云,从小小道观成长为宗门大派。记忆里那些血腥根本不存在。

    是梦?

    他甩去脑中无稽的梦境。

    不行,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一道神雷劈下,形成蛇形的狰狞电光。谢怀尘眼神亮得可怕,转身,挥剑!神雷在朱谳剑下灰飞烟灭!其狂傲逼人的气势令众人不敢上前。谢怀尘踏着电光继续走向谢洛衡,手中神剑再次挥动,神柱上的锁链齐齐断裂。

    谢洛衡被牵扯到肩上伤势,闷哼一声,靠在神柱上沉沉喘息。

    众人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人仿若未觉。

    眼前人身形高大,其阴影几乎将自己笼罩,身后朱光与雷光交织,身上爆发出逼人的威压,宛如天神降世。谢洛衡看得微愣,随后轻笑道:“这么兴师动众,就为了救我?”

    谢怀尘将朱谳插在地上,神剑之威顿时化为一道宏大的屏障,隔绝了九天之上重重雷劫。

    “不是救你,是救谢氏。”他特意用了传音,使在场中人皆能听见,“巫族打算和谢氏结盟,谢少主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不单谢洛衡,谢氏子弟、在场宾客乃至巫族中人皆惊异不已。

    巫族与谢氏同为北修界的大势力,其争斗早已持续百年。就算云无相与云释政见不合,但毕竟是个巫人,新任大巫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与老冤家握手言和??

    巫族完全可以吞了谢氏!

    谢洛衡无奈叹气:“祭使大人总是出尔反尔,谢某实在惶恐。结盟,谢某如何相信你不是在利用我?”

    其实这种情况下,谢洛衡根本没有资格谈条件,但谢洛衡仍然说了,谢怀尘也真的点点头,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剑。

    此剑不是纵横,而是从不出鞘的墨剑。他将剑刃往手心一划,鲜血滴落,竟是自发形成一道莹蓝的法阵。

    谢洛衡瞳孔微缩,道誓!

    凡修者,誓言最重要,因为渡劫之时,天道会将誓言的因果附加在雷霆之中,以示惩赏。所以修者重誓,不轻易许誓。

    而谢怀尘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许誓!

    “我在此立誓,巫族与谢氏共结同盟,此生绝不背叛。若违此誓,自断仙途。”

    短短两句话,并不大声,好像只打算念给谢洛衡一个人听。誓言既成,法阵骤亮,天道雷霆气昏了头,又破不开朱谳神阵,只好轰隆一声劈在望台上,烧焦了半面飞檐。

    谢洛衡彻底镇住了。

    而就在这雷光之间,谢怀尘忽瞥见墨剑的剑柄处好像多了个什么字——这把墨剑生锈多年,其上剑名早已模糊不清,怎还有字?

    他奇怪地看去,然后发现剑柄处是个“一”。

    历经千年,永远锈迹斑斑的墨剑上,竟然生出了一道崭新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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