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底,阮夏独自赴蓉城报道。
临上车前,承诺过不会哭的母亲抱着她哭成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没事就给妈妈打电话,要是想家了,就回来……”
阮夏一边应好,一边给一旁的夏程阳使眼色,示意他劝走母亲。
夏程阳叹气,上前将阮母拉开,好声劝道,“好了,妈。不哭了,再哭阮阮该难受了。”
阮母抬眸看了看女儿红红的眼眶,极力收住哭势,然后动手理了理女儿的背包肩带,“你程叔叔安排了人在车站接你,到了就给人家打电话。”
“我知道。”阮夏笑嘻嘻地说,“好了,车子马上就开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阮母点头,摸着她的脸,哽咽道,“路上小心。”
阮夏嗯了声,头也不回地爬上车。
汽车缓缓驶离,望着车外母亲的侧影,阮夏鼻子一酸,眼泪猛地落下来,砸在手背上。
夏程阳太了解她,短信来得恰当时候。“别哭太久,要不该待会儿该头疼了。”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去眼泪,“我不在,你多陪陪我妈。还有,记得帮我浇花。”
“放心吧,一切有我。”
阮夏盯着渐黑的屏幕,有一种饱满的踏实。
车子驶出老城区,速度渐渐快起来。当窗外熟悉的房屋、街道不断地倒退开去,一股酸涩的液体阮夏脉搏里漫开。
这是她生活了14年的土地,这里有深爱她的家人,而现在,她怀着对未来明亮的憧憬,要独自奔赴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
心怀孤勇,她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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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县直达蓉城的班车每天一趟,早上8点出发,下午1点到。程
爸爸安排接站的朋友是个长相憨厚的大叔,带着刚上初中的儿子,说是想去临川看看,感受感受。
到学校后,阮夏婉拒了他陪她报道的好意,拖着行李箱径自踏入校门。走出去好远,她回过头,望着在校门口合影的父子,眼睛濡湿。
记忆排山倒海袭来。8岁那年,他们一家去首都旅游,逛完故宫、爬完长城,父亲带着她去了P大,指着那块鎏金校牌对她说,“阮阮,你要好好学习,以后就到这里来读书,帮爸爸实现未完成的梦想。”
从记事起她就不止一次听过长辈们对父亲的赞誉,他是全镇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晋县出来的第一任高考市状元。可惜,以3分之差与P大失之交臂。
父亲说:“这是爸爸的遗憾,希望咱家阮阮能实现。”
“好,我一定来这儿读书。”年少的她许下豪迈的承诺。
如今,爸爸不在了,但她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她会朝着P大一步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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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照顾异地生,学校特意把他们的报道时间提前了一天。
许多学生都是家长陪着来的,办好手续后全待在教室,一边等人来领他们去宿舍,一边不时交待孩子几句。
阮夏办好手续后,在角落里找了空位坐下,然后拿出手机给家里报平安。
短信发出几秒,妈妈的电话就来了,“到了?吃饭了没?手续办好了吗?有没有到宿舍?见到老师了吗?”
阮夏微笑,一一回答。
“天气呢?热不热?教室里有没有空调……”妈妈又扔来一串提问。
阮夏暗叹口气,耐着性子作答。母亲却打开话匣子,说得停不下来,直到她谎称手机快没电才恋恋不舍地挂掉电话。
儿行千里母担忧,想着妈妈极力掩藏的哽咽。阮夏捏着手机,笑容从无奈渐渐变成苦涩。
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戳了一下,她回过头,不解地望着身后圆嘟嘟的女生。
“你是云市的吧?”女生低声问。
阮夏点头,轻轻嗯了声。
“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女生有些激动,“我也是云市的,以前是三中的,你呢?一中吗?”
阮夏摇头,“不是,晋县中学。”
女生愣住,接着夸张地用手压着嘴,一副受惊的样子,“你是不是阮夏?”
没等她回答,女孩儿兀自说道,“我知道你,中考第一。你可把我们三中和一中的老师气惨了,全市首次统考,第一居然被个不知名的县中摘走了……”
这算夸奖,还是奚落?阮夏哭笑不得,却听女孩儿做起自我介绍,“对了,我叫郑爽。”想了想,又补充道,“中考27名。”
27名也能来临川?阮夏吃惊,招生办老师不是说只有各市的前几名才能被特招吗?
“我看你一个人,你爸妈没来吗?”郑爽问。
阮夏轻勾嘴角,平静地说,“没来,反正到最后也是一个人。”
“我也把我爸妈赶走了。他们都在这边陪我一周了,我妈每天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我爸则跟唐僧似的不停念叨要珍惜来临川的学习机会,烦都烦死了。”郑爽抱怨。
“有时候被人烦也是件幸福的事。”阮夏落寞地笑笑。
郑爽歪着头像是在思考她的话,然后耸了耸肩,“也许吧,但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幸福。”
郑爽是个非常健谈的人,跟她聊天你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话题,从对临川的第一印象,到他们这一届的招生情况,再到一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其思维跳跃发散程度让人惊叹。
“你知道摸底考试提前的事了吗?”
“摸底考试?”阮夏茫然,别说什么提前,她连摸底考试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呀,临川每届新生都要考摸底试,以前都是军训后,但这次好像提前了,说是等明天本地生源报道结束就考。”
“考什么,初中知识吗?”阮夏好奇。
“应该是吧,不过就考四门,语数外加一科综合。”
“综合是什么?”
“就是除语数外的所有科目,政史地理化。”讲到这儿,郑爽突然问,“对了,你以前也搞竞赛吧?”
阮夏摇头,小学时妈妈曾想送她去学奥数,被爸爸阻止了,“别给孩子太大压力,只要把学校里教的知识掌握好就够了。”父亲走后,妈妈一直秉承他的原则,从没在这方面给过她压力。
“哎。”阮夏叹气,“你跟我一样,这次考试要吃亏。”
“我爸朋友说,今年摸底考是参照竞赛难度来出题,偏难。”
“你爸朋友是谁,怎么什么都知道?”阮夏并非奚落,只是单纯好奇。
好在郑爽也没误会,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他是临川分校的行政主任,我能来临川全靠他帮忙,要不以我这成绩,连分校都没门,更别说本校了。”
原来招生办老师所言非虚。临川的确只收尖子。
阮夏一边听着郑爽讲述她爸跟行政主任的深厚关系,一边琢磨摸底考试的事。虽没搞过竞赛,不清楚竞赛到底有多难,但她并不惧怕任何考试。
不管她如何谦虚表示考了全市第一仅是运气,但这个头衔后面的实力绝不能小觑。
正因为此,她才有资格来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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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里又坐了会儿,进来几位老师带他们去宿舍。
临川是走读学校,没有专门的学生宿舍。为了安置这些年从全省各县市招录的学生,学校特地将一幢老的教师公寓腾出来做宿舍。
宿舍条件比阮夏预想好很多,四人一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还贴心地配了空调,看得出校方对特招生的重视。
也许是缘分。阮夏和郑爽被分到同一个宿舍,另外两个女生,一个叫陈童,一个叫朱婷婷,分别来自文市一中和明县中学。
都是省内有名的学校,只是不能跟临川比。
朱婷婷和陈童都是父母送过来的,临别时又是一番伤感场面。他们走后,朱婷婷坐在床上抱着手机默默垂泪,陈童则坚强得多,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
四人各自忙活着,分别的沉重令房间里安静得吓人。阮夏本就不是热情的人,倒也不觉局促,甚至有些欣喜不用费尽心机找话题。
安静的氛围最后被郑爽打破,在她热络的联系下,他们下对彼此有了简单的了解,内容仅限于姓名年龄籍贯爱好……乏善可陈,但已经够了。
是夜,阮夏睡在陌生的床上,听着被风卷动的窗帘和室友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久久难眠。
一种微妙的、说不清的情绪萦绕着她,好似激动,又仿佛慌乱,这一切皆因为有一个巨大而斑驳的未来,正在前面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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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阮夏醒了个大早,抬眼看到雪白的蚊帐时怔了一瞬,接着慢慢回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睁着眼直至完全清醒,她坐起来,戴上眼镜,头一偏就看到坐在斜下方书桌前的朱婷婷,手里拿着水笔,专注地写着什么。
听到她下床的声音,朱婷婷稍稍侧过头,小声又紧张地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阮夏给她做了个口型,拿起洗漱用品,轻手轻脚地进入卫生间。路过她身旁时,看清桌上摆的是数学练习册。
昨晚年级主任来看望住校生,顺便带来了摸底考试的消息,和郑爽说的一样,考试时间安排在周六,也就是明天,一天内考完四科。至于大伙儿关心的考试内容,主任则是打哈哈,“全都是课本上要求掌握的知识点,拿出平时的水平,正常发挥就行。”
他说这话时,在场一半以上同学绷紧了脸,神情肃穆。
没人在意他“只是一次普通考试”的宽慰,因为每个人心都清楚。对他们这群顶着县市尖子生光环进入临川的人而言,这次考试不单是一次检验初中水平的摸底,更是一场事关荣誉的较量。
最输不起的,是跟随他们已久的不容侵犯的骄傲,和薄薄的稚嫩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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