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姝抬眼看着鹿河,“鹿姑娘好眼力啊……”
杜彧颇为惊讶,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他不知道鹿河为何会认识行踪诡秘的鬼游道士,当然,他也不敢问。
“那是自然……”鹿河笑了笑。
她这鬼眼,看谁都准,除了……她瞥了一眼白濋,见他淡然看着自己,又赶忙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鹿河继续道:“不过,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并非凡人道长?”
黎姝莞尔,颇为大方得体,“第一眼。”
“哦?”鹿河疑惑,“不怕我是来索魂的?”
黎姝摇了摇头,“我虽不常驻酆都地府,但也有耳闻鹿姑娘平日里行事作风,以破落道士模样勾簿要账,颇为辛劳,以至于忍饥挨饿,胃口甚是空前绝后。”
鹿河:“……”
这话说的,原来自己在酆都众人的心目中,已然被塑造成了一个阴界净坛使者的形象。
见鹿河尴尬不已,黎姝有些局促,她清了清嗓子道:“鹿姑娘心善也是人尽皆知,与鼠神刀子嘴豆腐心如出一辙。那日你入钱府,明明瞧见府中鬼气弥漫,却又并未对团团有任何举措,我便知,你不会带团团走。”
哎哟,厉害……
这话鹿河很是受用。
这些鬼游道士不愧是秦广王座下的人,至阴至阳,饱览万物,纵观八方,也是难挑得一个。
鹿河压下心中美意,耐心问道:“当年团团出生的时候,脐带绕颈而亡,而身躯却有一丝余温,是你做法将樊氏之女不愿离去的幼魂引入团团肉身,借尸还魂的吧?”
见鹿河直言不讳,黎姝也无欺瞒打算,她点了点头,“正是。”
鹿河继续问道:“也是你教唆那位余姨娘引出心头血供养团团,让她的□□与魂不至于分离?”
听到此处,杜彧几乎都能脑补这番景象。
引活人心头血供养幼鬼!这种几乎绝迹的古老鬼术居然他还能亲耳听闻,当真是丧心病狂!
杜彧一想到那浓厚猩红的活人心头血,被喂进一旁这个苹果般可爱的小女孩嘴里,不由得一阵干呕起来。
鹿河白了他一眼,如此不堪,还当什么酆都鬼差,想她在孽镜台看到的恶心场面,不比这个厉害得多。
黎姝面无血色的脸缓缓抬起来,“余姨娘本身就心悸,她知命不久矣,又喜爱团团,自然愿意。而丁夫人是个母亲,她想要孩子活过来,只此一愿。”
鹿河忽然心中越发紧蹙,仿佛有一双无形大手抓挠着,竟然她浑身不安。
同样都是亲娘不爱养娘爱,她竟不知和团团相比,谁更累更苦。
许久不言的白濋,负手而立,冷冰冰地看着黎姝,“你作为鬼游道士,纵鬼不擒,唆使凡人借尸还魂,你们酆都若要判,可是得以诛灭的……”
鹿河一听,心中咯嘣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我记得你不是站在我这边儿的吗?”
白濋侧目视之,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圈儿便又收了回去,低下头继续品茶。
鹿河心底一笑。
黎姝看在眼里,似乎察觉这位敖岸山小鹿神与鹿姑娘有一些说不清的关系,便大着胆子说道:“既然上神今夜现出鹿身送团团来酆都,想必也不会揭发此事。”
白濋挑眉,手中杯盖轻轻划过杯盏,发出好听的碰撞之声,看来这黎姝竟是一夜窥探,跟随他们来到这酆都。
须臾,他低下头,“嗯”了一声。
杜彧不淡定了,他瞪大了眼睛,“白兄!你居然现了真身就为送这孩子来酆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淡定品茶的白濋,傲骄高冷的天庭鹿神居然让一个孩子当马骑?
自他在中元节那夜认识了鹿河,当真是疯了,而且是没得救那种……
难道是一见钟情?
杜彧侧目看了一眼鹿河,蓬头垢面,举止粗俗,破衣烂衫,两眼无神,皮肤惨白,脸颊消瘦。
放在凡间,绝对就是棺材里爬出来的那种人人惧怕的大佬……
这一看,压根和什么一见钟情毫无关系,这根本就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黎姝看了看天色,很是不安地说道:“如今快及丑时,必须要速去鬼判殿拿阴阳锁。”
鹿河赶忙说道:“我同你一起。”
黎姝犹豫一下,点点头,看来,鹿河并没有完全信任她。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托梦铺子,只留白濋杜彧和团团三人在店中,杜彧扶了扶门口挂着的“打烊”牌子,满面忧心地看着她们远去。
他关上门,继续执笔泼墨。
笔锋蘸上浓墨,染出一片山河,杜彧懒洋洋地对白濋道:“白兄,我知道你们天庭想重掌地府,可她是不会让你拿到阴令旗的。”
笔杆轻转,又长河万里。
“我确实很感兴趣阴令旗,”白濋看着杜彧作画,抿了口茶,“但是,我对她,更感兴趣……”
他轻轻一笑,优雅淡然,这笑容颇为好看,如沐春风,直让杜彧浑身上下都暖到发毛。
杜彧掷了笔,无奈了,“当我没说!”
与此同时,鹿河跟在黎姝身后,快步往鬼判殿的方向而去。
黎姝将黑色斗篷的帽子罩住脸,只能隐约看见她厉光炯炯的眸子。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鹿河深知黎姝为了这个团团,煞费苦心,颠覆六界秩序。
如今还要偷取阴阳锁,借阴令旗之力锢魂,当真是深陷其中、不得不疯魔。
而自己居然因为感同身受,也横插一脚!
鬼判殿不同于其它九殿门庭若市、鬼差往来,作为十大阎罗殿的一殿,鬼判殿的主人秦广王整日流连于凡间,虽座下众多阴兵鬼差,但皆派出当差,偌大的鬼判殿门可罗雀,只零星几个鬼差偶尔来匆匆交个差。
鬼判殿位于东海沃石外,正西乃是黄泉黑路,黎姝带着鹿河绕过鬼判殿大殿,往右殿高台而去。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黎姝和鹿河驻足于高台一座石亭之上,脚下则是一方浅地沙滩。黎姝凝神注视着前方,缓缓说道:“鹿姑娘,你当真愿意帮团团?”
鹿河肯定地点点头,她握紧了左手,这只手里,藏着那面小小的、却威力无比的阴令旗……
黎姝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前方,缓缓抬起双手……
霎时,庞大浑厚的阴力聚结成一团玄黑之雾,从她双手之间如同一条蛟龙般腾空而出。
那黑雾蛟龙直直冲向了面前的虚无之处,似乎是进了一道门一般,转瞬间便不见踪迹。
鬼判殿高台,阴阳交界,蛟龙入门。
这是……
“……阴阳锁在海天之门里?!”
蛟龙带起一阵咸咸的海风,鹿河一惊。
黎姝声音有些颤抖,“正是,阴阳锁,曾经锁的就是海天之门。很多年前,阴阳两界并不相通,我们的天,便是凡间的海,只一座海天之门相连,可是有一天,海天之门被一位神打开了,于是阴阳相交,亘古不变。”
鹿河好奇问道:“哪位神?”
黎姝语气沉重,“春神句芒。”
原来是个上古之神……
春神句芒虽为神,但出身酆都地府,春神主司树木发芽生长,后辅佐东方上帝青帝太皞。
可是她虽开启了海天之门,让阴阳融合,凡间亡魂有了去处;但同样,阴鬼扰凡,愈渐庞大,十万年前竟妄图打到天庭,引发了神魔之战。
就在这时,那条黑雾蛟龙呼着粗气从那无形之门里遥遥蹿出,而它嘴里,正衔着一把赤金之锁。
黑雾蛟龙似乎是耗费了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全力将那把赤金之锁吐出,便骤然化成一片黑雾……
而那阴阳锁,从那黑雾中飞出,直直打向鹿河。
鹿河一喜,脚尖点地,飞身翻旋,扬手出掌,长鞭赫然,她用力一甩,鞭及金锁,紧紧缠绕,再收力拽回,阴阳锁便稳稳地落入手中。
发觉阴阳锁的阴令旗,忽然阴力大发,满腾腾的鬼森森戾气从鹿河手心里呼之欲出,鹿河努努嘴,尽量将这阴令旗的阴力压下。
黎姝有些震惊,“早听闻阴令旗乃酆都至宝,阴力极大难以控制,却不想,鹿姑娘当真是命定之人,竟可以压下这阴令旗的煞气。”
鹿河冲黎姝一笑,“什么命定之人,这旗子我至今无法驭使,别说遣鬼差调阴兵了,我连我老娘都唤不来。”
说罢,她挥了挥手,便往鬼判殿外走去。
黎姝蹙着眉,你老娘不是鼠神吗?天神之体,本来就唤不来啊……
她摇了摇头,紧紧跟上鹿河。
二人并肩走出鬼判殿,往来三两个匆匆领差的鬼差看到鹿河,皆恭敬颔首,然后逃荒似的加快了脚步。
鹿河很是无奈,她也不想攥着这阴令旗,但是这旗子只认她,有什么办法?
黎姝与鹿河刚迈出鬼判殿的大门,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好听的清澈女音,如鸟啼雀语,婉转空灵。
“站住……”
鹿河止步,浑身一震,又与黎姝相视一番,缓缓回过头来。
只见一个端装静仪的女子,正表情淡淡看着她们。她一席水绿色的广袖罗裙,撑着一把并蒂荷花伞,脚尖悬地,轻盈漂浮。
女子轻轻点地,不费吹灰之力飘到了鹿河的面前。
鹿河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赶忙拱手一揖,“鹿河见过青溪姑姑!”
青溪,凡间恭为金陵织女神,又称云锦娘娘,凡世时出身于金陵,乃是秦广王的亲妹妹,所以又唤青溪小姑。她虽是织神,却居与鼠神蘩娘一样,居于地府,作为秦广王的妹妹,她在这酆都的地位亦是不可撼动的。
像鹿河这样的小丫头,必得尊称一声“姑姑。”
而一旁的黎姝,颤颤巍巍地伏身而跪,“鬼游道士黎姝拜见金陵织女神。”
鹿河憋着气,不动声色地往黎姝那微微一靠,低声道:“你们秦广王什么时候回来了?”
黎姝低声道:“不知道。”
“那青溪姑姑什么时候回来了?”
“不知道。”
鹿河皱了皱眉,“你知道什么?”
黎姝声音更低了,“……什么都不知道”
“……”
鹿河纳闷,青溪久居凡间,秦广王也整日不知行踪,平日里行踪诡秘的兄妹二人,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回了酆都,流年不利啊。
青溪寡淡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她看了一眼黎姝,又看了一眼鹿河,蹙眉问道:“鹿河,你什么时候与我鬼判殿的鬼游道士相熟了?”
鹿河哑口无言。
青溪仔细地打量着她,见她神色不安,略微扫视。忽然,她倏地伸手一挥,一道淡绿色光芒闪过,直逼鹿河的右手,刹那间,阴阳锁脱手而出,被青溪稳稳拿在手中。
鹿河心中咯嘣一下,完了……
青溪皱着眉,“鹿河,你同鬼游道士一道而来,是来请阴阳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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