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摆手命车停下,撩开帘幕,见车里的人已经坐起来,车前挂着流萤似的的灯,在风中摇摇曳曳,似乎随时要熄灭。
淡淡的火光照亮他的脸,他容色间有抹化不开的郁色,虽此刻他正笑着。
瑗宛记性很好,初遇那天又因他们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忘也忘不掉,她抿着唇,颔首作礼。楚渊声线温柔,上下打量她一遍,“姑娘身上可好?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瑗宛点头,想开口致谢,想到自己如今处境不明,便抿唇没有出声。她目光犹疑地望了望四周,眼前除了她所乘的马车,另有一辆青帷马车行在前头,四周有穿甲胄的人,挺直腰背骑在骏马上。
又落雨了,淅淅沥沥恼人的雨丝,氤氲着视线。瑗宛从周身的氛围中嗅出一抹肃杀危险的气息。
楚渊白衣宽袖,脚不沾尘地端坐车前,瞧她情态谨慎,便笑着宽慰道:“已离开了郡主别院,姑娘放心。”
瑗宛迟疑道:“多谢公子,不知如今是往何处?”
楚渊抿唇一笑,“王爷落脚之地,不便相告,姑娘稍安,待到了地方,再从长计议不迟。”
瑗宛垂下眼,不无惆怅,“既如此,只有客随主便。”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儿,借着那位王爷的力量离开了狼窝,前头是不是虎穴,她不敢想。
此刻王家大宅乱成了一团,王仁海听说郑敏住的别院起火,飞速带着人赶去善后。弼时知晓瑗宛被送去了郑敏房中,气得俊脸通红,拼死要出去跟着扑火救瑗宛,秦氏命人把他拦着,哭着痛骂他:“为了一个女人,你连自个儿的命都不要了?就知那丫头是个灾星,瞧瞧,瞧瞧,无缘无故别院起火,焉知不是给她带累的?”
弼时转过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秦氏:“娘,你在说什么?姓郑的草菅人命残害忠良,多少人想他死,他院子起火,怎么能怪到瑗宛头上?你们为了一己私利,拿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当儿戏,别说她是咱们血亲,就是个不相干的女孩子,你们也不能这样。你瞒得我好苦,你叫我以后如何面对表妹?您别拦我,今儿说什么我都要去把她抢出来。”
他挣脱几个婆子的手就朝外奔。秦氏脸色铁青,喝道:“把外院侍卫给我叫进来,将这逆子绑了关到祠堂去!弼时,娘是为了你好哇,你怎么就不明白爹娘的良苦用心呢?郑公公这样的人,旁人想巴结连机会都没有,他能瞧上瑗宛是瑗宛的造化。她就要跟着去京城享福啦。再说,她这个时候,多半已给郑公公破了身子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你还想他做什么?孩子,你别犯傻。”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完这话,弼时心痛得几乎站不住,想到瑗宛可能遭受的,他心头滴血般难过,像被一把沙子磨砺着心口,太疼太疼。
他急怒攻心,一脚踢翻了距他最近的蔡嬷嬷,拼着命朝外冲。
侍卫到底来迟了一步,弼时冲破障碍,径直闯出府门。
秦氏哭喊不跌,又是担忧起火一事连累丈夫,又怕儿子冲动莽撞得罪了郑公公,忙喊了英时带人去追弼时,顺道打听别院那边的情况。
王仁海和薛南风站在别院前的广场上,望着漫天的火势紧蹙眉头,两人谁都没说话,眼睛紧紧盯着火情,要是郑敏被烧死在里面,他们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少不得还得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这火是从内院烧起来的,一路烧到外院来,火势凶猛,正门前连水龙车都进不去,只能在外墙架着水龙先从外救火。
里头一开始还能听见尖叫狂喊,这会子也没了声儿,只闻火烧木断的裂声震耳欲聋。
郑敏身边的人训练有素,起火后竟没应对的法子,以致叫郑敏本人也陷入了火海?
这事怎么想怎么蹊跷,王仁海却哪里敢推断什么。
若是被查出来是有人刻意放火谋害郑敏和宜华郡主,他们锦城当地官员人人要受责问,他这个送了美人接近郑敏的,嫌隙更是洗不脱。王仁海想到这里,难得想起了瑗宛,也不知那丫头怎样了,火烧了已有两刻钟,姑娘没烧死也该急的哭死了。倒是可怜,他没想害她的命,她总不是要嫁人,跟了郑敏也没什么不好,他这个当舅舅的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心疼她的。
有官差急急忙忙地过来回报进展,神色惶然地道:“大人,那火是火油引燃的,一时熄不灭,徐统领率先带着人进去抢救督公跟郡主,这会子还没出来。”
一听火油两字,王仁海跟薛南风不由对视一眼,神色均有些惶恐。
果然是有人刻意放火。
王仁海想到一事,问道:“薛大人适才带人来抓贼人,可抓到了?审问出来是什么来头,跟这火有没有关系?”
薛南风心中一顿,他也正为此担心,他受人所托前往督公宿处抓人,此刻想来觉得后悔不迭,怕不是真是那人做的?
薛南风尚未答话,就听前头一阵喧哗。
“让开让开,郡主出来了。”
薛南风和王仁海连忙上前,宜华郡主被两人用一块破木板抬着,身上披着官差的袍子,左肩一大块儿皮肤露在外面,鬓发蓬乱满面泪痕。
两人上前行礼请罪:“下官护卫不力,叫郡主受惊了,可有受伤?”
宜华郡主哭哭啼啼说不出话,捂着脸朝两人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
几个陪嫁的宫人片刻也被救了出来,哭叫着围抱住郡主。
只是没有郑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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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宛被请到一间雅室中,侍婢打来水替她浣面,洗净了脸上的血污,重新挽发。侍婢见她瞧着身上的衣裳发呆,启唇笑道:“姑娘原来那身衣裳脏了,大公子叫奴婢替姑娘换了这身,姑娘要是不喜欢,奴婢再找几件别的衣裳?”
瑗宛挑了挑眉,原来她的衣裳是这姑娘替她换的,不由松了口气。
侍婢在小炉上温了药,这会儿捧了过来,“大公子说,姑娘体内余毒未清,还得再饮几副药才成。”
瑗宛道了谢,倒也不怕这药有问题,这些人身份明显不简单,要杀她易如反掌,或是干脆不带她从郑敏那出来,留她在那等死就是。
她小口小口饮了药,才用帕子抿了唇,就听外头有人传报,说大公子请姑娘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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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奕刚沐浴过,换了一身玄金蟒服,没有束冠带。伤处刚换了药,听闻楚渊求见,便起身系好襟扣,方传他入内。
“火势还未灭,下头的人做的很干净,没有留任何痕迹,郑敏猜不到王爷头上来。”
夏奕倚靠在身后的雕花黄梨木椅背上,垂着眼,“追杀本王的人,和郑敏可有关系?”
楚渊举步走到他近前,斟了杯茶递过去,缓声道:“属下反复审问过抓到的活口,还没审出幕后主使,不过属下推测,此次遇刺,和郑敏应该没有关系。王爷试想,郑敏此人贪生怕死最是警醒不过,若知王爷身在锦城,他又岂能高枕无忧?”又怎可能燃了绮梦香,毫无顾忌的玩女人,身边连暗卫都不留轻易叫人下了手?
夏奕闭眼沉默,没有再问。楚渊犹豫了一下,想了又想,方问道:“王爷,卑职命人将陆姑娘一并带了来。她对王爷有相助之功,王爷能脱险,卑职感念她这份恩义。只是她参与了其中事,若是放回王家,只怕将来要因郑敏之死而受连累,依王爷瞧,该如何处置?”楚渊何等聪明,姑娘并没受伤,却中了和王爷一样的毒,他见到王爷时,王爷脸色已经和缓得多,大部分的毒素都已清除掉了。不用问也知在屋中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夏奕睁开眼,脑海中浮现出昏暗的灯下那个鬓发垂肩两手攀在他身上的女人。
苍白的脸,要哭不哭的杏眼,欺蒙外头人时唤出来的那把叫人心悸的嗓子,那身大红轻绡遮不住的雪肤,柔软的嘴唇,无骨似的腰身……
他两手轻轻攥住,又舒开,缓缓挑起眼,睨向楚渊,轻声问:“溪亭觉得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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