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儿要闹到圣上面前去?”
众人闻声向门口看去,只见高学正手里摇着如小孩儿手臂粗的戒尺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学正……”众人有气无力的唤道。
房安蹙着眉看着他,略带不耐烦道:“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你还不领情?”高包摇着手中的戒尺答道,随着他说话,他脸上的那道疤也跟着一动一动,看上去又狰狞了些许,“你动这么大的气,西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过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
房安心里清楚,这事儿不过是小孩儿之间的气话,虽说“童言无忌”,但传出去可了不得!若是传到了前朝,就彻底牵扯不清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冲着高包拱手行了个礼:“是我失态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他们同窗之间闹了些矛盾,一时间几人都起了少爷性子,我压不住,这才将圣上搬了出来,如今他们也都知错了。”
说着,他回头瞪着林琅玉、杜晟几人:“可知错了?”
几人都怕高包怕得要死,他们盯着高包手里那小孩手臂般粗的戒尺,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高包自是知道这其中定有所猫腻,不过房安明显是想替这帮小崽子瞒下来,既然如此自己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再留下去也是讨人嫌。
因此,他对着在坐的孩子开口道:“你们先生是诚心护着你们,舍不得让你们挨罚!”
说着,他冲着房安点了点头:“既然你这儿我帮不上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恭送学正。”众人拖着声音回答道。
待高包走远后,房安连忙上前将门合上,以免再传什么动静出去,之后他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端起茶,呷了一口,压压心里火气。
他抬起头,看着他的学生们。
齐国公、理国公之子——匡志、仲蒙两个“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自的温着书。
角落里,一个肌肤雪白、头发带着些灰色的少年静静低着头坐着,那是夙夏国送来读书的皇子,说是送来读书,实际是入国为质。这孩子行为孤僻,除了背书,这么久了他还没听他多说过什么话。
在他身边儿,缮国公之子——方辰则是一边儿喝着茶,时不时还偷偷磕两个瓜子儿,完全一副来看戏听曲儿的样子,这也是个淘气不省事儿的!
房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另一边儿。
刘曲、刘桥两个正小声嘀咕着什么,杜晟虽说满脸通红却依旧脖子仰得高高的,他素来纨绔跋扈,还从未向人低过头。
林琅玉等人将则是头埋得低低的,等待着先生的发落,几人小动作不断,相互安慰着。
小王爷则是不卑不亢的直直的看着他。
这帮孩子,哪个拉到外头去不是天人之资?样貌、家事、才华都是戏本子里的人物才有的!
只是这样门第出生的孩子,是最难教育的!
他在太学里做了这么多年的教书匠,将一波又一波孩子送上朝堂,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他早见多了!
只是这帮孩子不一样,这帮孩子同他以往带过的孩子都不一样!他们更有灵性!纨绔也好、跋扈也罢,孤僻也好、淘气也罢,终归是讨人喜欢的。
在他心里,这帮孩子应该是最出息的,他们或许纨绔些,但是干干净净、澄澄明明的,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儿不该同他们扯上关系……
房安颓然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昨儿讲的书可都背熟了?”
众人不解其意,却都跟着点头:“背熟了。”
“那你们先将书温一温,我去去就回,一会儿回来抽你们背。”说着,他看向还在磕瓜子儿的方辰,“方辰,你第一个来。”
“咳咳咳……”方辰一粒瓜子儿没来得及咬碎,便直接吞入了喉中,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房安在方辰咳嗽声中起身,道:“林琅玉、杜晟、贤枢,你们几个到我雅室来。”
说着,他便推门出去了。
杜晟冷哼一声,抬脚便往外走。
林琅玉心里有些慌,没料到穿到这里居然还躲不过进办公室“喝茶”的命运……
见林琅玉神色有些不安,贤枢将他的手握紧了几分,林琅玉抬头看着他,只见贤枢温柔一笑:“别怕,有我呢。”
阳光从雕花窗棂撒进来,贤枢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琥珀色的光芒,林琅玉看得有些愣神,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雪被太阳照得亮晶晶的,走在路上有些打滑,一路贤枢都将林琅玉的手攥得紧紧的,怕他摔了。
至房安雅室,林琅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先生的雅室。
室内除了一椅、一案、一杯、一壶外便只剩满屋的书了,连个香炉、碳盆都没有,着实冷清,不过倒挺合房先生的性子。
“先生。”二人打了招呼,与杜晟并排站在案前。
房安坐在铺了素青布椅搭的椅子上,看着三人道:“知道自己错哪儿吗?”
“我没错!”杜晟仰着脖子,“先生您看他俩现在还牵着手呢!”
闻言,林琅玉立马送开了贤枢的手以避嫌,贤枢只觉手里一空,心也跟着空了几分。
见此,房安蹙眉斥道:“琅玉与贤枢二人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亲密些也是常事。倒是你!成日里学些什么浑物在肚子里?!你们刚上学的第一日我便讲过,做人就要同那‘小葱拌豆腐’似的,清清白白!你可清白了?!”
杜晟撇着嘴,心里明显是不服气的。
房安又道:“你若还不听教诲,便让你父亲来。我和他好好讨论讨论,该如何教你才好。”
一听要叫告诉自己父亲,杜晟慌了,若是父亲得知自己说这些浑话,那岂不得将他打死!
杜晟连忙道:“先生我错了!您别告诉我父亲……”
见杜晟头低了下去,房安也不忍继续苛责他:“知错便好,但愿你是真心知错。回去你给琅玉和贤枢写一封道歉文书,并在二堂内给一众同窗念念,这事儿便算完了。”
“我……”杜晟想要反驳。
房安轻轻瞟了他一眼:“不愿意?”
杜晟刚提起的那口气,又瞬间掉了下去了:“是……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房安拿过自己的茶壶,朝着杯中一倾,随着透明的水柱注入到杯内,一股清列的酒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林琅玉看着觉得有趣,感情房先生这茶壶里装的是酒啊!
房安呷了一口杯中的酒,思忖了片刻,接着将杯子放下:“不成。这时儿,还是得同圣上、同你们父母亲透个地儿。”
“先生您……”
杜晟刚想说话,却被房安打断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与其让你们父母从别人嘴里听来,还不如你去同他们说。否则,若是等他们从旁人口中听来,还不知那时候这事儿传成什么样儿了!”
“可……”杜晟绞着自己的衣裳。
“如今先生去同郡王说,你不过也就是挨两扳子的事儿,若是郡王从旁人嘴里听到,那就不是两板子的事儿了,估计还得在家祠关个两三日。”贤枢冷冷道。
听了这话,杜晟瞬间跟霜大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
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他挥了挥袖道:“杜晟和林琅玉你俩先回去吧!小王爷留下。”
“学生告退!”杜晟拱手行了礼,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跑了。
房安抬眼看着在原地不为所动的林琅玉:“走呀,没让你留下。”
林琅玉摇了摇头,道:“先生是要罚小王爷吗?若是要罚,先生就连我一并罚好了。”
听了这话,贤枢心里一暖,嘴角不自觉的向上翘了起来。
房安却乐了,这孩子心眼儿还挺实、挺讲义气:“我不罚他,我只是有话同他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待会儿就回来。”
林琅玉不放心的看了看贤枢、又看了看房安,心里有些不安道:“先生当真不罚他?”
房安笑着点了点头:“当真。”
林琅玉转头看了看贤枢,贤枢也笑着点了点头:“回去吧!”
“那……我回去了?”
“嗯。”
待林琅玉走后,室内只剩下了贤枢和房安师徒二人。
房安又斟了一杯酒,对贤枢道:“过来坐吧,没别人儿。”
“学生不敢!”贤枢忙拱手道。
“坐吧!”房安招手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贤枢见推辞不过,只得上前坐了。
房安将那杯酒递给他:“喝了吧。”
“先生?”贤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对哥儿……”
不待房安说完,贤枢连忙打断道:“先生我……”
“那日午后,他爬桌上睡着,你吻了他,我看到了。”说着,房安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那抹悲凉,“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就永远不要让他见光,埋在心底就好,若是说出来,反倒对谁都不好。到时候伤害的,只会是你最想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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