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贾珏惦记着的小姑娘黛玉正望着桌面上一堆帖子发愁。
全是杨家四娘子送过来,王嬷嬷只是帮我挡了让我不要见,表哥也说少和杨家四娘子往来。只是这帖子一连送了几月,要是再不见一见,怕不仅是外头人,就是家里亲戚,私下里也要说我一声太拿架子。毕竟当时自己要和表哥斗气,开口请了人往来。
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愿意花费心思的黛玉偶然听了一回闲话后,回来屋子里愁苦这个问题已是大半晌。
青衣端一杯补气血的红枣茶上来,劝黛玉,“姑娘何必和四姑娘计较。四姑娘素来心直口快的人,不过听史姑娘说了几句,才会在姑娘面前提一提。您要是不想见,只管不见。”
又不是多好的交情,不过是因一场打架意外认识的两个人。从来生活环境不一样,身份不一样,只是还算谈得来。黛玉自然是不把杨四娘放在心上。
不过今日练着字时,惜春顺嘴说了几句,叫黛玉听进了心里。
直肠子的惜春先是问黛玉还有没有见过杨四娘,然后说了从族中一个长辈那里听来的话。说是京里人人都在传,杨家四娘子一个庶出的姑娘,想要高攀了人。往贾家连送了几个月帖子,别人不见还是要送,有一回还亲自拿了帖子来,说是生辰。结果门都没能进去,反倒不知怎的遇到了贾家族中一位少爷,让人在大街上英雄救美了一回。
上回一个杨家九娘子已是在京中闹了一场,十二岁的姑娘打贾家十岁三少爷的主意。杨家是托病了然后隔天就暴毙了人,杨大郎没多久就连升了两级。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只是眼看着杨大郎巴上了定王的路子,才无人敢当面说话。
这回眼看一个四娘子又要走老路,不得不让人唾骂杨家教出来的姑娘实在不要脸面。
哪知道贾家那位少爷竟然愿意上门提亲,只是杨家不肯。请了去提亲的媒人是京中有名的快嘴。有好事人打听了就传了消息出来。
原来这位少爷虽说不是宁国府和荣国府的少爷,却也是在宁国府珍大爷手里养大了的,名叫贾瑞,在族学中极为上进,王爷也常叫过去问一问。
这样一位少爷,只要考中了功名,前程自然是不愁。家里有一份产业,又没有父母管着。实在是做夫婿的好人选。
杨家没有答应贾瑞娶杨四娘,却打算把嫡出的七娘子给了贾瑞。哪知道贾瑞不愿意,执意要娶了杨四娘。
婚事眼看着就胶着起来。
媒人到处说给了人听是杨家正室不贤惠,有好亲事就想拦着给亲女儿。
京城里每家正室夫人都是这样做事情,却不是人人都能给留下这样的把柄。
一时间流言纷纷。
惜春听了不少话,问黛玉一句,“都说杨四娘是因不受了姐姐喜欢,杨翰林和杨大郎怕得罪了姐姐才不想让她嫁了到贾家来,由得赵夫人揉搓她。林姐姐,你是不是不欢喜杨四娘,才让她白送了几个月帖子。”
一时问的黛玉怔住了。
怎的这一桩事情里头还有自己缘故。
外头这些人真是奇怪,自己不和杨四娘往来就是不喜欢她,那京里诸多小姐姑娘送了帖子来,我不也是没见,岂不是我都不喜欢。
杨家要真是因了这个拒绝婚事想要换人,更是奇怪!
杨四娘我不喜欢,跟我打架的杨七娘我就会喜欢?
黛玉想想觉得憋闷,和旁边蓝衣嘀咕,“我是叫了杨四娘过来顽,这几个月却又一直没接帖子。杨家里头都是趋炎附势的人,要真是因了我不见她,坏了她一桩姻缘,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到底是说出了心里话。
黛玉被宠惯了,贾珏教导她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些现实中最需要的交际。至于官场的倾轧,内院不见血的真正争斗,黛玉其实并没有切身体会或是看见。
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心中明亮却依旧纯白的小姑娘。
无法忍受有人因她的缘由受了连累,这样的事情会让她一直惴惴不安,愧疚到底。
蓝衣听了黛玉这样说,想了一想,道:“姑娘要是担心这个,那就见一回这位杨四娘。只是陪她说会儿话,玩一玩。等她回了家去,要是贾瑞少爷再上门提亲,杨家还是推拒了想要杨七娘嫁来,自然就是不关姑娘事情。姑娘心安了不说,也堵了那些人的嘴。”
请杨四娘来,黛玉颇有迟疑,“表哥那里……”
青衣忙道:“王爷不也说了,姑娘要是想和杨家四娘子一道顽,也是不妨事。”
黛玉细细回想了,贾珏当日的确只是说了杨四娘是个精明人,不要常来常往。也没说不能见一回,当即作了决定,叫了个小丫鬟来吩咐,让她去外院找个人去杨家送帖子。
因已是过年时节,自然不能这个时候请人出门,黛玉只得选了初九这一天。
消息转头就到了贾珏那里,贾珏只是笑,一种早有所料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然后收了剑,对了面前站着的人道:“回去告诉珍大哥,杨四娘堪为贾瑞正室原配。”
来人毕恭毕敬行礼回去了,剩下贾珏笑微微一剑刺出去,串了一溜梅花在剑尖上,散发着幽幽的冷香。然后一句若有似无的话飘散在了寒风中。
“好一个杨家四娘子!”
帖子送过去当天,宁国府贾珍就郑重请了媒人再次来说亲事,杨家因此起了一场争执。
杨翰林和杨大郎是从贾瑞托了媒人来说亲就想答应,今日黛玉帖子送来,又有贾珍托人说媒,更是不想推拒。
赵夫人却是抵死不肯从,坐在正屋榻上抹眼擦泪,一口一个我苦命的七娘。又骂杨翰林是个嫡庶不分的,宠着小妾护着庶女,竟要让庶女踩在嫡女头上。气的杨翰林这位文人浑身哆嗦,胡子攥掉了好几根。
为这件亲事跑前跑后打听消息,折腾了许久的杨大郎终于不耐烦,暴怒而起,质问赵夫人,“母亲只说我和父亲不疼七娘,您也不想一想人家来说亲事,本来就是要说四娘。您非要把七娘嫁过去,难不成人家就一定从着咱们意思换了人。宁国府又不是要巴结咱们家里,只求咱们家一个姑娘过去。这门亲事,可是咱们家里高攀,哪还由得我们说换就换。”
一席话说得赵夫人颇不服气,“既然是高攀,我们许了一个嫡女过去,怎的不比一个庶女好。”
杨大郎只觉得头痛,“母亲,人家瞧上的就是四娘这个人了。要真是想要娶一个嫡女,满京城里面还能挑不出来。”
见赵夫人讷讷不说话,杨大郎又苦口婆心解释了,“长幼有序呢,为这要换了人的事情,京城里都是风言风语。咱们家里好几个妹妹,若是庶出的四娘她们没有先定了亲事,反倒把七娘聘了出去,外头话更是难听。母亲好歹也为我们几兄弟着想一二,出门去见得朋友倒是怎么说。”
从外地走海运回来一直不说话的杨三郎也在这个时候开口,“母亲不就是觉得这门亲事实在好,贾瑞是个有前程有家业的人。才为七妹妹惋惜了,怕她以后找不到这样好的人家。”
赵夫人被三儿子将话说到了心坎上,红着眼圈道:“七娘这孩子脾性硬,今后怕是不好跟公婆妯娌相处往来。给了这贾瑞,家里就是她做主,何愁不能过舒心日子。何况究竟是贾家嫡脉,王爷又看重,前程定是错不了的。错过了这个,今后再上哪里找去。”
听得这话的杨翰林坐在上头冷冷一笑,“你也知道七娘给你宠坏了,以后不能跟婆家处的好?”
说的赵夫人一番委屈,宠也不是我一个人宠的。以前不都说七娘是嫡女,样子又生的最好,最能给家里带来荣耀。现在都成了我的不是……
杨三郎看了一眼杨大郎,沉吟一番道:“母亲放心就是。七娘是嫡女,有父亲和我们在,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亏了她。至于她的亲事,现今大哥已成了定王爷门下人,只要小心谨慎办了差事,自然是一路青云,我这两年走海运,是瞧见了王爷那片封地将来的可为,若是四娘这门婚事结成,我自然就可以托这个妹夫的路子在王爷封地的海司府上谋一个缺,二哥在西北大营里也有人照拂。我们三兄弟有了前程,何愁不能给七娘寻一门好亲事,只要我们在,七娘嫁出去,又有谁敢欺负她?”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踌躇满志。
杨家几个嫡出的兄弟里,论起谋划来,杨三郎是第一个。
他说出来的话,杨翰林和杨大郎都是信的。
赵夫人想了一番后,心里也信了。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女人家,这辈子能不能嫁得好,嫁了后能不能在婆家立起腰杆过好日子,看的就是身后娘家能不能撑腰。
四娘这门婚事看着好,到底贾瑞是个前程未卜,能不能有大出息还不知道,说不定就只能靠着以前家业和宁国府荣国府接济过日子,就算出息了,也是时时要应酬那么一个大家族的人,看人脸色。
一堆的人精,七娘哪里应付的过来!
要是等着大郎他们几个出息了,寻一门稍低些的亲事。只要大郎他们能镇得住,有婆婆妯娌又如何,还不是都要看七娘脸色?
这样一想过来,赵夫人就觉得让四娘去帮一大家子人做了铺路的棋子是个极好的主意,也不觉得贾瑞就是那样好的乘龙快婿,换了口风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差了人去宁国府里回话换了八字。等过了年再商量定礼婚期的事。”
一句话说的屋中三个男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夫人是嫡母,这桩婚事还要她出面去料理。要是赵夫人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难免闹出笑话来。到时候不仅是结不成亲,反而要惹火了宁国府,也让定王心里不舒服。
既然现在赵夫人松了口,杨大郎忙趁热打铁给赵夫人道:“母亲,虽说贾瑞现下还没有官职,四娘也是庶女。到底是和定王那边做亲戚,嫁妆也不能简薄了。”
说的赵夫人又拉了脸不高兴,“本来就是个庶女,嫁个白身,三十六抬嫁妆也尽够了。”然后看了一眼杨翰林,“下头还有好几个孩子,人人都要一份厚嫁妆,家里都要搬空了去。”
女儿多当然是杨翰林纳妾多的缘故。杨翰林不好插口,给杨三郎使了眼色。
杨三郎叹口气,道:“母亲,您只想着将来罢。再说以后七娘定是要挑户好人家,嫁妆自然是更多。庶出姐姐比她少了太多,也让别人说闲话。”看赵夫人还要挑理,忙道:“您置备四十八台嫁妆,只弄虚抬就是。”
女儿家的嫁妆,虚抬和实抬可是大有区别。赵夫人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她这个当嫡母的既有了脸面,又能给家里省些银子,不由赞叹了一句,“还是三郎会出好主意。”
杨大郎却低声给杨三郎道:“虚抬的嫁妆一到了那边,晒妆时候怕是让人说闲话。”
“大哥,母亲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杨三郎苦笑了一声,“让大嫂带着二嫂和我屋里那个都去帮了母亲置备。到时候寻着机会悄悄装满了就是。”
没想到杨三郎是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不过小小诧异之后杨大郎也承认这是一个好法子。不用和赵夫人再花费时间说道理,也能不丢了杨家的脸,和贾家把亲事好好做起来,便微微点了头。
等到第二天一早,赵夫人亲自过去和贾珍之妻尤氏定下了婚事,又换了生辰八字,说定了等来年开春再挑好日子下定礼。
消息一传出,外面流言瞬间换了说法。
都说杨家贾家早就有了做亲的意思,只是因以前没有定下,在贾家住着的林姑娘才不好找了这个未来的族亲嫂嫂去见,等亲事一定,不是就送了帖子过去。
等方姨娘欢欢喜喜跑去告诉杨四娘亲事定下的消息时,一贯沉稳的四娘子一瞬中泪流了满面,抱着方姨娘大声痛哭了,然后是一串语无伦次的保证。一会儿说一定督促贾瑞好好上进,也让方姨娘在这个家里多一个靠山,一会儿又说等在那边立稳了脚跟,就想法子跟父亲说了把六弟弄过去那边族学读书。好过在家里被赵夫人教坏了。说到最后,又是一阵大哭。
苦苦谋划多少年,终于选定了一个良人,自己要脱离这个狼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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