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江水中,氤氲出一丝血雾,缓缓铺展开来。
青年的脸色是玉质的白,他的眼睫很长,蝶翼一般低垂着,仿佛丧失了最后一点生机。但是他的紧皱的眉头和隐忍的疼痛神情又让人知晓他确实还是活着的。
他霍然睁开了眼眸,漂亮而冰冷的琉璃质瞳孔一转:“谁?”
血雾中走来一个身影,来者一身青衫。
“你还是,没能解决。”来者叹息道,俯下身,以掌附背给他注入灵力。
青年仰面,方才的戒备全然松弛下来,苦笑道:“只是没想到我会有今天罢了。”
“玉引漓,你是上古神裔,但到底不是真神。”青衫人悲悯道。
他起身的时候,被那躺倒在岩石上的青年抓住了衣袖。
青年一只龙角的末端已经完全焦黑腐化,他半边脸再度青筋暴起,狰狞可怖。
碧色瞳仁已经全然看不出一点往昔的高傲:“青蒲,带走阿瓷。”
“阿瓷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胸膛处有暴烈难以抑制的力量在冲撞,他强行稳住自己的气息,“带她走。”
青蒲回眸望他:“你知道,阿瓷她......”
“求你。”
高傲的龙族低下头颅,再次抬眸的时候,眼眶中流下青黑的液体。
“我们数年情谊......求你,护好她。”
他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睡梦中的少女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容安详平静,他爱怜地用指尖拂过她的面庞,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他声音有点沙哑:“阿瓷,阿瓷......”他无比依恋地抵她的额头。
少女睫毛一颤,咕咕哝哝道:“哥哥?”
玉引漓浑身一颤,青蒲只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
青蒲有些动容:“引漓......也许你可以控制。”
他却道:“已经足够了。”
他小心翼翼拭去她面颊上自己落下的肮脏青黑色泪水。
“她陪伴了我数十年,”青年笑了笑,“已经,够了。”
随后他掌心一收,少女化作一只瓷做的小龙。
他久久凝视着小瓷龙,哑声道:“快带她走吧,不知我下次发作,又是何时。”
“我总归是不愿她看见我如此的。”
青蒲上前捧起小瓷龙,转身时脚步却一顿:“你......不怕她伤心?”
“怕。”他道,“但我更怕,她的畏惧,她的心意。”
石门轰然合上。
他封印了自己。
“两百年为期,”玉引漓的背影依旧如同修竹,“若我出世,杀了我。”
青蒲没有明白他让他带走阿瓷的意思。
在他看来,阿瓷醒来若是看不到他,必然吵着闹着要回沧澜江的。
直到他冒着风险,将小瓷龙带回宗门。
他正担忧着如何掩盖她的妖身,小姑娘却醒了过来,一双洁净的微碧眼眸恍如赤子,问他:“你是谁?”
看着从少女变成小女童,记忆全失的女孩,他豁然明白了玉引漓的话。
数年前,他曾笑称,玉引漓,你这算是栽了吧。
对方执着棋子,目光却一直落在一旁和鱼虾嬉戏的姑娘身上,水晶制的单镜片下,狭长的碧眸一弯。
“嗯。”
*
玉京谣醒来的时候,茫然望着周遭的鱼虾婢女们。
“这是哪里?”
鱼虾婢女们笑道:“新娘子醒了。”
玉京谣:??
“认错了吧。”她翻身下床,皱眉道,“你们主人是谁?别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此处确实极尽豪奢,倘若自己不是被俘虏来,可能她还真的会馋一下。
她看得出来这里的鱼虾小妖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打算对他们如何。虽然修士所为俱是为了斩妖除魔,不过,他们也是很有原则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诛杀邪恶。
“主人在歇息,”鱼虾婢女们低眉顺眼,“小姐......夫人若是想去见主人,主人说了,随时随地,不必通报。”
玉京谣皱眉:“你们主人,一听就老不正经了。”哪有客人随时想见就见的,还把她掳到这里来。
“走吧,带路。”不过她还是伸展一下胳膊,摸了摸自己的金乌剑,察觉到还在,决定如果对方图谋不轨,她就戳死他。
走过游廊百转,终于到了目的地。
玉京谣望着自己面前的几座假山。
身边的婢女道:“这......主人在里面。”
“那劳烦你带下路吧。”这假山一看就弯弯绕绕的,不好走得很。
没想到那婢女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奴婢不敢!”
“主人不喜欢我等去打扰,还请夫人自己去吧。”
玉京谣顿时郁卒,嘟囔道:“没有孩儿们,都没人给我开路,真他娘的没得排面。”
念叨虽念叨,她还是顺着假山的小路走了进去。
道路逐渐由清晰变得朦朦胧胧。
她等了等,没等到水雾散去,于是默了默,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金乌剑。
金乌剑一出,周遭登时明亮起来。
玉京谣笑了笑,没亏她偷拿了抠门喻奚的灵宝给金乌剑做了保养,瞧!这就是保养的力量!谁说她乱花钱,谁说她浮夸!这就是有!用!
玉京谣继续向前走,挥挥手赶开自己面前的水雾。
忽然,面前出现一个热乎乎的汤池。
玉京谣顿了顿。
咦?
她表情木然,琢磨了一下刚才那个婢女是不是要让她死。
主人在洗澡,她让她进来?
面前的汤池中,有个墨发披散的脊背,脊背上生了骨刺,看上去分外可怖。
玉京谣转身就走,可惜还是没能来得及。
“谁?”那人声音慵懒而冷冽,微微侧脸,玉京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裹起衣袍。
她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弓着腰拔腿就跑。奈何她的金乌剑灼灼生光,无比耀眼。
玉京谣愤恨,都怪喻奚的灵宝太有效了,早知道就不做保养了!!
她还没跑多远,也没来得及将金乌剑收回剑鞘,便只听见身侧风动,径直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玉京谣低头闭眼:“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对方却被她撞得闷哼一声,玉京谣一摸鼻尖,上面都是血,再望向对方的衣裳——看来这是个带着伤的病员。
玉京谣被迫抬头:“对不住,我走错了,走错了。”
她本想利索地离开,然而一抬眸,对上那双碧色的眼睛,头颅便是一痛。
下意识倒退一步后,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先被压进了水里。
氤氲的水汽,温热地汤池子里,玉京谣眼见着刚才那个男人——化成了一条龙。
龙灼热的鼻息吹拂在她面庞之上,那碧色的眼眸里都是寒冷砭骨的杀意。
玉京谣被压得有点窒息。她咬牙切齿,心里骂了一句他奶奶的,当即顺手用金乌剑,擦过龙脖颈,那巨龙低吼一声,几乎震碎她耳膜。
那龙总算在她被淹死之前,把她捞出了水。准确地说,应该是衔出了水——他的利齿穿过了她的小臂。
玉京谣反复咳嗽喷水,脸色苍白,戒备地竖起手中长剑。
面前的男子一身黑袍,皮肤苍白,唇色殷红,眯起碧色的眼眸在看她。
终于在她结束咳嗽后,弯起唇角道:“你就是阿瓷?”
“阿瓷?”玉京谣恍惚,“什么阿瓷?”
“我时常梦到一个叫阿瓷的女子,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玉京谣心想,这撞小名也不带这样的:“你认错人了。”
对方却道:“不会认错。你和她一模一样。”
对方露出个古怪的笑:“挺好,找到了你,大概就不会再做梦了吧。”
*
虞望暮抱着剑,守着篝火。
江如画见他眼底青黑,道:“师兄,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吧。”
今日他辛苦开了许久的路,不过猛兽太多了,他到底只是一个金丹,她怕他消受不住。
虞望暮摇摇头:“睡吧,不必管我。”
他牢记着师姐说过,师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最需要睡眠的。
他靠在树上,眯起眼睛。
火焰摇动中,江如画沉睡的面庞,让他心思静下来许多。
他想起前世那把清河剑。一剑河斜月落,一剑清气长虹。
也许,师妹真的需要快点找到她的本命剑了。
少年的眼睫一垂,旋即闭眼,识海内金色眼眸一开,周遭野兽,退避三舍。
装作金丹修士和它们周旋,不过是看在自己要在师妹面前维持好形象罢了。
师妹的剑,他要帮她拿到。师姐的生命,他亦会护住。
大不了,到时候不要这副壳子也罢。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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