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当晚果然带着薛宝钗去王夫人那里求事情。
王夫人当然一开始也是不愿意。愿意花费了功夫在这个家里要挟这个,哄了那个去贾珏那里帮忙这个外甥脱身是一回事。
毕竟是亲妹妹,亲外甥,又有薛家白花花银子在那里惹眼。
可要放了这么一个祸害去心肝宝贝宝玉身边,又是另一回事了。
宝玉眼看每日读书那样辛苦,好容易有了成效。不止是那个冷面王爷侄子,就是老爷这些时日考了学问都夸几句。怎能让薛蟠过去带坏了宝玉。到时候闯了祸,又牵累宝玉,不是又要挨打。
最怕就是坏了宝玉前途,那不也是坏了自己一辈子指望!
王夫人听完薛姨妈说了来意,第一个反应就是桌上光彩照人的礼物也不看了,面上淡淡的拒绝。
只可惜抵不住薛宝钗舌灿莲花说了一通薛蟠改过的心。又道薛蟠要是有了好出路,将来也是一条臂膀。最后拿出五千两银票,只说是惦记宫中贤德妃娘娘,又碍于宫中规矩,不方便送了东西进去,这点银子拿给贤德妃娘娘打赏手底下人。
最近西域不仅有马来,还有美人送来。带着异域风情,五官深邃的美人一到宫中,就跳了胡旋舞给皇上看。男人都是贪新鲜,看惯了北地爽朗的马上女儿,又见多了南边娇俏婉转的千金。这样一个从未尝过滋味的美人大大讨了皇上的欢心。
虽说碍于蛮夷两个字不仅不能封了高位,连一个嫔都不能给,只是封了个美人。但奈何皇上十天里有七八天宠幸这位美人,还有一两天是要分给那些鲜嫩的新人。像是贤德妃这样的老人自然是好几个月不曾见得天颜一面。
见不到皇上,就要笼络皇上身边的人打探消息,来一场偶遇,或是时时在皇上耳边提一提。样样事情都要花银子,月例不够花,钱如流水出去的贤德妃娘娘临近年关,打赏加剧,是常常差了心腹来送消息,每一回都是要银子。
王夫人从王熙凤那里是再也要不出来,公中账上只能看不能动。看着三春和黛玉那里东西都是眼睛放光,心里恨得咬牙,奈何不敢下手。只好狠掏了几回私己,已是心痛的不行。
这回见了五千两银子就在眼前,心动不已。左右衡量了一番。
又想了宝玉那边是看管的严,只要薛蟠一惹了祸,哪怕是个不大不小,就会有人报上去。自有森严的人去处置,拘在府中,料想翻不出大浪来。
再看了薛姨妈薛宝钗殷殷期盼的脸,不想让人觉得她在这个家里是半点主也不能做。当即爽快的应了,全然不想这件事要是办不成她又会跌多少面子。
薛宝钗不是看不见王夫人的犹豫,只是王夫人收了钱,薛宝钗就有把握逼着她去办事情。
拿人手软,这句话从来不是说说这么简单。
王夫人拿了钱,还是照着以前习惯,不想去办事情。有心拖一拖,再让薛姨妈拿更多银钱出来。奈何王夫人以前对手是薛姨妈这个混不会算账的当家主母,现今面对的却是薛宝钗这个和父亲学了一身精明气的薛家姑娘。
每日早早薛宝钗就去请安,陪着说话,说着说着就悲戚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心伤亲哥哥的前程。王夫人略微露出些不耐烦,人已站起来告辞。过了午后又带着薛姨妈过去,和王夫人说一番慈母心,问几句贤德妃娘娘在宫中的日子,感慨了当娘为儿女担心的心。
情分在前,答应在后,还有五千两银子收着手心里,不过两日,王夫人就撑不住了,琢磨了还是早早办了这回事。
王夫人还有自知之明,知道她在贾珏面前是说不上话。选了腊月二十七这个好日子,带了薛宝钗和薛姨妈一起去史太君那里提事情。
打的就是快到年节,史太君再不高兴,当着亲戚面前也不会驳了面子这个主意。又不是说要帮忙升官发财,只是寄居的亲戚想要孩子一道念书,家里现成的先生,想来拒绝的话不好说出口。
果然史太君听了略一沉吟,虽说不太高兴,到底笑了笑道:“他们兄弟念书,向来都是王爷在管。还是请王爷过来问一问才好。”
对着薛姨妈笑容满面,“王爷素来说因材施教四个字。请的先生是看了琏儿,宝玉环儿的功课来,怕是不和蟠儿这孩子,先请了问一问,倘或这个先生不好。麻烦王爷再找一个就是。”
这就是想要把贾家几个少爷和哥哥隔开的意思了。
薛宝钗听得心里沉沉,不等薛姨妈开口,站在旁边奉承,“王爷请的先生,哪还有不好的地方。况哥哥本就是根朽木,便是成不了良材,也是自家的过错。哪里还能劳烦了王爷和老祖宗再花心思。不敢期望了和二表哥他们一样有大出息,就是跟着混了认几个字学些规矩也好。”
把贾琏宝玉贾环三个人高高捧起来到了天上,把薛蟠是踩了又踩,只为求薛蟠能和贾家三兄弟一起念书。
这样奉承的话,史太君早已从别人口里听过无数遍。当然奉承话人人爱听,不过这回却叫史太君觉得这位薛家小姑娘是个精明人。又在心里感慨了一回,可惜是个商家女。
王夫人倒是听得眉开眼笑,看着薛宝钗目光都是满意。
果然还是自己外甥女会做人,会说话。哪里像林家那个病秧子,整天娇娇弱弱,看着风一吹就要倒。整日人参燕窝吃着,绫罗绸缎穿着,简直就是金银埋起来养。吃用了贾家这么多银子,脾气反而越来越大,说话也是刺人。
上回不过就是看中了她一根紫山参,想要送到宫中去给了贤德妃娘娘。哪知道这个病秧子,不仅是不给了,还抬了贾珏出来,说是表哥给了我,我是要送回去给父亲补身体。
拿了贾家东西去孝敬她老子,真是不要脸。让人最是恼怒的,是这病秧子顶了自己拿了贾家东西还不足,还到这个老太婆这里来学话,老太婆逮着机会就教训自己一顿,话里话外都说是欺负了那个病秧子,老爷也来找自己骂一通。
这病秧子怎么还不追着她倒霉娘病死!
王夫人心里腹诽了一回,得了消息的贾珏已经走了来。
人人按照礼节参拜了,薛宝钗方才有机会瞧一瞧这个名动天下的王爷,也可以喊一声却不能喊出来的亲戚,然后低头羞红了一张脸。
贾珏眼角余光轻轻一瞥,暗自发笑。
这样角度看过来的目光,自己早已是习惯得很,半点不惊奇。这张皮囊生的太好,如今身份地位太高,由不得这些想要富贵的小女子不动心。
这就是那位比牡丹还有富贵气派的薛姑娘。
近来几日,就是福禄寿喜几个有时候也在耳边笑着嘀咕几句,说听下头人消遣时候聊了。这位亲戚表姑娘手里大方,就是一个扫地的丫鬟撞见了也是打赏。只是次数多,每次给的少了些,最多不过几钱银子。不像是另一位正经的林表姑娘,轻易不打赏了人,一给了倒最少都是五两十两。
小丫头银子都是我给,每月单给了蓝衣四婢五百两让她们赏人。这些奴才,纵使有人压着,没有看得见的好处又哪能卖了死力气帮你办事情。
我的小姑娘,当然是要处处都想得周到。
至于薛家没有了父亲帮扶的女孩儿,要盘算着将银子用到刀口上,如何又能比。
贾珏本是一个冷清的人,心中自然是有一个范围。看了薛宝钗,不过是觉得又一个像杨七娘的聪明女子,其余再无好感。上去给史太君问了安,看史太君欢喜的样子,才道:“下人来说老祖宗想问我事情。”
史太君看着这个王爷孙子,是觉得哪里都好。
听得贾珏问话,笑道,“蟠儿那孩子,想要和琏儿他们几个一道念书去。他们功课,都是王爷你在管。常常是听了王爷讲因材施教几个字,这回请了你这位王爷来,瞧瞧蟠儿是要和宝玉他们一道念书好,还是单请了先生。这是一件大事,王爷也操操心。”
那个不止一次打死了人命,弄得柯家梁都不敢擅自做主,不得不写了信来问我意思的薛蟠要读书?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目光在薛宝钗偶一抬眸的脸上飞快流连了,贾珏暗自在盘算得失。
这是一个闯祸的人!
不过我家中族中已是人人都约束拘管的太严。虽说是不想让人抓住把柄,但被我弄得全无错处,旁人还当我是要做起圣人来。
我不怕人言,不过瞧一瞧到底哪些人时时刻刻想要拖一拖我也好。
只是不能放去和贾琏他们一道念书,否则带坏了人,还要留在家里。考问了那三个,薛蟠就不能不顺带着管一管问一问。我又不是薛蟠老子,为何要白给薛家这个脸面,操这份心。何况留在家里碰到了玉儿……
这样的色胚子!
贾珏脑海中飞快计较了,俊朗面容上已是含着笑意回了话,“他们三个是不长进,又因身份与旁人不同。若在外头与人一道进学,谁也是管不了,才会拘在家里念。既然薛家这位……”意味深长看了薛姨妈和薛宝钗,换了低沉的语调,“这位姻亲表弟也要念书,又是刚到京中,还是去族学。年少的人一起念书,才好论一论课业,也更念得进去些。”
见王夫人张了嘴是要说话,贾珏不给这个机会,加了一句,“族学先生都是叔父新请的博学之士,想来不会差了。”
可怜王夫人一听叔父二字,话立时憋了回去。
以王爷之尊这样温和的解释了,又说了身份有别几个字,还说姻亲的表哥,更拿了先生是姨父所请来说话,分明是给了脸面的逼迫。要是再挑剔,就是不识好歹,只怕这位王爷就要发作不说,还连姨妈都得罪了。
薛宝钗心中惴惴,瞧了一眼这位俊朗的不似真人说话却冷漠至极的王爷,只得扯了薛姨妈衣袖,福了身子郑重道谢。安慰自己,总算今天是见到了这位王爷,也算是办成了一桩事情。
贾珏却暗想,果然环境才是最能造就人。
我苦心宠爱着玉儿,指望的是让玉儿不受苦,又能在我宠爱中长大懂事。可惜目前还是收效甚微,玉儿不是不聪慧的姑娘,不过不愿意花心思在这些庶务上。遇到事情只会牙尖嘴利顶了回去,半点不愿意忍气吞声看了人眼色,也不愿意花心思圆润的解决了事情。
像是上回的紫山参……
倒是面前这个薛宝钗还有上回的杨四娘,真是审时度势的高手。什么地方什么人面前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样的话,心里的算盘珠子拨的霹雳啪啦响。
何时进何时退,分寸掌握的极好。
杨四娘是庶出,时时要担心了嫡母算计和将来命运,薛宝钗是父亲死了,兄长和母亲靠不住,要筹谋了一家人前程。
若是当初我接了玉儿来,不这样宠溺着她,让她体味一番寄人篱下的苦楚,会不会从娇姑娘也变得这样厉害。
这样想了一想黛玉可能面临的场景,贾珏先在心里撑不住。
罢了,哪里舍得……
本来就和旁人不一样,还是慢慢教。总之不会让我的小姑娘落到和这些人一样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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