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浩宣布她担任首席后,刘瑶瑶就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倒是何娇娇,又是借琴给她,又是挽着她的胳膊请教琴技,亲昵得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何娇娇自然不是跟她一见如故,只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陈浩丝毫没把刘瑶瑶的无声抗议当一回事,领着他们熟悉完曲子结构后就给各人做了简单分工,然后吩咐道,“回去把自己演奏的部分练熟,下次排练时,我们就直接排合奏。”
她和陆昱辰作为主奏,任务最重。其他人解散后,陈浩给他们做了特别指导,先告诉他们练习时要突出的小节和手法,再用钢琴和小提琴分别做了一遍示范,最后才把曲谱还给他们,交待:“回去好好练,技巧方面你们应该没多大问题,关键还是情感运用,有空去听听原曲,找找感觉。”
他们点头应好,收好各自的曲谱走出排练室。
阮夏慢腾腾地跟在陆昱辰后面,借着楼梯间暗黄的灯光偷偷打量他的后颈和下颌线,很好看的弧线。
空旷的楼道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她紧张地拢了拢头发,绞尽脑汁终于找到打破沉默的话题,“你从什么时候学琴的?”
“6岁吧。”陆昱辰微测头。
“难怪这么早就考出十级。”她记得上次吃饭时他提过,十级是在初二过的。
“大家都差不多吧,你应该也挺早的。”
“我5岁不到学的,不过一开始不是钢琴,是风琴。”
“风琴?”陆昱辰的表情有些茫然。
“你应该没见过。”阮夏比划道,“样子看起来跟立式钢琴差不多,但要小一些,脚下有两块很大的踏板,如果不踩动,琴键按下去就没声音。”
“刚开始,我踩不到,都是妈妈帮我踩。有一次她不在,我就从琴凳上跳下来,站在上面……”她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练琴的趣事,快讲完时,一偏头才发现他的目光早就不知飘到何处。
他在走神,在她兴致勃勃想要跟他分享童年时光的时候。
她咧了咧嘴,就像被放慢了三倍语速的复读机,拖着低长的尾音将那股急于倾诉的热情一点点掐灭。
阮夏直视着走神的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初中同桌。
一个略显聒噪又格外喜欢伤春悲秋的女孩子,常常把自己藏在白色的窗纱后,怅然地叹气,一声又一声。
在刚成为同桌的时候,阮夏也曾表现出过“关心”,询问她是不是有烦心事。
同桌的答案永远光怪离奇,“院子里的花谢了”、“今天的天空没有风”、“人类在浩瀚的宇宙里多么渺小”……
啼笑皆非,偏偏说得煞有介事。
她们那个年龄的孩子,刚升上初中,个个都迫切摘掉小屁孩的帽子,男孩大多叛逆不肯听师长的话,女生则喜欢把自己塑造成电视小说里那些人比花娇、命比纸薄的女主角,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那些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情”和“友情”,既是青春的懵懂,更像是cosplay。
所以,在同桌或激动或忧伤地告诉她,“黄丹丹跟体育委员好上了”,“隔壁班的张强为罗莎莎打架进了医院”,“哎,杨璐和周旭绝交了,林帆还真是个祸害”……诸如此类的话题时,她总是神情淡然,偶尔贡献两句“是吗?哦,这样啊,还真没看出来”
既不热络,也至于冷场。
初中三年,她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对话模式,只有一次例外。
阮夏记得,那是中考前一个月的某个晚自习。
同桌又把自己裹进了那块不知多久没洗过已经变成灰扑扑的窗纱里,阮夏则埋着头做英语试卷,冷不丁听到一声隐隐的啜泣。
她习以为常,把卷子翻了个面,继续做阅读理解。
然而这一次,原本都躲在窗帘后默默掉泪的同桌却从里面钻了出来,扯了扯她的袖子。
“阮夏,跟我说说话吧,我难受。”
“嗯,你说吧,我听着。”她头也不抬地应着。
同桌默了一会儿,哽咽道,“他要走了。”
“是吗?”她习惯性地反问。
“市一中录取他为体育特长生,他连中考都不用参加了。”
阮夏一边琢磨关于选段的标题该选C还是D,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的。”
“你觉得好?”同桌声音微变。
她却浑然不觉,“是挺好啊,能去一中,还不用考试,多好。”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同桌陡然喊道,嗓门大得周围的人全转头看向他们。
阮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迎向同桌锐利愤怒的视线。
“我知道,他要去一中了,而你去不了。”
“你……”同桌瞪了她半天,最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什么都不懂。”
阮夏皱了皱眉,没有争辩。
其实,她懂的,虽然初中同学眼里的她是个沉闷乏味的书呆子,但她并不木讷,相反,独特的人生阅历让她早熟通透得过分。
很早以前她就明白,比起那些成天挂在嘴边的情爱,同桌包裹在层层伪装中的暗恋才最磨人。
简单而纯粹的暗恋,是青春里一道永不褪去的、美丽的忧伤。
阮夏望着仍在神游的陆昱辰,忽然有些理解同桌当时的愤怒,那种真心被忽视的愤怒。
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自嘲地笑了。
终于,一声短促的手机铃声将陆昱辰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阮夏看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着他扬起嘴角,看着他飞快地摁着键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接下来的路,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重复看短信、傻笑、回短信、继续傻笑……
直到他们走到门口,他才收起手机,问:“这么晚了,没公交车了吧。”
“应该没了。”阮夏平静地说,“我打车回去。”
尽管对方今晚已浇了她一头凉水,可说这话时,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期许的。
可惜,他终究还是把仅剩的那丝期许也浇灭了。
“那行,你路上小心。”陆昱辰微笑着说。
“你也是。”她笑得格外灿烂,然后赶在嘴角不受控制的下垂前,转身离开。
她走了几步,猛地回过头。
果然,他又在看手机。
屏幕的光将他脸上的笑容照得一览无遗。有点傻,有点孩子气,与他平时惯有的温柔浅笑截然不同。
阮夏猛然惊觉,他的温和有礼在某种意义上是一道屏障,将他与周围人的隔出一层安全的距离。
只不过,他像是一块多棱的水晶,人们迷惑沉醉于他折射出的耀眼光芒,彻底忘记他也是冰凉的,与人冷淡疏离。
她竟然一度把他的礼貌客气当成暗藏情愫,还真是自作多情。
空气中荡起一股锋利冰冷、却又让人清醒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快步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外的温差让玻璃蒙上一层厚厚的雾气,阮夏抬起手,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心,画完又在上面打了一个叉,然后用手背迅速抹掉。
回到宿舍,洗漱完,爬上床已经十一点多。她戴上耳机,在新概念听力练习中进入梦境。
梦里是考试场景,周围的人都在唰唰地答着题,只有自己看着满页的空白无从下手。她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醒来,望着漆黑的房间,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幡然悔悟的酸楚。
比起她努力多年的梦想,一段未曾萌芽就被掐断的情-愫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被路边的风景迷离了前行的方向。她闭上眼,一遍遍告诫自己——
勿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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