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上,李立秋用了半节课的时间来做思想教育,告诉他们:“之所以排出学年成绩,就是要你们明白,你们的竞争对手不仅是一二班,还有整个年级,更确切说是全蓉城和全省几十万考生。”
纵然临川是最好的学校,可谁知道那个旮旯的中学里会冒出一个旷世奇才把他们挤下窄小的独木桥。
李立秋环视教室,很满意自己的话引起了学生的思考。但一个好老师,可不能只敲警钟,还得有鼓励,“当然,期中考试仅仅是对你们上个阶段学习的一个检验,成败得失只是一时,考得不好,也不能泄气,要总结原因,迎头赶上。”
尽管她再三强调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考试,但谁都看得出她对二班的成绩很满意。
也对,他们班平均成绩超过一班4分,学年前五十里,二班占近了三分之二,更重要的是,学年第一名的陆昱辰是总分938,高出一班那个学年第二整整40分。
忘记是谁说过,差一点没得到会令人不岔,而差得很远,就会令人平静。
所以,阮夏非常平静地按照李立秋的话,认真分析了这次考试失利的原因,得出结论是顾此失彼。
自从考了38分后,她一门心思全扑在数学上,不旦占用了所有自习时间,还常常在副科课上做试卷,偷鸡不成蚀把米。
此外,在学习方法上,她采用的是题海战术,靠刷题来熟悉题型,在知识点上多为囫囵吞枣,很多时候只是死板地记住各类题型的解题技巧,并没有真正吃透,更别说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了。
原因是找到了,对时间分配和统筹的问题她可以调整,可是数学这个老大难,依旧找不到解决的好方法。
颓丧地长叹口气,她盯着成绩单上那个遥遥领先的分数,没有一丝嫉妒,她只是很想知道他的数学怎么能考出150分。
放学后,阮夏没有跟周娅去食堂,而是披上校服爬上了学校北面电教中心的天台。
这里是她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宝地,在学校最北面,除了周二和周四上午有人在楼下上课,平时甚少有人走到这边。
出于安全,学校所有天台的门都上了锁,可不知是不是负责这片的教工粗心,这道门总忘记上锁,让她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发呆。
双手趴在及胸的围栏上,她怔怔地俯瞰着操场上穿着各色校服的同学,仰望他们身上蓬勃的、跃动的,青春的干净明朗。
在母亲和其他亲人的关怀爱护下,她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早逝变成性格阴郁的少女。但不可否认的是,父亲的离开,让她变得更成熟懂事,也缺少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
就像现在,她本应同普通女孩子一样,找个贴心的知己或伤心或悲愤地哭一场、抱怨一通,而不是像个苦行僧,孤独地自我重塑。
可这些年,除了夏程阳,她并没有其他贴心的朋友,而且即使是夏程阳,也没法让她掏心掏肺地倾诉。
或许,天性孤僻,与人事无关。
自嘲地摇了摇头,她转过身,背靠着围栏,怅然的叹息刚到嘴边,就被一声响亮的喷嚏吓了回去。
“阿嚏、阿嚏、阿嚏……”
不,是一串喷嚏,震耳欲聋,久久回响。
阮夏吓得一个激灵,循声去找来源,很快就发现右后方立柱边靠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不对,男生应该没那么娇小,应该是个剪着比男生头发还短的女生。
“美女,我吓到你了?”女生从柱子后探出头,笑嘻嘻地问。
阮夏摇头,实则惊魂未定。这个天台她来过好几次,还是第一次碰到人。
“过敏性鼻炎,一睡醒就打喷嚏。”女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朝鼻子里喷了几下,接着一顿乱揉,动作粗暴得像那鼻子不是她的一般。
揉完鼻子,她朝阮夏大步走过来,看了眼她身上的校服,“你也高一的哪个班?”
“二班。”
“哦,尖子班。”她斜斜地睨着阮夏,陡然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学校有规定不能来楼顶?”
“你不也上来了吗?”阮夏不答反问,丝毫没被她唬住。
“我要是不来,你怎么进得来。”女生倚着围墙,嘴角带着几分得意,“这锁可是我开的。”
不是教工忘了锁门吗?阮夏眼露怀疑,“你有钥匙?”。
“要什么钥匙,一个发夹就开了。”女生绘声绘色地比划,“把发夹掰直了往锁空里一塞,再这么轻轻一撬,锁就开了。”
扫了眼那个堪比男生还要短的发型,阮夏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嘴角。
“你笑什么呀?你不信我说的?”女生炸毛。
“不信。”阮夏答得非常干脆。
“为什么?”
“你的开锁方式只能用于弹簧锁。”阮夏指了指天台的门,“这是防盗锁,利用的是叶片锁原理,当匙牙与叶片的级差吻合时,锁芯内叶上的缺口会形成一道直线的槽,在弹力作用下锁芯内的活动梢才可以转动。”
靠,女生低骂一声,像看怪物一样瞪着阮夏,“大姐,你要不要那么专业啊?你家造锁的?”
“我家不造锁。”阮夏认真的说,“只是初中时刚好做过一道类似的物理兴趣题。”
女生翻了个白眼,仰天长叹,“学霸的世界果然奇妙。”
“我不是学霸。”阮夏纠正。
女生没跟她争辩,靠着围栏,笑呵呵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看你经常上来。”
“你见过我?”
女生嗯了声,指着最右边水塔,“我一般都在哪儿呆着。”
那是个凹进去的位置,如果不留意,的确不太会被发现。
见她只顾盯着墙角发呆,女生用手肘拐了她一下,“美女,你还没说叫什么名字呢?”
“阮夏。你呢?”
“你叫我铁蛋吧。”
铁蛋?阮夏挑眉,“这是你真名?”
“我倒想,可我爸妈不肯。”
换谁爸妈也不肯吧,又不是封建旧农村,给孩子取个狗娃、鸭蛋什么的,觉得越贱越吉利。
“你真名是什么?”
见她整个脸都皱起来,阮夏不禁怀疑她的真名也许很奇葩,所以宁愿要铁蛋这么粗陋的名字。
仿佛便秘似的闷了半天,她才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郑佳歆。”
接着,飞快解释,“不是李嘉欣的嘉欣,是关耳郑,上好佳的佳,音欠歆。”
默默在心里把这三个字写了一遍,阮夏更为费解,不是挺好的一名字,朗朗上口,用字也不落俗套。
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郑佳歆恶狠狠地问,“你不觉得这名字很俗吗?”
“没有。”阮夏摇头,如实说,“我觉得比铁蛋好听。”
“你懂什么啊?”郑佳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大俗就是大雅,铁蛋多朴实、多接地气,多有含义,一听就知道取名的人希望孩子健健康康,跟铁蛋一样结实。简直超凡脱俗,别出心裁、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看着面红耳赤、吧啦吧啦扔出一串成语的郑佳歆,阮夏胸口像被浇了一杯温水,酸酸软软的。没有人比她更懂这种激烈的反应,那是对心底最珍贵事物的捍卫。
铁蛋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她停下,阮夏才轻轻笑了笑,“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不需要高尚的意义,真正重要的是取名者的心愿。就像我的名字,是我妈妈和爸爸姓氏的组合,寓意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铁蛋望着她,眼睛里蒙了一层水汽,过了好久才低喃,“这名字是我爷爷给我娶的。”
无需她说明,阮夏也猜到,她的爷爷或许不在了。
压下喉头的酸涩,阮夏扯出一抹笑,煞有介事地伸出手,“铁蛋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铁蛋怔了一瞬,而后嫌弃地撇嘴,“神经,搞这么正式干嘛,还握手。”
阮夏不接茬,手固执地伸着。
“真是受不了。”铁蛋摇头抱怨,故作不甘愿地伸出了手。
阮夏回握她的手,在她别扭的表情中,笑得真诚而灿烂。
在交谈中,阮夏了解到铁蛋是九班的,至于天台的钥匙。“是我从门卫哪儿偷来的。”
偷的……阮夏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偷东西这种事说得这么敞亮又自然。
“晚点我替你也配一把,这样你想上来就上来。”铁蛋仗义地说。
“谢谢。”阮夏浅笑,转而想到一个问题,“对了,我几次来门都开着,你经常上来吗?”
“我上课都在这儿。”
阮夏惊讶,“你逃课?”
“很稀奇?”铁蛋反问。
不稀奇,她只是诧异,“你们班主任都不管吗?”
“她管不了我,也不想管。”铁蛋不以为意地说,她的中考成绩烂得要死,上职高都够呛,能来临川本部全是用钱砸的。
至于砸了多少钱,她指着学校在建的多媒体教学中心,“喏,那个就是我爸搞来的投资。”
她讲这些时,平铺直叙,并没有半点炫耀之气。望着她透明澄澈的眼眸,阮夏笑着揶揄,“原来你是千金小姐啊。”
“错。”铁蛋双手比了个叉,“人家都叫我暴发户。”
“现在的中国没有贵族,有钱的基本都是暴发户。”阮夏一本正经地说完,抬手看了看表,问铁蛋,“你去上晚自习吗?”
“去,晚上这儿没灯又冷,睡不舒服。”
“你干嘛不回家睡?”阮夏不解。
铁蛋耸了耸肩,“我爸每天派人来接我,而且,虽然我不喜欢读书,但挺喜欢待在学校。”
“这儿多热闹,有帅哥美女,还能看你们这些人为了排名争位暗地里斗法,为点屁事伤春悲秋,跟演电视剧似的。”
好欠扁的答案……阮夏一头黑线。
铁蛋大笑,故意问她,“你觉得我说错了吗?”
“没错。”阮夏白了她一眼,“但也不全对,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
“那你会不会?”
她很想说不会,然而事实上她之所以会在这儿,已是最好的说明。
见她没接话,铁蛋敛起笑,探究地注视着她,“你是不是这次没考好?”
阮夏苦笑,长长地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啊?不就没进50名吗?有什么大不了”
“你怎么知道是前50?”阮夏诧异。
“这不是你们尖子生的标尺?”铁蛋一个跃身坐上平台,晃着脚说,“临川前50名号称是P大T大的苗子,你们这群人还不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我脑袋肯定不够尖,所以被挤了出来。”阮夏自嘲。
铁蛋扔给她一记白眼,“我说你们干嘛盯着P大T大,中国又不是只有这两所大学,再说了,你没看报纸啊,P大毕业生还去卖猪肉呢。”
“那只是个例,而且人家最后卖成了千万富翁。
铁蛋不屑地勾唇,“你的意思是成了千万富翁就算成功?那你还读什么书?”
没等她回答,铁蛋径自说道,“你读书是为了考好大学,然后找份好工作,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
“这有错吗?”阮夏问。
“没错,但这些不用读书也能办到。”铁蛋脸上有难得的正经,“我爸以前是个包工头,沾国家政策发了财,整出个房地产集团,手下有一串名校生给他打工,可他连小学都没毕业。所以说,如果要发财,读书没什么用,最重要讲际遇。”
阮夏承认她说的是事实,可又觉得不全对,却说不出头绪,只好反问她,“既然读书没用,你爸为什么要送你来临川?”
“自私呗。”铁蛋鄙视地撇嘴,“想让我补偿他没读过书的遗憾,把我当他实现梦想的工具。”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扔进她的心中,泛起涟漪。
她来临川,把P大当成目标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那她自己呢?真的喜欢P大吗?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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