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杜彧一脸的“不忍直视”,早知今日能碰到鹿河大瘟神,他还应什么邀,吃什么饭,装什么凡间书生,在这松竹楼的闲水月雅间招摇过市。

    要不,先走了算了?

    他悄咪咪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片,手中发力一握。

    “笃笃”振翅声音自掌心而来,摊掌,一只白纸鹤挥翅待命。

    正欲随这白色纸鹤遁走,这时,只听楼下传来一阵喧嚣之声,人声鼎沸,由远及近,隐约听着,还伴着人们的谩骂之声。

    杜彧抬眼一观,顿时收了纸鹤。

    鹿河听见楼下喧哗之声,好奇地走到窗边,低头看去。

    只见官衙们正赶着一辆刑车,上面捆了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人,而一旁的百姓们,皆拿着烂白菜臭鸡蛋打砸这个木人,口里破口怒骂。

    那木人被五花大绑,左右肋骨皆贯插一把利刃,削耳挖眼劓鼻,再看那下半身,竟是没有双足的,想来刖刑也是受过的,这等死法,惨烈至极。

    衙役们赶着刑车,拖着刑车的马走得极不情愿,连马都不乐意拉这么一个受了酷刑的人。

    鹿河眉头一皱,这得多大的仇?

    死都死了,还刻个木人出来游街。

    杜彧犹豫了片刻,道:“这人我好像见过。”

    鹿河一愣,“你在哪见过?”

    杜彧仔细回忆了一下,“找我托过梦,很多年前了,再也没见着了。”

    这时,只听小二开了门,又送来一盆巨大的果盘,“哐”得一声墩在了桌上。

    鹿河拿起一片西瓜,啃了两口,拖着小二问道:“小二,楼下这是什么□□?”

    小二“哎”了一声,摇摇头,“六十年前的萧省大将军听过吧?”

    萧省,便是六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大司马骠骑大将军,战功赫赫,曌威帝和魏后的亲外甥,十七岁便率领六百骑兵深入北荒国,十九岁指挥河西之战,歼灭近十万北荒人,战后拜大司马,与当时的大将军同掌军政。

    小小年纪声名显赫。

    但是,死得早,而且骂名泼天。

    萧省二十二岁之时,再次出征北荒国,走入两山之间,整个大军全军尸骨无存,后有飞鸽传血书回来,称萧省将军通敌叛国。

    此后,边境十三处城池被北荒人血洗一空,亡魂万千,那次的屠城,亦称是萧省将军主领。

    屠城之后,北荒国忽然又将萧省将军送了回来,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毫无意识。之后便被处以极刑而死,年仅二十三岁。

    萧省大将军从此受千古骂名。

    鹿河忽然记起,六十年前确实有一阵子多了数万的亡魂,乌泱泱奔向地府,但是她并无萧省将军的印象,毕竟,这种“干大事”的人,少不了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小二见鹿河发愣,觉得这间雅间里的三个人着实诡异,但又不好发问,一想到这个绝美姑娘的“鬼门关”,他就浑身发毛,老老实实地带上门撤了出去。

    而鹿神三人依然看着楼下刑车拖着萧省将军的木人,备受民众唾弃。

    这时,鹿河忽然眼睛一亮,人群中,有一个耄耋老妪,远远望着刑车上的木人,苍老的面容隐在花白的发丝之下,隐约可见她的眼光,满是深情、不舍,更多的是绝望和愤恨。

    鹿河余光瞥了一眼白濋,只见他也注意到了那个老妪,眼光如炬,似是看穿一般。

    鹿河小心翼翼问道:“你们觉得那个老妪和这个萧省将军是什么关系?”

    杜彧依然还想着他曾经给这个萧省将军托梦一事,压根没注意到鹿河在问什么,鹿河白了他一眼,看向了白濋。

    白濋淡淡说道:“爱人。”

    鹿河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但这个老妪看模样年近八十,若是放在六十年前,她差不多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正与萧省将军的年龄相配。从这个老妪的眼神里,鹿河可以断定,她就是萧省曾经的爱人。

    老妪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吃力走着,越过人山人海,走到衙役之前,拦停了车,用她满是沧桑颤抖的声音喊道:“冤枉啊……萧省将军是冤枉的!……”

    那几个衙役显然也不是头一遭遇到此事,犹遇老熟人一般,大力推开了老妪,“你这疯婆子怎么又来了?每次都是你喊冤枉,你倒是说说,萧省这个卖国贼到底冤枉了什么?!”

    白濋一见,皱了皱眉。

    鹿河笑了笑说:“天界可见不到凡间七情六欲,此乃常事,多见见就习惯了。”

    白濋挑眉看着她,倏然低下头,几乎要贴上鹿河的鼻尖。鹿河吓得往后一退,只听白濋戏谑地说道:“你真以为天神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可要一试?”

    又要试?

    鹿河咽了咽口水,眼睛滴溜打了个转,支吾了白天,“……不是,你老要我试做什么?”

    白濋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不自然的尴尬样颇为可爱,心中一紧,“因为我身边,目前只有你一个女人。”

    鹿河一愣,浑身浇了冷水一般发凉,这是什么话?青溪姑姑就不是女人吗?按照他这种自带光芒的背景身份,老相好不是应该排队排出鬼门关外吗?

    此时此刻,楼下骂声更胜刚才,围观的群众们见烂白菜臭鸡蛋扔完了,又在地上找石子砖块砸萧省木人。

    鹿河还发着愣,哪知白濋忽然紧紧拉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拽走,“跟我来。”

    二人开门而出,直奔楼下。

    闲水月的窗户边,站着个儒儒雅雅的书生,一脸懵逼。

    ——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杜秀才啊?……

    鹿河一路挣脱,却压根奈何不了白濋。她暗暗施法,阴气团绕在手心,哪成想白濋低头说道:“你若是再用阴令旗对付我,我就让你试试那三个时辰是不是真的。”

    鹿河一怔,脸瞬间红了。

    有病啊?

    追下来的杜彧见白濋紧紧拉着鹿河的手,立刻转身撇过脸去,哀叹一声,只怪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遇上鹿河这个酆都大瘟神了,全程被迫围观吃瓜!

    鹿河也无法面对心中那颗糙汉子般的心竟然会有悸动的一天,她有些出神,任由白濋拉着往人群而去。

    待到了那萧省木人之前,白濋放开她,低声说道:“小丫头,你现在再瞧瞧那个老妪,可有什么不同?”

    鹿河揉着被攥痛的手腕,抬眼看去,待看清那老妪,鬼眼一摄,惊得往后一退,一不小心踩到了匆匆而来的杜彧的脚。

    杜彧哀嚎一声。

    鹿河根本懒得管杜彧,只死死盯着那个老妪。

    那老妪虽然年迈,但底气依然十足,她愤然看着人群,颤抖着声音大声道:“萧省将军曾经托梦于我!他并未通敌叛国!是北荒妖鬼作祟,傀儡于他,又以他之名屠尽十三城!冤枉啊!……”

    人群骂声鼎沸,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说词。每次萧省木人游街,这个老妪都会跑出来大喊冤枉,他们早已习惯。

    “这老婆子就是个骗子!别信他!萧省叛国屠城!我爷爷就是死在屠城!”

    “就是就是!这世上哪来什么妖鬼之说!谁信啊!”

    “官差,赶她走!”

    ……

    人群中,好事者颇多,接二连三骂着。

    鹿河仔细打量着老妪,鬼眼一开一合,面前这个人,哪是什么老妪老太太,这是一具被元神操纵的尸体!如果自己没有看错,操纵的元神就是这个老妪自己!

    也就是说,老妪早已死去,而她心中残念未了,元神久久不愿离去,竟留在这具身体里,让老妪的尸身前来诉冤。

    难怪她一开始根本没发现这个老妪有问题,一个活死人,依然还是□□凡胎,阴兵鬼差自然是看不透的。

    除了……

    鹿河转眼看向白濋,见他正盯着自己,赶忙转移了视线。

    她抿了抿嘴,拱手道:“厉害厉害……”

    白濋笑了笑,表情淡然,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可要试试?”

    鹿河一懵,她今天算是栽在这个“试试”上了,她尴尬至极,两眼睛滴溜乱转,不知往哪看。

    白濋淡淡看着她小鹿乱撞的模样,微微一笑,蝇语道:“有趣……”

    两个衙门役很是厌烦这个老妪,拿了链子就要锁了她,但一靠近老妪,衙役皆捂住了鼻子,啐了一口,“呸!什么味道!臭死了!”

    鹿河自然知道,尸臭味。

    这个味道,她闻得多了。

    衙役并未再靠近老妪,只装腔作势赶走了她。

    杜彧凑到鹿河面前,低声说道:“那个老妪走了,可要跟上?肉身已死,元神不灭,必有祸患。此事乃地府所管,不得坐视不理。”

    鹿河这才回过神来,她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二话不说,翻掌而握,倏然间长鞭在手,朝老妪离去的方向追去。

    杜彧并未犹豫,也汲汲跟上。

    白濋淡淡看着鹿河跟着老妪离去,思度须臾,举步前行。

    那老妪步履蹒跚,举着拐杖一瘸一瘸往城北而去,路过几个巷子口,皆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道她是个疯婆子,整日为一个叛国贼申冤,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鹿河觉得颇为好笑,若是这些人知道他们面前的这个老妪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还会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站在这说三道四。

    老妪走到城北的一处荒地附近,周围毫无人烟,甚至连只野狗都没有,她颤颤巍巍地前行,驻足于一个土坡,跪下来,仔细用手拨乱了一下杂草,苍老的声音响起,“才几日没来,这草就这么高了……”

    鹿河隐了身形,慢慢走进老妪和那个土坡,只见那个土坡前,竖着一块木碑,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不清,只隐约可见“亡夫萧省”四个字。

    而那字迹,正是杜彧的字迹!

    鹿河和白濋惊讶相视,看向了一旁的杜彧。

    只见杜彧一脸恍然,他点点头,“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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