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碎声

小说:金丝囚鸟 作者:若水未央
    顺美人不是个头脑不清楚的人,可再有小心思也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女子,独居深宫,寂寞太久,燕珩稍微对她和缓些就找不到北,以至于祸从口出。

    蔡婕妤眼下坐在紫熏阁里,询问她怎么惹陛下生气的,顺美人只觉喘不过气来。

    “可怜妹妹以前装的温柔乖巧,这一遭让陛下看透了吧。阖宫都知道了,我都替妹妹害臊呢。”蔡婕妤打着团扇笑眯眯道。

    顺美人无声听着,并不反唇相讥,探手去拿茶杯,却被结实烫了一下,做势将茶杯扫在地上,哐当一下摔个粉碎。

    蔡婕妤一愣,放下扇子,皱眉道:“怎么?冲我撒气?”

    宫女拿着簸箕来扫碎片,顺美人盯着一处,双眼发直,蔡婕妤欠身去瞧,但见她鼻尖泛红,眼泪欲掉未掉。

    蔡婕妤撇了撇嘴,道:“哭什么哭,你也太没出息了吧。”

    顺美人委屈,她一抹脸颊,道:“姐姐,我就是伤心,原来陛下虽也冷淡,但好歹对我们是和气的。从半年前开始,他就变了。”

    顺美人说的,蔡婕妤也有感触,他本嗜酒的,半年前竟然戒了,面对她们这些姬妾时,人也愈发阴鸷起来。蔡婕妤回想起她企图勾、引燕珩的那晚,那个眼神实在太可怕,她浑身发寒。

    “我在想,陛下是被景国那郡主迷住了。”顺美人叹息道,“也是,皇后天姿国色,岂是我们能比的呢。”

    她这话说的蔡婕妤首先不同意,她呸了一口道:“再好看也是绣花枕头,我听说皇后大字不识,陛下学富五车,能与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共同语言?”

    “那姐姐的意思,陛下对皇后只是一时兴起?”

    蔡婕妤勾起嘴角,“男人嘛,再者说她是景国的郡主,再不济也得给景国面子的。”

    顺美人舒然笑了,拍拍胸口,道:“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皇后年老色衰,等陛下回过味来,还会宠爱我们的。”

    “等?”蔡婕妤扬起团扇,照着顺美人的头打了一下,“傻!”她道:“等皇后年老色衰,我等不也老掉牙了!”

    “那,那怎么办?”顺美人扭着衣角,恍然道:“是了,即便陛下对皇后没了兴趣,于昭仪还是他表妹,她还是压我们一头的。”

    说起皇后还好,说到于慧颖,蔡婕妤满肚子的气,万不肯低于昭仪一头的。这是顺美人幽幽道:“昭仪还在禁足呢,她那个性子不是该如何跟皇后呛起来呢。”

    蔡婕妤这边在咬牙,听到这里,忽而笑了,“就是这个道理啊。若是她两扯头花,那可有戏看了。”

    蔡婕妤用团扇敲敲桌面,对顺美人道:“你倒提醒我了,何须自己出手啊,让他们两打起来就很好啊。”说完起身告辞。

    顺美人瞧着蔡婕妤远去的背影,端起宫女新奉上来的茶,轻轻刮开沫子,细细抿了抿,喃喃自语:“是啊,何须自己出手呢,坐山观虎斗就好了。”

    几日后,于昭仪的禁足解了,蔡婕妤便迫不及待到了澄碧堂。她还算聪明,去之前先让几个才人假意看望过于昭仪了,这样方不会显得她太突兀。

    这天,于昭仪挑了个临窗的地方坐着看书,宫女通报蔡婕妤来了,她头也不抬,换了个姿势接着翻了两页书。

    蔡婕妤说了几句问候关心的客套话后,叹道:“昭仪不在这几天可发生了不少事,你都不想知道?”

    “不想。”

    “景国那个郡主好生美貌,把陛下迷的团团转,将我们都抛在了脑后呢。”蔡婕妤道。

    于昭仪鼻子里哼了一声,“皇帝能容忍你们几个上蹿下跳,做出宠爱景国女人的事来,我不奇怪。”

    蔡婕妤气得肝疼,当下就想要站起来理论,喜鹊按住她的肩头,蔡婕妤方才平静两分,记起今次来是做什么的。

    她强忍气恼瞥了一眼于昭仪,只见她身量瘦削,浑身没几两肉了,便冷笑道:“还有一件事,大婚那天景国的九皇子元皓来了,陛下连夜出宫去了呢,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蔡婕妤当然知道,用她爹的人脉稍微打听便得了消息,景国的元皓追击沈虞去了,现下可不知是死是活。

    于慧颖跟沈家小将曾有一段情,当年在东都闺中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可不是秘密,人人都说他们是难得的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蔡婕妤去瞧于昭仪,于昭仪断不会给蔡婕妤好脸色,懒懒地起身叫送客,蔡婕妤非但不气,福了福身离开。

    等人走后,于昭仪叫来一个心腹,道:“景国人来绝没有什么好事,你去打听下。”

    到了下午,那宫女回来了,一脸焦急,道:“他们进关是来要抓捕沈少将的。”

    一刹间,于昭仪身子如同中了一个焦雷,脸上血色褪个一干二净,不等人把话说完,亦来不及梳妆打扮,夺门而出,往明华堂跑去。

    燕珩此时不在明华堂,而在玉芙殿里与阿桃说话,阿桃正举着小弓射中了一只纸船,回身朝坐在廊下的燕珩笑得灿烂。

    有人来报:“昭仪来了。”

    “她来做什么?”燕珩起身,来回话的芸娘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燕珩眉头紧皱。

    “怎么了?”阿桃收起小弓问道,“于昭仪来了,我要去见见吗?”

    “不必了。”

    幸好这会子他先前给阿桃许诺的风筝做好送来,燕珩道:“你去看那些风筝,我去见见昭仪,她许是病好了过来请安。”

    阿桃点点头,由芸娘带着去看那几只精巧绝伦的风筝,燕珩转身往书房去,阿桃一面与芸娘说笑,一面将燕珩担忧的神情看在眼里。

    “皇后,”芸娘唤了一声,打量她的脸,“怎么了?”

    “没事。”阿桃摇头,摆弄手上那只风筝,问道:“这个好漂亮,叫什么名字啊。”

    “回皇后,叫百鸟朝凤。”做手工的小黄门骄傲地回答。

    燕珩这边赶到书房,刚刚进门,一道黑影砸在胸口,脚步一顿,朝地下看,竟是一封劄子。

    燕珩摆摆手,众人皆屏气凝神,静默无声退到屋外。而后燕珩弯腰将劄子捡起来,抬头见于昭仪披头散发,穿着宽大的家居衣袍站在堂上,不等他开口,她厉声问住燕珩:“他是你好朋友!你居然调派人手去抓他?!燕珩,你疯了吧!”

    “疯的人是你。”燕珩将劄子扬起来,道:“方才有人跟我说,你在明华堂寻不到我,竟随意翻动桌案上的奏报劄子,你这是以下犯上!窥窃军情机密,这是死罪!”

    “死罪?”于昭仪坦然地仰着头,双手做缚伸到燕珩面前,“兄长监斩我,我早就不想活了。”

    燕珩合眼,她又要提当年监斩公孙的事了。

    可今次她倒是没提公孙,见燕珩不语,她红着眼睛抓住燕珩的袖子,哀求道:“兄长,他是我的命,你知道的,是当年父亲逼迫,我才进宫的。你忘了吗,你们说好了要一文一武,保家卫国的,你忘了吗?他们说你两是东都双壁,是国朝少年人的榜样。”

    她说的话就像一把把钢刀,每一刀都戳进燕珩的心脏。他也曾想昭告天下,说他燕珩没有叛变,他始终心怀故国,是一个好人。

    但现在的燕珩知道,只有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做更多的事,保护更多的人。为了不重蹈前世的覆辙,他绝不能心软。

    倘若将心底的秘密告诉慧颖这类口风不严、意志不坚定的人,不仅燕珩,还有许多甘愿与他在黑暗里前行的人都会有危险。

    是以,燕珩只能扶着于昭仪的肩头,将她推开,遗憾地说:“慧颖,时过境迁了。”

    于昭仪眼中的希冀迅速熄灭,她苍然地退后两步,忽然指着燕珩哈哈大笑。

    燕珩问她,“你笑什么?”

    于昭仪捂着肚子,弯腰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笑地喘不来气,“你,你真的宠爱那个景国来的皇后吗?你难道不是为了向景国分一杯羹吗?你知道你这个伪皇帝做不长久,所以在为未来铺路对吧?”

    于昭仪带着几分怜悯看燕珩,“我真可怜你,当年的毓秀才子,国士无双,让所有人仰视,而现在居然要靠睡女人换来一息安稳,这难道不好笑吗?”

    燕珩看着于昭仪的模样,无法将她与那个跟整日在他和沈虞身后的乖巧表妹联系在一起。

    反过来想,于昭仪看着燕珩的模样,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男子,与她优秀的表哥联系在一起。

    白驹过隙,时光匆匆,改变了众人模样,他们注定越走越远了。

    燕珩忽然觉得无比沉重,他无比怀念过去,怀念那些花团锦簇、挥斥笔墨、打马御街的日子,可越是怀念,就越表示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燕珩叫人把于昭仪送回澄碧堂,自己独自久久地坐在书房里,回想起祖母的话,又回想起表妹的话。

    她们总问,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啊,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燕珩也想问,他的故国为何会变成这样。

    突然,燕珩抬手,泄愤地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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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桃在屋里看几个小宫女拿着画笔描风筝,不多时,一张蝶恋花图跃然纸张,阿桃艳羡道:“真厉害,你们都好厉害,会念诗,会画画。”

    她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心好似揪了一下,豁然回头,凝视书房的方向。

    “怎么了?”芸娘疑惑问。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阿桃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

    芸娘摇头,以眼神询问其他人,拾夏等都摇头说没听到。

    “不对,是有什么碎了的声音!”阿桃不管其他人能不能跟上,提着裙子往书房快步走去。

    穿过游廊,阿桃看到几个黄门站在院中,她问:“为何不进去,昭仪呢?”

    一人答:“陛下着人将昭仪送回去了。”

    阿桃抻着脖子朝书房看,可房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陛下呢,他一人在里面?”

    众人点头。

    “那刚刚你们可听到什么声音?”

    黄门们面面相觑,听是听到了,可是没有陛下的旨意,他们不敢进去吧。阿桃见大家支支吾吾,说不明白,急得跺脚,要推门进去。

    芸娘按住她,道:“皇后,回去吧,陛下的习惯,他独处时不喜欢别人打搅的。”

    “别人?”阿桃跺脚道:“我可不能算别人!”说罢她拨开芸娘的手,打开房门,而后迅速关上了,屋里就剩下她和燕珩两个。

    “珩郎…”阿桃看着满屋狼藉,而燕珩垂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燕珩仰起脸,这会儿才发现阿桃进来了。

    他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火,而是十分怪异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衫,慌乱又无措,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堪和狼狈都收拾干净,如此才能见阿桃。

    但燕珩的手被破碎的瓷器割伤,涂抹之间,血痕糊在了脸上,好似一道血泪。

    “没事,没事。”阿桃上前,握住燕珩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以此安抚燕珩,她道:“别人都没看到,只有我而已…只有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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