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冷揣着电话沉寂了片刻,似是听出了对方的异常,小声试问了一句,“沈老师,你还好吧?”
此时,沈听白半个身子滑落在地上,额头浮着一层细密的虚汗,他咬紧后牙关,深吸了口气,强撑着道:“我没事,你...找我做什么?”
他和杜冷依旧还处于咨询关系。虽然在上次婚礼中,他确实对杜冷的看法有所改观,可自此之后,两人还未曾见过面。
因此,他必须划清这条界限,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来说,对来访者坦露过多是大忌。
杜冷挑眉,虽然隔着电话,但他能明显感受到,对面的沈听白似乎遇到了麻烦,于是追问道:“沈老师在咨询室吗?”
“对,我在.....。”
沈听白气若游丝,一声比一声小。
听着沈听白虚弱的声音,杜冷再无多言,直截了当道:“给我五分钟,马上就到。你别挂电话!”
杜冷随手撂起一件黑色皮衣,将桌上的一小盒花茶捅进包里,全然不顾屋外的倾盆暴雨,径直冲出了工作室。
笔挺而修长的腿快速迈上那辆停在门口的摩托,动作矫健利落。双手把在摩托车的手柄上,向后一扭,顿时“嗖”地一下,黑色川崎在暴雨中冲了出去,好似一个身手敏捷的猎豹。
杜冷贴着头皮的青茬下,挂着一幅蓝牙耳机,他眯眼看着前方,眉骨上的黑色眉钉闪着与他眼神一样犀利的光芒,“沈老师,你还在吧?”
杜冷骑着摩托,还不忘时时询问电话那头的沈听白。
沈听白身子倚在门边,手心里冒出的汗水已经浸湿了手机外壳,内心的恐惧与脑海中的眩晕感,让他多说一句话,都会觉得十分费力。
“我在....”
“别挂电话,和我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都好。”杜冷双手握紧了摩托车把手,再次加快了速度。
“.....好。”沈听白的心中顿时升起一片温情。
童年的时候,母亲的爱从来都是严厉而苛刻的。母亲会随时随地抽查他的课业,不允许他有丝毫懈怠,却从没有真正关心过他的内心感受。
幼年时的沈听白从未感受过母爱的关切与包容,直到遇见了杜幸川和卫千俞,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被人关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可沈听白自小懂事惯了,他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心需求,因此在四人当中,他永远都在扮演着那个关心别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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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五分钟的时间,在暴雨的淅沥声中,一阵摩托马达的声音由远至近,逐渐停在了咨询室的楼下。
“沈老师,你还好吧?”
此时杜冷已经站在了咨询室楼下,他三步一迈来到了咨询室一楼大门口,可门锁同样无法扭开。
“嗯.....”沈听白虚弱地答道。
杜冷后退几步,抬头仰望整栋楼,发现除了沈听白的咨询室漆黑一片之外,隔壁的几家依旧还亮着灯。
他心下揣测,应该是暴雨导致电闸出了问题。
“还能下楼吗?”杜冷再次扭了几下门把手,见电子锁依旧毫无反应。
“我.....被锁在二楼了。”沈听白只觉头晕目眩,他右手用力掐住左手的虎口,借着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以免晕厥过去。
杜冷寻摸着电箱应该在咨询室内部,可这暴雨压根没有要停下来的节奏,这样耗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他环顾了一眼咨询室的外围,视线落在了竖在墙上的白色排水管上。
“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顺着排水管道爬上来,两分钟。”
沈听白大惊。眼下正下着暴雨,排水管道湿滑,万一爬到一半发生意外怎么办?况且杜冷还是他的病人。
“不行!”沈听白当下否决了杜冷的提议,他右手撑着墙面,试着让自己站起来。可屁.股还未抬起时,只觉膝盖一软,整个人又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杜冷无视沈听白的拒绝,已快速从摩托车的后备箱内取出一副手套,两手抓着排水管道就开始向上攀爬。
黑色的马丁靴一步步踏着墙壁,暴雨虽大,却丝毫不影响杜冷麻利的动作,甚至还没到两分钟,杜冷的半个身子已经出现在窗外。
可二楼的窗户刚才已经沈听白上了锁。
情急之下,杜冷右手撑着撑在檐边,左胳膊肘用力砸向玻璃。
一连砸了好几次,一下比一下用力,倏尔“啪”地一声,玻璃被砸碎,落得满地都是。
杜冷两手一撑,欣长的身子迅速翻了进来。
杜冷不顾落在身上的玻璃渣,起身奔向门边。黑暗中,只见沈听白面无血色,目光呆滞,双目游离,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蜷缩在门边。
杜冷俯下身子将沈听白横抱起,额头上的水珠滴落在了沈听白的脸颊上,黑色皮衣上的水渍侵湿了他身上的棉布衬衫。
“沈老师?”杜冷蹙眉,目光焦灼,视线一刻不离沈听白,即刻将他端放在布艺沙发上。
沈听白喘息一声,疲惫的瞌上了眼皮,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
杜冷的出现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杜冷身上独特的木质香调。香气缓缓飘进沈听白的鼻腔,如涓涓细流,一点点地流进他的心窝里。
这个不算陌生的味道,好似一剂杜.冷.丁,瞬间安抚了他焦躁不安的情绪,忍不住又吸了一口,随之连呼吸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杜冷轻轻摘下悬在他鼻梁上的眼镜,继尔小心翼翼地脱下沾了泥的手套,又将双手在自己的衬衣上蹭了个干净。
他安静地蹲在沈听白的身前,一动不动,凛冽的目光在黑暗中逐渐变得柔和,视线依旧停留在沈听白的身上,不曾离开过半分。
黑暗中,眼前的沈听白渐渐与记忆当中,十年前的那个青涩少年重合;依旧带着黑框眼镜,依旧这样的澄澈、干净,除了薄唇上的胡渣浓密了些外,其余丝毫未变。
不知为何,杜冷竟不自觉地抬起了手,五指微蜷,指关节缓缓滑过沈听白的面颊,动作格外小心、轻柔,好像多用力一分都会伤害到对方。
沈听白浑身一晒,呼吸微滞,一阵酥麻遍布全身,可他依旧没有选择睁开眼,心里竟有些贪恋这种被呵护的感觉。
“沈老师有幽闭恐惧症?”杜冷率先开口,声音虽低沉,却柔情万分。
沈听白艰难地点了点头,毕竟他是职业心理咨询师,当着来访者的面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还是有些尴尬。
杜冷柔声道:“谁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躯,都有脆弱的时候,不如坦然接纳这份脆弱,用爱去化解它,这是你上次在做咨询时告诉我的。”
沈听白的嘴角牵出一抹微笑。这才缓缓睁眼,因为眼镜被摘下,模糊中只觉今日的杜冷格外柔和,往常的戾气已全然不见。
突然的四目相对,目光交错在一起。
整个咨询室瞬间安静下来,屋外的暴雨声全然消失,朦胧中只觉杜冷原本清冷的眸子倏尔燃起了两道星火,莫名的情愫在二人之间流淌。
下一刻,沈听白只觉身子一紧,被人紧紧环在了怀中。
“对不起,我只是想抱你一下.....可以吗?”杜冷喘着粗气说道。
沈听白的瞳孔蹙然放大,思绪煞白,双手擒在半空中,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种热切而直接的表达方式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于陌生。
杜冷的体温很高,温度隔着衣服都能传到他的身上,令他烧心灼肺。
杜冷半跪在地上,又将沈听白搂紧了些许,宽厚的手掌上下轻抚沈听白的脊背,“不必强撑着,可以试着将你的恐惧交托给我。你故作坚强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
这一句话,重重地打在了沈听白的心上,心里既酸楚又感动。
沈听白抽了抽鼻子,眼角渐渐变得绯红,将头埋进了杜冷的肩头。
他也同样渴望得到关怀,能有人可以让他去依托,可以疼惜自己的脆弱,而不是一直扮演着那个关心别人的角色。
片刻后,两人缓缓分离。
杜冷两手扶在他的双臂上,继尔用手捋了捋他额前耷拉下的细碎刘海,眼神专注而深情,“沈老师还是不戴眼镜好看。”
沈听白苍白的脸上终于回了些血色,嘴唇也逐渐红润起来,“是吗?”
杜冷笑道,“说错了,是无论如何都很好看。”
“也许你自己还不知道,”杜冷的手从他的额前侧滑到脸颊,轻轻摩挲,指腹上的薄茧让他觉得有些痒,“我总觉得你不属于这个时代,更像是民国时期的才子。”
沈听白低头莞尔,“怎么讲?”
杜冷:“你身上有戴望舒的柔软,邵洵美的优雅,徐志摩的浪漫,郁达夫的忧郁,就好像一首唯美的爱情诗,只看了开头,就会让人欲罢不能。”
沈听白微微一笑,他还从没听过把情话说的如此浪漫的人。
双鱼座的沈听白,在年少时期就十分喜欢三毛的文字,渴望纯粹真挚的感情,期盼能有一份轰轰烈烈、肝肠寸断的恋爱。奈何他没有卫千俞的大胆果断,也不像谢宸一,喜欢什么事就会一股脑的去做,不顾任何后果。
他从小就学会了看周围人的眼色,这“过分的懂事”让他做任何选择时,都不得不瞻前顾后。
“杜先生情话说的挺溜,不知是不是经常说给别人听?”沈听白笑的有些拘谨。
“从未。”杜冷耸了耸肩,“不怕你笑话,我今年33岁了,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是吗?”沈听白匪夷所思地看向他,撇嘴笑道:“不信。”
单从杜冷的外表和衣着来看,就会觉得他是一个久经情场的老手,更别提这些信手捏来的情话。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嘴巴怎么会这么甜?”
杜冷挑眉,嘴角扬起一抹狡黠,“沈老师没有尝过我的嘴巴,怎么知道是甜的?”
沈听白被这话撩得不知所措,他微微低头,细碎的刘海再次垂下,遮住了一双碧眼盈波。
“我真的不懂如何恋爱,想让婚恋专家教教我。沈老师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尝尝你的嘴巴甜不甜?”
杜冷的情话一波接着一波,不断拨动着沈听白的心弦。
杜冷的目光紧紧追随沈听白闪躲的眼神。片刻后,用鼻音低沉道:“也许,你可以勇敢一点。”
再次抬眸之时,杜冷冰凉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双唇触及的那一刻,登时一股触电般的酥麻感从脊柱窜上后脑勺。沈听白只觉浑身一软,肩膀耷拉了下来。
杜冷宽厚的手掌从后搂住沈听白的头,舌头霸道地撬开沈听白的薄唇,触到沈听白的舌尖。
沈听白本能的想退缩,然而对方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杜冷的舌头来回搅弄,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早已不能自己。
这个吻激烈又持久,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彼此。
沈听白的口中萦绕着淡淡的烟草气息,红润的薄唇已被亲地有些红肿,双眼更是一片朦胧。
突起的唇珠上浮了一颗鲜红的血珠,雪白的贝齿轻轻掠过,血珠将上齿龈染红。
他不明白,杜冷为何要咬破自己的嘴唇。
杜冷咧嘴一笑,将额头抵在沈听白的前额上,“沈老师,还回来。”
沈听白:?
“当有人伤害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加倍还回来。”杜冷撅了撅自己的嘴,示意让沈听白咬破自己的嘴。
沈听白皱眉摇头,觉得有些诧异。
可杜冷的眼神却十分坚定,“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意无意地伤害到你,或许我也会,但你要懂得保护自己。”
沈听白迟疑了片刻,依旧摇头。
杜冷笑了,将他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我送你回家。”
他将眼镜戴回在沈听白的鼻梁上,继尔又轻轻理了一下额前有些缭乱的刘海。
“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去。”沈听白望了一眼窗外,暴雨已渐渐变小,雨后的温度也随之回升了不少。
杜冷擅自牵住了沈听白的手,五指伸进沈听白的指缝中,牵着他下了楼。
到达一楼时,杜冷瞟了一眼镶在墙上的电表箱,垂眸沉思了片刻,“明天早晨我去你家接你上班。”
沈听白莞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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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白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杜冷从后备箱中掏出了头盔,戴在他的头上。
杜冷坐在前方,握住沈听白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路滑,抱紧我。”
沈听白点头。还未等他准备好,身子就瞬间向前倾去,贴在了杜冷的后背上。黑色川崎“嗖”地一下飞了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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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空气清爽,风灌进了杜冷的黑色皮衣中,衣服略微鼓起。
沈听白贴在杜冷的脊背上,忽而发现杜冷的后颈处有一个双蛇纹身的标志。
可是他并未多想。杜冷浑身都是纹身,这个标志虽然特殊,但也不足为奇。
杜冷低沉性感的声音窜进风中,听着有些缥缈,“沈老师为何不问我的职业?”
沈听白淡然一笑,提高了音量,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你不提,我便不问,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我看起来像好人吗?”杜冷也提高了音量,迎风问道。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如何判定,怎么区分?”沈听白不答反问。
杜冷笑了,沉思了片刻,“总之,我在你面前,是个好人。”他顿了顿,又道:“我的工作室离你不远,我就是个开纹身店的。”
“好吧!”沈听白莞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杜冷摇了摇头,“你真是个感性的人!”
“那你呢?”沈听白将头凑到杜冷的耳边:“你是什么样的人?”
杜冷仰头思考了一会儿,“也算是个感性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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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开十分钟,便到了沈听白的家。
沈听白住铃花市的一所高档小区中,门禁森严,时时都有保安把守。门口的保安眺了一眼衣着扎眼的杜冷,露出一个警惕的神情,又望见了杜冷身后的沈听白,这才放松了警惕,“原来是沈先生回来了啊!”
沈听白笑着点头,他摘下头盔,放在杜冷的摩托后座上,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后,缓缓向杜冷开口道:“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杜冷摇头,神色坚定,“回吧,早点休息,我看着你回家。”
沈听白眨了眨眼,笑着点头,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试探,“好,那.....你回家给我发微信?”
“嗯!”杜冷轻声回应,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肩上的挎包中取出来时带的花草茶,递到沈听白的手中。
“上次做咨询的时候,看见你常喝的茶叶已经见了底,就照着牌子买了一盒一样的,也不知道买的对不对。”
沈听白愣了几秒,伸手接过花茶,心中又是一阵感动。眼里尽是动容,“谢谢。”
他心下认为,杜冷虽然表面凶戾,但却是一个心底很温柔的人。如果此生要携手一人,杜冷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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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过的极为漫长。
沈听白躺在被窝中辗转反侧,他点进杜冷的朋友圈中,里面除了几个纹身的图样以外,再无其他。
其实他明白,杜冷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纹身师。
杜冷前几次来咨询室时,身上都带了伤。但他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就算两人进入了恋爱关系,也得要徐徐渐进,他愿意给杜冷时间。他也相信,杜冷总有一天会主动向自己坦白一切。
两个完全不相交的圆,要慢慢重合在一起,是需要时间的。
然而,两个彼此纠缠在一起的圆忽然分开,也同样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卫千俞已经令助理将他的东西全部从秦志的屋里搬了出来,他在铃花市还有一套房子,是之前刚出道的时攒钱买的一所单身公寓。
可那所公寓实在搁置太久,里面已经落满了灰尘。
最近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已让卫千俞心力交瘁。他实在无心打扫,干脆在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中开了一间套房,住了进去。
秦志今天在停车场的所作所为,已让他对这段感情厌烦疲倦!
此刻,卫千俞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街道上,一对情侣手挽手在雨后散步,神色甜蜜。
卫千俞从包里掏出一根烟,青烟缓缓升起遮住了视线.....
曾几何时,他和秦志也是这般恩爱。时过境迁。原来,曾经的海誓山盟也会变成刀戎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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