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退了出去,杜彧尴尬地看了一眼鹿河和白濋,本是一场二人之席,这没天没地的小鹿河怎么就突然跑了来。
杜彧无奈摇头,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鹿河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凉菜,丝毫不理会对面的两个男人。
白濋蹙眉,问道:“恐吓凡人,有意思吗?”
鹿河放下筷子,看着白濋,一本正经地说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白濋面无表情地品酒,“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鹿河笑了笑,“既然我们鹿神也知道恐吓凡人好玩,那你责问我干什么?”
白濋抿了口茶,淡淡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他还真搞不定。
这时,小二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上菜,鹿河估摸着,那一把竹签子,得有七八十道菜,这桌子都撤不知道多少次盘子才能上完这些菜。
小二表示很担忧。
但深知鹿河胃口的杜彧毫无波澜,甚至觉得她可以再来几桶米饭。
见识过鹿河能吃的白濋,也抿着嘴,满面无奈地看着菜一道一道上,一道一道撤。
鹿河边吃边夸,“这凡间的菜,就是好吃,比咱们酆都地府的那些酒馆烧的强上百倍不止。”
她说着,就了口酒,喝着喝着,脸颊通红,花一般的面容更加明艳。
白濋怔了一下,手中筷子一抖,刚夹起来的花生米落在碗中却不自知。
他移开目光,口不对心地说道:“这衣服穿着太过招摇,下回别穿了。”
鹿河一听不乐意了,她看了眼正胡吃海喝的杜彧,微醺道:“我这是穿给杜秀才看的,人家可说了,好看的很呢。”
杜彧见鹿河提到自己,茫然抬头,见白濋面色不悦,慌忙说道:“……我可没说!”
鹿河努着嘴,拍了拍桌子,“杜秀才!你再说一遍!”
杜彧举着手赶忙求饶,“好看好看,行了吧?”他说着又嘀咕了句,“就算好看,那也是人家士丧斋手艺好。”
白濋脸色一变,眼尾微微颤了颤,“士丧斋?”他忽然恍悟过来,如,“找入殓师上妆?亏你想得出来……”
鹿河瞪了一眼杜彧,低头继续闷酒吃肉。
人有做人的好,鬼有当鬼的妙,这一桌酒菜下去,依然毫无饱腹感。
鹿河拍拍肚子,“无怪乎那些妖怪要吃童男童女了,换了我,我也吃。”
白濋:“……”
杜彧:“……”
杜彧喝着茶,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鹿爷,你刚才说你中元节索的魂,死法很是销魂,到底怎么死的?”
鹿河打了个酒嗝,抬脸望去,诡异地一笑,她醉醺醺地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说道:“嘿嘿,秀才啊,你这儒雅人士,听不得。”
杜彧诧异,更是好奇了,“别说我没索过魂,但孽镜台我也是看过的,我托梦七百年,什么没见过啊?”
鹿河嘻嘻一笑,又闷了一口酒,眼睛滴溜一转,压低了声音说道:“跟一个前凸后翘的寡妇纵欲过度而亡。”
白濋顿了顿。
杜彧瞠目结舌。
然而鹿河开了闸,就已经止不住了,她酒劲上头,哈哈大笑,深吸一口气道:“我的老天爷呀,我可是从头看到尾,整整一个多时辰,没停过!”
白濋蹙眉,手中筷子一顿。
想来自持儒雅的杜彧捂脸自罚一杯,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早知如此,还问什么问。
鹿河叽里呱啦一大堆,将那晚之事极尽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最后道:“……那些姿势,若没有个三千香艳夜、六千软语枕,根本悟不出来!”
杜彧闻言羞愧难当,低声道:“小祖宗,你可别说了……”
然而鹿河又猛灌了一杯,缓缓站起身来,拎着酒壶,给杜彧和白濋斟了一杯,继续道:“别看那人小小只,怎知如此威猛,技巧还颇多,给那寡妇整得是动弹不得、欲罢不能。”
见杜彧面如菜色,鹿河忽然想起来什么,赶忙道:“对了秀才,那人可是个举人!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这么……呃……持久?”
白濋淡淡放下筷子,不忍再听。
杜彧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白濋,咽了咽口水,将自己面前一盘没怎么动的菜往鹿河那推了推,说道:“鹿爷,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
鹿河摆了摆手,“也不算重,一个时辰算什么?要是我,起码三个时辰!”
话音刚落,杜彧“噗嗤”一声将口中茶喷出,他赶紧憋了笑,用绢帕擦了擦嘴,一本正经地说道:“鹿爷,普通凡人就算是喝鹿血酒也达不到你的标准,除非……”
鹿河挑挑眉,“除非什么?”
杜彧靠在椅背上,扶了扶儒巾,颇有书生气息地儒雅说道:“除非你真的找一只鹿。”
鹿河捂着脸,哈哈一笑,权当杜彧是玩笑话,她擦了擦嘴角的油,道:“杜秀才,读书读傻了吧?我怎么可能找一只鹿,鬼还差不多……”
笑罢,她酒酣耳热地看向白濋,问道:“咦?姑父,你怎么不笑啊?”
白濋表情淡淡,自顾自地夹着花生米,而杜彧憋着气正打量着自己。
鹿河表情渐渐凝固,双眸中醺醺酒气立刻去了大半。
她面前这位不就是一只鹿吗?!
鹿河尴尬至极,坐在这大放厥词,说道一些虎狼之词,若是只有杜彧也就罢了,毕竟是相识甚久,可这鹿神白濋,才认识几个月,就被自己的荤段给拖进了坑。
罪过!
鹿河赶忙斟了一杯酒,好生敬上。
原本以为白濋又要端出一副天神的架子数落她,哪成想他接过酒一饮而尽,说道:“要试试吗?”
试什么?
鹿河一愣,随即想到刚才……
试三个时辰?!
鹿河尬笑着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白濋忽然笑了笑,淡然说道:“不试的话,我怕你不信。”
鹿河脸颊抽了抽,不自然地攥紧了袖口,“我信,我信……”
杜彧捂着脸,憋得通红,他自七百年前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还从来没有那么想打个地洞钻进去。眼前这个场面简直没脸再看,想他一个读书人也算是十年寒窗苦读,却在阴曹地府摸爬滚打七百年,认识了鹿河这样的奇女子不说,还整日被她的虎狼之词洗脑。
杜彧举着茶杯,挡着脸,透过缝隙眯着眼睛打量着面不改色的白濋和无地自容的鹿河,闷了一口茶,低声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见鹿河一杯一杯地闷酒,杜彧有些担忧,她虽酒量颇大,海碗都能撑,但这可是凡间,若是闹出点什么动静,不好收场。
杜彧一把夺过了鹿河手中的杯子,说道:“你再这么喝下去,我可要告诉鼠神了。”
鹿河没好气地看着他,又是“告家长”这套,这不是鬼判殿那位青溪小姑的专项特长吗?
三个月前,青溪一状告到蘩娘面前,说她拖了凡间的鬼游道士到鬼判殿偷东西,被蘩娘好一顿抽,躺了足足三天!
想到这,她瞄了一眼白濋,哼了一声,“杜秀才,这可不烦劳你了,某人的老相好早就告过了,换来好几鞭子,我可是趴着睡了三天三夜!”
杜彧茫然,“呃……何意?”
白濋眼中厉光一闪,皱了皱眉,语气急促,“你是说青溪让鼠神打了你?”
鹿河抬眼看着他,又猛灌了一口酒,“还能有谁?我就没明白,你这么假惺惺地折腾,累不累?”
话一出口,一边的杜彧大惊,她自有了阴令旗傍身,平日在酆都,阴兵鬼差都让着她,但面前这可是敖岸山的小鹿神!别说白濋是天神,就算是个地仙,也轮不到鹿河这么没大没小。
白濋阴着脸,默不作声。
鹿河邪邪一笑,微醺的脸颊被红晕染满,她倏地站起身来,“脸皮厚的人,我鹿爷见得多了,但是厚如城墙铁壁千凿不烂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团团一事,尊驾抢了我的功劳,坐在这大言不惭,好意思?”
她“啪”得一声,一掌击在桌上,眼睛死死盯着白濋。
“鹿河!你干什么?!”
杜彧一改常态,严厉呵斥,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一身儒服都格外罡气。
鹿河左手微微用力,诡异的黑气团团而出,萦绕在她整个左手周围,待她移开手,桌面上赫然躺着那面黑底朱砂小旗。
“天界不是想遣鬼差调阴兵、重掌我酆都地府吗?其实不必费力接近我弄死我,阴令旗就放在这了,鹿神大人,您自便……”
她说罢,转身就要走,这阴令旗,除了她,看谁还能驾驭得了。
“站住!”
身后白濋呵斥道,声音不大,但怒气隐隐藏在其中。
鹿河身形一震,这一声,几乎让她的酒彻底醒了!
“你与鬼游道士盗取阴阳锁,被青溪织女神发现,若我不出面担保揽下全责,你以为你还能继续晃晃悠悠、浪迹阴阳两界?”
白濋语气自然,正视看着面前一桌子残羹剩饭,平静如水。
鹿河愣了愣,她是性情中人,直肠子惯了,但一下子被点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杜彧“哎”了一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我也才听你说鼠神打了你这件事,要我说,打你几鞭子算轻了。阴阳锁是什么东西?你当初偷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若是闹到酆帝之处,怎么收场?那可是海天之门的钥匙……”
“你知道海天之门?”鹿河问道。
“小看我,我杜彧杜恨山可是读万卷书……”杜彧酸酸地说道,“况且,你当真以为我鬼判殿的秦广王不知此事?倘若我白兄不出面揽责,黎姝可不止是消失这么简单了。”
一听到黎姝两个字,鹿河心中一惊,这个鬼游道士黎姝自团团锢魂就消失不见,她以为黎姝只是自己看破红尘出游而已,却没想到……
“……黎姝她?”
杜彧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只是被带回了鬼判殿,清幽台面壁思过一年而已。”
鹿河长舒一口气,她虽与黎姝并不熟络,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毕竟是一同犯过事的,一想到这,她不由得觉得黎姝就是她的难姐难妹。
这时,白濋放下筷子,缓缓站起身来。他走到阴令旗边,伸手拿起了那把小小的旗子,又走到鹿河的面前,执起她的手。
鹿河一惊,僵硬地看着白濋紧紧托住自己的手,越是想缩回,他却越攥得紧。
难不成他要断一只手?
鹿河瞪着眼睛,脑袋快速思索着对策,断就断吧,反正断了又可再生。
然而,白濋只是轻轻将阴令旗置于掌中,又将她的手掌微微合上。
难道要她自我了断?
鹿河白了脸,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我就是一榆木脑袋,您,您还是治我罪吧。”
然而白濋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治你的罪?”
鹿河“嗯”了一声。
见鹿河茫然的样子,可爱至极,白濋微微一笑,温热气息刮过,鹿河浑身一阵酥麻。
“哦,我是挺想治的,”他淡淡说道:“但是,我发现我舍不得了。”
鹿河一听,猛地怵然偏头看向他,那张如沐春风般的脸就在眼前,眼底看不清的波澜,整张脸都清清傲傲,不愧是月下独影的鹿神,竟有邀月并辔同行之姿。
舍不得?什么意思?
看上我了?
我这种人还有人看得上?
鹿河此时此刻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在七嘴八舌,而她根本听不进去。
一旁的杜彧早已看不下去,眼睛瞥向了窗外——我应该在楼底,不应该在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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