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白濋要带孩子走,樊氏大喜。
她赶忙磕头,“谢谢这位爷,孩子你们带走,把金锁给我就行了……求求你们了,这阴曹地府我待了六年,真的不想待了……”
鹿河冷哼,心道:你待了六年就待不下去了,我可是待了一千三百年。
团团也是哭得可怜,整个小人一抽一抽,泪水止不住地流。
鹿河瞥见脚边的樊氏抽泣声起伏跌宕,颇为恼火,将团团的如意金锁丢在樊氏面前。
“滚去洗浴投胎吧!”
樊氏大喜过望,欣慰地捡起鹿河脚边的金锁,小心捧在手里,夺门而出,竟连自己的女儿看也不看一眼。
团团哭得更是凄惨。
樊氏身影在忘川河一路而下,直奔中市百鬼汤浴,而有了团团的金锁,不仅可以洗浴,还可以买上一壶孟婆汤,下一世的贵胎,指日可待。
鹿河见状,心中最底层的戾气倾巢而出。
曾经,她的亲生母亲也是这般将她丢下,落在阴曹地府。
看着樊氏背影,鹿河双眸一丝血红沾染,欲扬起长鞭……
哪知刚扬起手,却见白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只觉得浑身一颤。
她怔怔看着那只手……
白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鹿河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脑门“砰”得一声撞在了白濋胸口。
鹿河吃痛,哀呼一声。
白濋轻轻抚着鹿河的后脑,安抚道:“乖……不气……”
鹿河遽然发酥,不由打了个颤,寒意顿时从后脑灌到了脊椎,甚至让她有一种危机感。
杜彧瞪大了眼睛,捂紧了嘴巴,这俩人发展得是不是太快了?
他满面皆是浮夸,似是看穿一般,憋着笑,满眼春风,“看来我那戏本当真是没写错,好一段天庭地府良缘佳话……”
杜彧偷偷倚墙而笑,哪成想,忽然一根长鞭重重朝自己抽来,不偏不倚正往面门而来。
杜彧大惊,逃也不是遁也不是,慌忙执起一根狼毫匆匆挡住。
“咔嚓”一声,湘妃劲竹制成的笔杆应声划破。
杜彧大惊失色。
他很是不满地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白濋,“白兄,你也不帮我拦着她,我要是反应慢半拍,你可就见不着我了。”
白濋冷漠而视,“她是你酆都鬼差,我乃天界之神,不得介入。”
杜彧被堵得几欲跳河。
他没好气地看着白濋,好一句“不得介入”,还不是陪着鹿河送一个借尸还魂的小女孩来看娘亲。
白濋轻飘飘看向鹿河,又补充了一句,“况且,她昨日对我投怀送抱,我又怎好负她?”
鹿河一愣,投怀送抱?负她?
“……哦?”杜彧噙着笑,投来无比怪异的目光,仿佛一只无形爪牙搓挠着头皮,直发麻。
这句话的延伸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鹿河赶忙收了鞭子,大力挥了挥手,“没没没!没有的事!……”
还未说完,白濋倏然伸手,揽上了鹿河的肩,甚是亲昵地拍了拍,动作娴熟自然,给人一种早就如胶似漆的感觉。
杜彧看透不说透,呵呵笑了笑。
鹿河僵硬着,她知道,挣扎无用,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反击。
杜彧酸酸腐腐地吐出四个字:“见,色,忘,友。”
这时,托梦铺子的门被一道阴风吹开,年久失修的木板门“嘎吱”作响,阴风带起杜彧面前的纸张乱纷飞舞。
杜彧警觉地探头查看一番,见并未有人在外,阴兵鬼差也都不慌不忙往来如常,便轻轻关上木门。
鹿河一拍脑门,盯着杜彧道:“差点忘了正事!”
杜彧收拾着被阴风吹散的纸张,小心拾掇好宝贵的文房四宝,疑惑道:“什么正事?樊氏不是已经有钱了吗?我这账能补上了。”
鹿河笑了笑一笑,拿起桌上的一杯清酒,仔细地看着杜彧。
此时,杜彧大气不敢出一声。
谁知道这位酷吏榜榜首的鹿爷又要作甚。
而且,这是鹿神白濋的女人!
然而,鹿河久举未釂,颇为恭敬地将手中清酒递到杜彧面前,“杜先生,我想取你们鬼判殿一样东西。”
“什么?”这句杜先生,杜彧更是惶恐。
鹿河忽然拉开一个笑容,和蔼可亲。
“阴阳锁。”
杜彧表情渐渐凝固,他大脑极速运转思考,联想起二人神神秘秘带着一具小女孩肉身来酆都,又指名道姓要阴阳锁,他那十三岁便中了秀才的脑袋瞬间转过弯来……
他们是要用阴阳锁锢住团团身体里的生魂!
阴阳锁为鬼判殿十大法器之一,缚恶鬼而枷,缚善鬼而渡;正所谓阴阳相隔,人鬼两难,本身就是违背六界秩序,扰乱世间纲常的事情。
杜彧的脸色又红到白,由白到灰,最后呈现出一种猪肝色,不可置信地说道:“鹿河!你开什么玩笑?你要拿阴阳锁锢魂?!”
鹿河抿着嘴,她深知借尸还魂本就是大忌,对于这种生魂,本就应该锁魂链直接带走,但奈何丁夏兰居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供了酆都大帝来躲无常勾魂,当真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虽然丁夏兰深知这个躯体里的孩子并不是自己亲生,但她依然将这姐妹共体当成了自己亲生。
用心良苦,何以问责!
鹿河静神深思,淡淡说道:“她的丁氏母亲对她颇好……”
杜彧无奈地看向一言不发的白濋,问道:“白兄,你觉得呢?”
本以为白濋会断然拒绝,哪知只听白濋淡淡说道:“可行。”
杜彧立刻瘫坐在地上,望着地上那杆被鹿河长鞭劈裂的湘妃竹狼毫,摇了摇头,“完了完了,一个疯了,两个也疯了,你们俩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
他不是不愿意帮鹿河忙,只是这个忙,他纯粹就是帮不上。
同时,杜彧也深知,鹿河为何如此执着于救赎这对丁夏兰母女。
他抬眼看着鹿河,缓缓说道:“有句话我可不得不说,你自一千三百年前被亲生母亲抛弃而死,落在忘川河边,被鼠神带回收养,便听不得‘生母’二字,如今你要帮她们,可是因为感同身受?”
鹿河没料到杜彧会提及她自己的身世,她确实是被生母所弃,又被鼠神蘩娘养大的鬼婴。
一千三百年前,蘩娘捡到她的时候,她已然在忘川河边躺了七七四十九天,汲取深厚的阴气怨气。
因浑身阴气太重,投不得胎,蘩娘只得将她养大,当了这酆都鬼差。
她从未见过生母,也从未去崔判处探寻过自己的生死录,她害怕知道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害怕知道娘亲为何要抛弃她。
她只知道的是,那时候,她的娘亲连名字都懒得给她取,襁褓里只一张字条——“九月初九,生于鹿河。”
于是,鹿河便成了她的名。
杜彧的点破,让鹿河深感无面,她刚才之所以那么气恼樊氏弃女不顾,正是因为她心底的那份“感同身受”在作怪。
樊氏、团团、丁夏兰。
正如鹿河的生母,鹿河,蘩娘。
所以,她想尽办法要成全丁夏兰这对母女,成全这个借尸还魂的小团团。
见鹿河出神,杜彧又补充道:“况且,我这托梦先生,哪里能拿得到阴阳锁,这锁位于鬼判殿阴阳两界交界处,只有纵横阴阳的鬼游道士能驭使。”
鹿河愣了愣,“鬼游道士?”
要找鬼游道士,这就难办了。
这时,只听杜彧的托梦铺子木门“嘎吱”作响。
伴着徐徐微风,夹杂着忘川河的阴水之气,还有彼岸花漫来的幽香,一只柔夷轻轻推开了铺子的木门。
侧目看去。
一个娇小的身影,罩在一个漆黑的斗篷里,看不见面容,看不见躯体,仿佛就是一件斗篷缓缓而来。
唯一能在这件黑色斗篷上看清的,只有腰间一块暗黄色的木牌,刻着一个深深的『游』,无比乍眼。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鹿河与杜彧一见,二人互相而视,微露惊色,皆知来者何人。
鹿河打量着面前之人,须臾,微微拱手一礼,犹犹豫豫说道:“不知鬼游道士深夜造访我酆都,有何要事?”
酆都除了北阴酆都大帝、十殿阎罗、阴兵鬼差、冤魂野鬼,还有一种人,就是鬼游道士。
鬼游道士隶属于一殿秦广王座下,皆是至阴之时出生的凡人。
时阴时阳,时男时女。
他们拿着阴间令牌,自由出入酆都鬼门关,为凡间阴间牵线往来,也算半个阴间人。
鬼游道士这样的人,打通阴阳两界,暗中往阳间透露地府之事,促使凡人烧钱供香放河灯,形成一道无形的织网。
而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凡间,甚少来地府,如今鬼游道士深夜来此,必定有事。
面前这个人,腰间那个晃眼的木质牌子,正毫不保留地广而告之,她就是酆都地府的鬼游道士,顺阴至阳,畅通无阻。
斗篷之人似乎是纵览一圈,看见鹿河和团团并无惊讶,更是直接略过了杜彧,最后停在了白濋身上。
她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单膝而跪,沉着声音道:“见过敖岸山鹿神夫诸之子,白濋上神。”
白濋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
鹿河皱着眉,这鬼游道士的声音,还真是颇有熟悉感。
杜彧小心翼翼地看着鬼游道士,问道:“呃……那个……不知阁下来我这小店,可有什么事?”
鬼游道士身形有些局促地晃了晃,似是思考了许久,她深藏在斗篷中的眸子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鹿河不经意之间抓取到这丝精光,眼中一亮,唇角微勾,了然于心。
只听鬼游道士开口说道:“鬼判殿的阴阳锁,我可以去取。但是,锢魂之法,缺一物,我做不到……”
杜彧大惊,本就胆小如鼠的他指着鬼游道士磕磕绊绊道:“……你,你,你一直在外面偷听?”
然而鹿河冷着脸打断他,仔细看着鬼游道士,说道:“锢魂之法所需何物?”
按照天地人三界惯例,纵观女娲造人盘古开天之史,难道锢魂之法不是把阴阳锁丢出去,剩下的就可以全自动了吗?!
怎么还要别的东西?
鬼游道士忽然缓缓低下头,朝着鹿河的左手望去,毫无情绪波动,“只需阴令旗将八方阴气尽数吸引而来,锢魂之时全部注入阴阳锁。”
又是阴令旗……
看来对她阴令旗感兴趣的还真不少。
鹿河忽然笑了笑,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斜睨而视。
“黎姝姑娘,大晚上来我酆都地府,累不累?”
鹿河说完,鬼游道士身形一震,随即,她伸出两只皓白柔夷,缓缓摘下斗篷的帽子……
那张眼露厉光的脸,静静出现在鹿河面前。
正是丁夏兰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侍女,黎姝。
黎姝抬眼看着鹿河,“鹿姑娘好眼力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