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出了医院大门,天色却好像比刚才亮了一些。暮云抬头看,刚才那片黑云在慢慢的往东边移。
谢图南道“这叫浓积云,看着黑压压的,一般还不下雨。等它再飘一会,变成滚轴状的积雨云,然后散开,可能就是一场阵雨。但不会在这下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天色又亮了不少,黑云的边缘颜色淡去,像是晕开的水墨,依稀可见太阳的形状。
暮云喜欢细雨绵绵的天气,但不喜欢这种黑压压的云,总觉得会有闪电从里面钻出来。
她有些怕打雷。
太阳的轮廓越来越明显,没一会,头顶又是眼光明媚。暮云舒口气,收回视线。
她看的入神,一副很新奇的样子。谢图南晃了晃车钥匙问“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没好好学地理”
“”暮云瞅他一眼,径直往前走。
“还回去收被子吗”谢图南笑着,话里有淡淡的揶揄。
没人回答他。
到家是四点,正好是收被子的时间。
现在是九月初还好,如果是冬天,再晚点收,被子上的温度散走,睡进去冷冰冰的。
忽略那片黑云,今天太阳很好,晒了一天,被子摸上去暖洋洋的,凑近了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暮云发现被子被翻过面,应该是隔壁陈奶奶来过,老人家总能这么细心。
她回到屋里,拿了个藤拍,准备把被子拍一遍。
这好像是收被子的标准步骤,小时候妈妈和奶奶每次都这么做,她从来没问过是为什么,只是跟着学了过来。
“砰砰砰”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灰尘在空气里扬起。下午四点的阳光仍旧热烈,照的人睁不开眼。
谢图南把暮云送到,目送她进了巷子,又不知不觉跟了过来。
他抱臂靠在院门口,静静的看着暮云。
她穿着天青色的裙子,穿梭在被子间,裙摆微微扬起,手工烫钻的面料在阳光下闪着细碎而精致的光。
来回拍了两遍,暮云抱着被子往屋里走。
她其实早就看到了谢图南,他那么大人杵在那,想不注意都难。
这次他帮了很大的忙,但此刻说“谢谢”似乎没有意义,翻脸不认人又太无耻。
从来是人情债最难理清。
所以既然他不进来,就当作没看到。她这会心情不错,想暂时逃避一会。
暮云进了房间,把被子铺好,边角都拉平,床头的玩偶和抱枕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排。
这些玩偶都是小时候的,最大的有一米长,是只粉色的兔娃娃,占了小半张床。
应该是某年生日买的,那时候她还没这个娃娃高。
暮云一边摆,一边想着明天都拆了洗一洗。
谢图南的印象里,暮云从来没买过玩偶,一直以为她是不喜欢的。
而且,这床这么小,再放这么多娃娃,睡起来不难受吗
因而暮云理完床回头,就看到谢图南站在门口,盯着她的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暮云默了几秒,径直走出去,带上门。
谢图南本能的后退半步,门板堪堪到他的鼻尖。他转了个身,靠到门上,“弄完了”
“嗯。”暮云把藤拍挂到墙上,“你还有事吗”
这是翻脸不认人了。意料之中的情况,谢图南一点不意外,挑了眉问“不准备谢谢我”
“你想怎么谢”暮云给自己倒了杯水。
“快到饭点了吧。”谢图南抬腕看了一下表,“给我做顿饭吧。”
听起来很简答。但是,不想做饭。暮云终于回头瞅他一眼,“不太好吃。”
这个他知道,谢图南点头,“我不介意。”
“”暮云盯着手里的杯子,“只是这样”如果只有这个要求,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图南“嗯”了声,“就这样。”
“好吧。”暮云放下杯子走出去。
院子里这块地不大,但被均匀的分成了很多块,有花生、茄子、番茄、青椒、丝瓜,靠墙的地方还种了一排甘蔗。
暮云站在门口琢磨了一会,最后拿着小篮子,摘了三个番茄,放在院子里的水池上洗。
“番茄烧什么”谢图南在屋前的石桌上坐下,一副坐等其成的样子。
暮云专注的洗着番茄,把上面连接枝茎的蒂去掉,冲洗三遍后也走到石桌旁,篮子往谢图南面前一放。
谢图南微信回到一半,抬头看她,似乎不太明白。
“吃吧。”暮云说。
谢图南扫了眼那三个大番茄。
“”
暮云自己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这就是我晚饭,你客随主便。”
她说着坐到了秋千上,很悠哉的晃荡着。
谢图南的眉心跳了跳,沉默两秒,他拿起番茄,放到眼前端详了一会。
“你平时,就这么过日子”
“差不多吧。”暮云说,“番茄很有营养的,纤维素、钾元素、苹果酸、胡萝卜素反正挺好的。”
是挺好,怪不得越来越瘦。谢图南头疼起来,起身道“走吧,带你去吃饭。”
“不去。”暮云固执的“我就吃这个。”
“你也咬一口试试吧,陈奶奶种的,挺甜的。”暮云循循善诱,心道你咬了一口,这顿饭就算过了。
快咬快咬快咬
暮云在心里默念。忽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一抬眼,谢图南已经站到了跟前。
对视两秒,谢图南倾身靠近,暮云下意思的后仰,和他拉开距离。
“干什么”暮云警惕的盯着他,琢磨着他要是想做什么,是踢一脚还是直接把手里的番茄砸过去。
谢图南一手握在秋千绳上,微微弯腰,垂眸端详了暮云的表情,但没有再多的动作。
半晌,他挪开视线,从暮云手里拿过啃了一半番茄,很斯文的咬了一口。
“是挺甜的。”他评价。
暮云“”
看她神情呆滞,谢图南却笑了,扬了扬手里的番茄,“走了。”
然后真的转身往外。
落日余晖映红了半边天,暮云慢慢的回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
那晚暮云失眠了,她抱着一米长的兔子玩偶,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
闭上眼,就是谢图南傍晚离开时的背影。
后来是看了部电影,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第二天理所当然的起不来。
手机铃声吵醒了她,接二连三的,好几条。暮云捂着脑袋摸索了一会,眯着眼睛看屏幕。
谢图南醒了没
没有没有没有暮云觉得他很烦,好不容易看了电影把他抛到脑后,现在又不可避免的想起。
院子里传来“听听当当”的动静,暮云扔了手机,掀开被子出门,见是陈奶奶在锄地。
“才醒呢。”陈奶奶抬起头,打量着暮云仍旧困倦的神色,嗔怪道“是不是又熬夜”
暮云笑笑,“看了部电影。”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身体。”陈奶奶老生常谈,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西屋有个姑娘一直在等你。”
“姑娘”暮云错愕。
难道是叶萌不应该啊,今天工作日,她应该在上班。
“对,一早就来了。”陈奶奶说,“拿了很多袋子,本来在门外站着,我看太晒,就让她进来等了。”
西屋是闲置的空房间,里面只放了一张四仙桌,小时候过年大人会在里面打牌,平时也不会上锁。
暮云将信将疑的走过去,还真的见到一个姑娘,二十出头,穿着白衬衫包臀裙。
“乔小姐。”对方看到她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语调轻快“这边是您的衣服,一共8条裙子,确认无误的话,您签个字。”
暮云有些脸盲,但还是认出来了这是昨天在商场买衣服那家店的导购。
“这些不是我买的。”暮云抱歉道。
“可那位男士留的是您的地址。”姑娘为难道“我们只能送过来,您就收了吧,不然我回去交代不了。”
暮云看着她的脸,热的有些发红,妆都花了,大清早跑来又等了这么久,也不容易。
心一软,“好吧。”
暮云接了笔,低头签字。
“你皮肤真好,一点毛孔都没有。”姑娘悄悄打量暮云,由衷的夸。
“谢谢,你皮肤也很好。”暮云笑着说。
“我这是化妆了啦”姑娘被夸了很高兴,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长得美,性格也好,温柔到让人无法抗拒。
就这么轻轻一笑,连她一个女人都要自作多情,怪不得昨天那位男士一副恨不得把整个店搬空的架势。
姑娘完成任务,神神叨叨的出了院子。
陈奶奶锄完地,从西屋经过,“那姑娘好像说是商场的,来送的什么”
“衣服。”暮云说。
“现在商场都能送货上门了”老人家好奇。
“一般是不能的,但是我,买的”暮云艰难的说出这两个字,“比较多。”
“对了。”陈奶奶欣慰道“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打扮打扮,别怕花钱,奶奶先回家了。”
“好。”目送陈奶奶走远,暮云扒拉了一下桌上的袋子,她不想拆,也不知道该放哪,最后带回正屋,随便扔在了一张藤椅里。
昨晚睡前想好了下碗面做早餐,但现在又不想做,于是又摘了一个番茄。
吃完后,她回房间,把床上的玩偶都抱了出来。
洗玩偶是个大工程,小的可以放进洗衣机,最大的那只兔子只能手洗。
暮云找了个椭圆形的长盆,和玩偶差不多大,放进去正好。加水,倒入洗衣液,她自己也站进去,提着裙摆来回的踩。
这种长盆小时候是用来洗澡的。
夏天的清晨,奶奶会在里面加满水,覆上一层透明的软膜,放到院子里,等晚上的时候,水就会变得很烫。
后来家里装修,有了卫生间,就再也没体验过。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暮云踩的欢腾,很快水变得不再清澈,她倒掉,又换了一盆,继续踩。
洗衣液加多了,泡沫一层一层的漫出来,暮云有些累了,轻轻的舒口气。
“好玩吗”谢图南看了一会,确定她是真的没发现自己,终于出声。
“”
到底是谁允许他这么神出鬼没来去自如的
暮云决定以后把院门关紧。
她不理他,但是脸上的笑消失了,踩水的动作也用力的很多。
泡沫四处溅开,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
谢图南走过去,靠在石桌上,静静的盯着暮云看。
最近似乎发现了她很多,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她其实出奇的懒,吃饭整天用番茄对付;再比如她其实玩心很大,也有很多小脾气,被惹恼了会气鼓鼓的瞪你,可爱的紧。
不像以前,听话乖巧,不吵也不闹。
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都快要记不起来她那时的样子。
原来她是真的不快乐。
谢图南的看着暮云,眼神却少有的失了焦距。像是透过她,在重新审视那几年。
是怎么在一起的。
最开始,是和她吃了几次饭,每次去学校接她,她都有点不好意思,生怕别人看到。
那时候还很青涩,满脸的学生气,很容易害羞,话也不多,稍微一逗就脸红。
似乎是不太敢靠近他,但也没有拒绝。
后来有次下雨,她全身都淋湿了,正好在云顶公馆附近,就带她回家里洗澡换件衣服。
那天本来没想动她的。但她洗完澡,穿了他的t恤在客厅晃荡,问他有没有充电器。
当时她头发还没吹干,小脸白里透红,像个柔软多汁的水蜜桃。
喜欢的姑娘这么站在面前,没反应都枉为男人。
更何况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雨一直没停,他把她压在了沙发上。她没有拒绝他的吻,但在他的手往下探的时候,拽住了他的手腕。
那天似乎还打雷了。她手是抖的,声音也紧张的发颤,轻轻的说“谢图南,我是你女朋友吗”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之后她一直很懂事听话,床上都不太喊疼,有时候做的狠了,软着声音求饶,一声声叫他的名字。
她好像也从来没叫过他别的,总是连名带姓,但咬字很特殊,后两个字会放轻,尾调再微微上扬。
“谢图南,陪我看个电影好不好”
“谢图南,你今天戴红色那条领带吗”
“谢图南,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接我的时候,能不能把车停远一点”
“谢图南,我想抱着你的手睡觉。”
“谢图南”
“”
她的嗓音总是轻软的,温柔的,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当然,也有落寞的“谢图南,你能不能早点回来,打雷了,我有点害怕”
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那次他在饭局上,外面打雷了,他接到她电话,说她害怕。
怎么回答的他忘了,只记得她很懂事的说“回不来也没关系的,你先忙你的。”
当时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她的落寞,在她需要的时候,他似乎不在。
甚至总以为她不需要。
所以那天她说,你从来没有珍惜过。
是的吧。
没有珍惜过。
没有放在心上,没有让她感觉到被珍重。
而她现在真的不需要了。
“暮云。”谢图南觉得心头挣扎一般,细密的疼,情不自禁的出声喊她。
“干嘛”暮云没抬头,语气也不算好。
但那是最真实的她,去掉伪装,没有戒备。谢图南的后半句忽然说不出来了。
回忆里是阵阵雷声,回到现实却阳光明媚,情绪被割裂开,又混乱的搅在一块。
很想抱抱她,问问她心里还有没有他。
但是不能。
不能再把她推远。
谢图南的喉结上下滚了几遍,最后问“那天你说这两年有过别人,骗我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就一个字不,两个字虐他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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