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回

    自团团锢魂一事,转眼过去三个月。

    这些日子,鹿河依然隔三差五去往凡间收账,偶尔顺个包子偷碗面,再砍个脑袋剁个手吓吓熊孩子,乐活更胜从前。

    鹿河出入凡间,虽不曾去钱府一探,但也从那些凡人口中听了个七七八八。

    钱府忽然间走了大运一般,日子好过了很多,不仅拿到了内织造局和神帛堂的未来五年绸缎供给份额,丁夏兰娘家的嫡亲哥哥还在此次秋闱中了举人第一,人称丁解元,仕途在望,光耀门楣,让钱家也摆脱了一半商人之名。

    而团团再也没有无缘无故失踪过,丁夏兰也夜夜高枕安睡,整个钱府正如鹿河那日见钱霖所说,安宁祥和,静好逸然。团团无需再吸取凡人心头血维持肉身,母女之缘,当得维系百年。

    但最有意思的是,丁夏兰身边的那个从不言笑的侍女黎姝,在三个月前便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街坊邻居问及此人,钱府上下皆称从未有过一个叫黎姝的人……

    也有捕快来调查过黎姝失踪一事,但来来回回盘问了八百遍,钱府上下众口皆异口同声——

    “家中仆人真的没有一个叫黎姝的人……”

    “我们丁夫人从未用过年轻的侍女,都是一群老妈子照顾着。”

    捕快又查了钱府往年买卖仆人的账簿,皆查无此人……

    街坊邻居都很费解,这还真是一桩怪事儿。

    钱府到底有没有过一个叫黎姝的侍女,估计只有鬼知道了……

    凡间团团锢魂一事传入酆都地府。

    整个地府都夸赞那位敖岸山小鹿神颇为仁慈心善,不惜自降天帝外孙的身份,奔波劳碌来插手阴曹地府之事,救赎凡间众生。

    不愧是鹿神夫诸的独子,真是有担当!

    大家伙都将白濋奉为楷模,正巧遇上年关,简直恨不得给他颁发一个年度最佳感人天神。

    天子殿的崔判官遥感慈母怜子之心,执生死簿、判官笔,帮钱府众人改命换运。

    不仅给钱丁夫妇加了二十年的阳寿,还改了余姨娘的心悸之病,原本只剩下两年寿命的余姨娘,在生死簿上居然可以看到一百二十岁!百年之后还被秦淮一方恭为神仙百岁老人。

    而团团的生母樊氏,被剔除生死簿,纵使投了胎,也入了牲畜道,不再为人。

    整个酆都对此事津津乐道,除了一个人……

    鹿河。

    她怎么都没想明白,明明这个恨不得被人夸死的奖项应该颁给自己,那位敖岸山小鹿神居然就这么横插一脚,抢走了她的殊荣。

    就连自己很是看好的杜秀才,也对他那个好兄弟赞口不绝,活活气死人。

    酆都地府的梨园,过了这些日子也改了戏本,开始编排起鹿神白濋与青溪织女神的故事,而鹿河也有戏份,她成了青白二人的最佳助攻,就因为一声“姑父……”

    这戏是谁写的,尚未可知。

    但听杜彧说,白濋一听酆都梨园改了戏本,面色不佳,不甚满意。

    但是,杜彧为何要告诉她?管她屁事?!

    这日,鹿河又是一身鸡零狗碎的乱糟糟道长模样,晃晃悠悠拿着酆都生死往来簿和长鞭,一脸困倦地从鬼门关一路而下,往百鬼汤浴赶。

    进了那栋十八层朱漆雕栏的楼阁,鹿河累得一屁股坐在了柜台旁,根本无心搭理往来鬼客。

    鹿河转眼看了看忙碌于对账的蘩娘,虽然阿娘依旧做着重回天庭的春秋大梦,但她对这个百鬼汤浴确实是掏心掏肺、鞠躬尽瘁。

    “累了就去睡一会儿,这几天也不急着要账了。”蘩娘压根不看一眼鹿河,自顾自地拨弄着算盘。

    鹿河诧异地看着蘩娘,好奇问道:“阿娘怎么不急着要账了?凡间烧钱本就零星一两次,不盯着他们烧,咱们百鬼汤浴还不关门啊?”

    蘩娘神神秘秘地一笑,嘴角两条皱纹都平了不少,她抬起头来道:“晌午时分,天界刚拨了我们一笔专款,老娘这澡堂子,倒是不会倒了……”

    她仰头哈哈一笑,两颗森白门牙颇为瘆人。

    鹿河瘪瘪嘴,酆都地府虽较之天庭显得寒酸了些,但也没穷到要天庭施舍吧?她不由地满脸嫌弃,“阿娘,你都在酆都待多少年了?还想着天庭,你也不问问人家还要你吗?”

    见蘩娘脸色变得阴灰,鹿河赶忙转口问道:“不过阿娘,哪个天神拨了我们专款啊?”

    鹿河捧起一杯茶,咕噜一大口。

    蘩娘满脸嫌弃地看着鹿河不修边幅的样子,说道:“敖岸山的那位小鹿神。”

    鹿河一口热茶“噗”地喷出老远。

    她瞪大了眼睛道:“阿娘,你收了他的钱?”

    蘩娘茫然点点头,心疼鹿河有没有呛着,赶忙上来给她顺了顺背,说道:“自然是收了啊。”

    鹿河一把挥开蘩娘的手,不满道:“阿娘可知他是有目的而来的!”

    蘩娘更是糊涂了,“什么目的?”

    鹿河一本正经地拉着蘩娘的手,低声道:“阿娘您不是说天庭这些年有意重掌地府吗?他就是来探听我酆都阴令旗的。”

    哪知蘩娘非但没有着急,还乐开了花,“哎哟哟!那敢情好!老娘正愁没法回天庭呢,这下天庭重掌酆都,编制大改,说不定我还能去守个蟠桃什么的,比在这百鬼汤浴清闲自在的多。”

    鼠神守蟠桃?

    那蟠桃树怕是连根都能被啃了吧?

    鹿河长大嘴巴望着蘩娘,憋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摇了摇头,“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她丢下一身的鸡零狗碎,懒洋洋便回了房。

    蘩娘一脸懵逼,叉了腰哼了一声,“这臭丫头,又发哪门子神经……”

    鹿河一头钻进了她乱糟糟的房间内,一张低矮的床榻,吊着半拉的帘子,三根燃不尽的白烛点在半空中。不知这房间是有多久未曾打理,毫无落脚之地。

    鹿河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慵慵懒懒地攀到一张极矮的矮凳上,矮凳上还散落着一些未焚过的犀角残香。

    也不知睡了多久,鹿河醒来,伸了个懒腰,便捶着肩,歪歪扭扭走到窗户边,六角花窗上刻着看不懂的经文,还漂浮着一根燃不尽的白蜡,她用手拂开那根白蜡,闚望着酆都城。

    未入夜的酆都城一片宁静,远远望去,黄泉之路上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在风中摇曳,红如血,白如绫,汲取鬼泪,生生不息。

    鹿河看窗外飘来一片彼岸花的花瓣,便伸手去接,花瓣翻转一番,轻轻落在手中,鹿河看着花瓣,好生无聊,又挥手一扬,任那花瓣随风而去。

    这时,一声尖锐的呼唤声传来——“鹿河!睡醒了就下来!”

    鹿河懒洋洋地“哦”了一声,重新将睡散的发髻拿白骨长簪绾了绾,便“噌噌噌”跑下了楼。

    只见蘩娘正做了几盘糕点小食放在桌上,鹿河一见,胡乱抓了一块就往嘴里塞,蘩娘见了,拿起那根鼠尾长鞭便愤愤而来,“就知道吃!”

    鹿河将糕点塞入口中,含糊不清道:“阿娘今日怎么了?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有客人啊?”

    蘩娘仔细摆好了糕点,“给你找了个更好的,一会儿见见。”

    鹿河懵逼,因为就在几天前,阿娘拖来一个刚死没几天就征入阴兵的男子,说颇有担当云云。

    结果鹿河一问,这人在凡间娶了十六个老婆!

    果然是很有担当!

    鹿河赶忙放下手中吃食,抱着头就要往外跑,哪知蘩娘一根长鞭甩来,缠了她的腰就生拉硬拽给拖了回来,“臭丫头!老娘费那么大苦心,你倒是不乐意了?”

    娘毕竟是娘,自然是拗不过的,鹿河挣脱出鼠尾长鞭,哀哀叹叹,“您高兴就好。”

    蘩娘瞋了她一眼,道:“今天这个好,半年前死的,生前是翰林院当官的,也是三甲进士出身,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不妨碍啊,人家刚死就被纳入魏判麾下,做了个小文官。”

    鹿河皱着眉,眼睛不离一盘盘糕点,“都熬到三甲进士了,那么大岁数,您确定这是给我找的?”

    蘩娘不满意地说道:“怎么,这不比你之前嚷嚷要嫁的那个杜彧好?十三岁中了秀才,三十岁了还是个秀才,穷得叮当响。”

    鹿河冷哼了一声,“娘,你自己喜欢别打着我的旗号,丢不丢人……”

    见被鹿河点破,蘩娘腾地一下红了脸,叉着腰站在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臭丫头,说的什么话!老娘真是白养你了!”

    鹿河正要回怼两句,却见门外来了一个妇人,面色蜡黄,身着一件东瀛服饰,趿着木屐,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

    鹿河愣了愣,今夜并非百鬼夜行,怎会有东瀛的鬼来这百鬼汤浴?

    “阿娘,门口来了个……东瀛女人?”

    蘩娘一听,伸长了脖子望去。

    似乎是思考了一番,只听蘩娘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而那东瀛妇女也迈着碎布盈盈而入,叽里呱啦回了一大通。

    两人开始了一长段鹿河完全听不懂的叽里呱啦。

    鹿河知晓蘩娘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过东瀛,并且将大曌有名的百鬼文化带去了东瀛,两岸百鬼融合,现如今东瀛那边也有了自己的百鬼夜行,据说也是颇为壮观。

    蘩娘与那东瀛妇女你来我往,东一句西一句攀谈了许久,那东瀛妇女说着说着忽然泪崩,掩了面就嚎啕大哭。

    鹿河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语言不通,鸡同鸭讲。

    待那妇人哭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漂亮的东瀛服饰木娃娃,交到了蘩娘的手中,深深鞠了一躬,待路过鹿河,她忽然朝着鹿河也深深一鞠,鹿河赶忙拱手回礼。

    东瀛妇人一走,鹿河好奇问道:“阿娘,什么情况?”

    蘩娘挑了挑眉,深吸一口气,将那东瀛木头娃娃放在鹿河手中,鹿河懵懵地接过娃娃,翻来覆去看了看,只见娃娃背后写了两个汉字“静香”。

    “哦哟?娃娃还起这么正经的名字?”鹿河瘪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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