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织田家家臣与地狱的协议的话,以织田先生生前所犯罪孽,本王推测,刑期应该会是阿鼻地狱千年起步吧。”
“不过织田家的家臣目前在『地狱驻现世分部特殊事务处理部门』工作,以执行地狱工作任务的方式减轻织田先生的刑期,已持续数百年。”
“想必,如今真要进行判决的话,织田先生不会受到重罚。”
阎魔的本意是希望三郎能够明白,他的家臣究竟为他付出了多少。
不过对于已经习惯于各位家臣们有多有少但都狂热过头的行为的三郎,在听闻了这番比以往所有都要出格的奉献后,略感惊讶——当然,也会为这份已经发生了数百年却初次听闻的沉重而有所触动——随后,心底的惊讶与触动趋于平静。
因为有些习惯了。
那双永远干净透彻的如明镜照应他人欲望的双眼;视万事万物为无物的不甚在意的态度;宛若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即使有意外发生也不过是多增添了几分乐趣的胸有成竹;或明或暗或刚刚燃起的渴望皆被全部满足而熏陶成的流露于举手投足间的任性。
在所有的欲望于贪婪被在天道的偏爱下一一得到满足后,还能够被那双眼睛所留意的,只会是这世间权势的巅峰——「天下人」。
想要得到织田信长的那双永远游离于整个时代之外的眼睛注视于留意,对于所有的追随者而言自然而然会变的那样意义非凡。
所以才会无法自制地为此驻足停留于地狱,即使这份停顿的开端预示着只会不断加速的坠落。
不过想要再次感受那份不同寻常的魅力,付出的代价是如烛燃烧的人生,会是当然的吧。
被追随着,被注视着,被奉献着的高高在上的织田信长,会得到的,自然只会是忠诚与奉献。
所以在习惯了会被大家以信任所交付的沉重之后,三郎也习惯了肩负起其相应的责任了。
三郎很清楚选择在战国乱世追随自己的各位家臣对自己的忠诚与…狂热,所以,现在对于三郎而言,重要的是不能辜负对自己给予厚望的大家,不能让大家的心意白白浪费。
三郎这样想,眉头微微皱起。
所以,他对这样的结果可是不太满意的。
虽说自己在战国的一生都浸泡在鲜血中,踩踏着无数的尸体向前进,罪孽深重,但怎么说……
“我可是有好好的保护历史的!怎么会坠入地狱呢,而且还要被惩罚这么久,结果还需要大家辛苦工作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
那种抱怨着又是无聊的一天的不满与漫不经心的语气,若是被不知缘故的过路亡者听到,恐怕只会觉得这抱怨声中的坠入地狱只是电子游戏中失败的惩罚环节吧。
“即使考虑到身为平成时代高中生的织田先生你,维护历史有功,又或者说……”鬼灯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又或者说织田先生完成了你的既定命运——无论怎么说,都是功绩一件。”
很显然,比起身为历史白痴的三郎误打误撞之下完美维护了历史这种情况,鬼灯更倾向于三郎便是日本历史中记载的织田信长这样的猜测。
“但让织田先生获得第六天魔王的称号的火烧比叡山延历寺事件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仅是这项罪孽,就足以让你在阿鼻地狱的铁野干食处地狱野和干吼处地狱的烈火中下坠数百年了。”
火烧比叡山延历寺…
三郎有些迷茫地歪歪脑袋。
我有做过那样的事吗?
记不清了呢,最近,记不清的事开始变多了。
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吗。
身体虽然变年轻了,但是大脑却还是五十岁的年纪吗。
但是却不想澄清这件事,不想告诉地狱判官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这种心情,像是习惯于为在夜晚中穿梭在烈焰渲染的寺庙间的真凶担起相应的责任。
但,究竟是为了谁呢。
【三、三郎?】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记忆中苏醒,听起来是很惊讶的样子,随即,蓝色和服在脑海中闪过。
【三郎…唔。】惊讶与不可思议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因为自幼被教导的礼仪规矩被冒犯而引起的颤抖。
突如其来的冒犯的手,使得男子原本放置在双膝上的手剧烈颤抖了几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阻止三郎接下去的动作,却忍耐下来,细长却因习惯于牵引缰绳而有力的双手重新放松下来,就像是在告诉三郎——
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而此时此刻,做出冒犯行为的家伙面对这份称得上是纵容的顺从后,却在思考着更为过分的事情——为什么会感到惊讶呢。
做出那样失礼的行为却不反思,反而在思索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这样的事,真是有些任性过头了。
记忆中的三郎并没有因为对方略微僵硬的肢体而停止动作。
三郎盘坐在榻榻米上,身体前倾,就这样将两人本就不过手臂之远的距离拉的更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擦过耳尖,近到能轻易抓住对方垂落在榻榻米上的和服衣袖,然后就这样揪着对方的衣角将那和服外衣褪去。
蓝色的和服外衣被随意的丢弃在身侧的榻榻米上。
在记忆中面容有些模糊的男子身穿白色和服,瞳孔因惊吓而缩小,双眼微微瞪大,倒是让人觉得这幅面容更显的熟悉了。男子却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避,就是那样身子有些僵硬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幅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乖巧。
即使是突然发生的无礼的举动,但若是自己做的,就绝对不会得到拒绝或者反抗的回复。
是默认,或许,是顺从。
三郎知道会是这样。
他在手指尚且停留在榻榻米上未行动时便知道,在手指勾住相对如今的季节而略显厚实的柔软的蓝色和服外衣时便知道,将那多余的外衣扔在一旁的榻榻米上,手指重新爬上对方的黑色腰带时便知道——
不会被拒绝。
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会做什么,想要做什么,这位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男子都不会拒绝。
这种某名奇妙的想法,让三郎颇有种——自己平时一定是被这家伙纵容过了头。
【小光代替我去朝廷吧。】
【穿我的衣服去,啊,我也要穿小光的衣服。】
【小光,脱掉。】
记忆里笃定不会被拒绝的语气,是自己的声音,而得到的回应是带着些许无奈的轻笑。
【我知道了,三郎。】
【有相似的脸,真是方便啊。】
互换身份的话,他便可以躲过繁琐的拜见天皇的仪式,可以躲开有些饶人的新年问候,可以在战国的带着血的忙碌中偷闲片刻,躲在很久没有攀爬的高树的枝干上。
在高处远眺,是三郎的爱好。
对于三郎而言,高处远眺所望到的一切都会让心中所忧所虑变得渺小起来。
就像,那天的夕阳,和老爷子的折扇。
三郎突然感觉思绪被无法看到的钩子勾断,他挣扎着想要留下那些好不容易重新变得清晰的记忆,只是那种无谓的挣扎就好比试图抓住秋季的雾。
眨眼,眨眼。
记忆中的迷雾迅速消失,连带着迷雾所遮挡的痕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三郎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刚才想做些什么,但是却记不清刚刚自己究竟做了还是没有做,甚至不记的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
现在隐隐约约只能记起,尾张织田家世世代代所居的宅院里的那颗参天大树,以及,远方空中如血的夕阳。
还有手中的折扇。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难道是想念老爷子了吗。
三郎晃晃脑袋,想不起来的事情都不会很重要,眼下更为重要的是火烧寺庙所判刑罚。
不过既然自己生前已经成功的扮演了织田信长一生,死后继续扮演也是应该的。
因此而承受织田信长的罪孽,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三郎开口了:
“那么,接下来我要去阿鼻地狱吗?”
鬼灯隐晦地瞥了眼三郎的表情——虽是对这样的结果仍然不满意,却只是普通人正常范围内的情绪波动,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倒是与传闻中脾气颇为喜怒无常的形象并不符的样子。
“本来是要这样的。”
“你一生杀戮太重,又不敬鬼神,地狱最为残酷的阿鼻地狱必将是你的归宿。”
“嘛,不过这里确实存在一个问题……”鬼灯沉思片刻后,重新开口回答三郎的问题。
“就像刚才所说,自战国时期至今令和时代,已有四百余年的时光,而在此期间,织田先生未曾在现世、地狱和天国留下过任何线索。因此,选择留在地狱的织田家的家臣们与地狱协商,他们愿意为地狱工作,而相应的酬劳便是减轻织田先生你的刑罚。”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因为织田先生你一直以来都未曾拜访地狱,我们也没有在记录课找到你的生平记录,只能根据曾与你共同奋战过的那些家臣们的描述,对你的罪行进行一个大概的估测。
这是为了方便『地狱驻现世分部特殊事务处理部门』正常发放薪水。”
“哎——”三郎眼角上挑的双眼微微睁大,其中满是好奇,“地狱居然这么人性化?”
“地狱的制度也是在与时俱进的。”
“Nice!”三郎给鬼灯竖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这种手势挺符合如今时代的氛围,只是想到站在自己眼前给自己竖起大拇指家伙是日本史上赫赫有名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多少会让人感到精神恍惚。
“而随着时间推移,四百余年多位家臣兢兢业业的辛劳付出,地狱所估算的织田先生的刑罚已经全部抹除。”
“但是,当初地狱在估算织田先生你的刑罚时长与力度时,因为并不知晓织田先生实际上有维护历史的功绩,因此当时估算的刑罚时长比实际刑罚要更为严峻和漫长……”
“换而言之,如今的情况相当于是地狱少支付了『地狱驻现世分部』部分薪酬。”
“不过……通货膨胀,这帐不好算啊。”
鬼灯说到这里,硬生生止住话语。
他的意味深长不仅仅是留给三郎品味的时间,更是向顶头上司十厅阎王之首的阎魔殿阎魔大人给予暗示。
与鬼灯自地狱建成后便开始搭档的阎魔,两人间的默契已是一个眼神便可以相互明白的地步,阎魔自然听出了鬼灯的意思——鬼灯讲这个可不是为了给织田家的家臣们补发工资的。
先不提地狱如今财政问题,单是自1945以来的生育潮导致的地狱狱卒人手不足问题,便使阎魔领悟——织田先生无论是心性还是经验,都完全可以胜任地狱狱卒一职。
“唔,我倒是有个主意。”阎魔果然非常恰到好处地出言:“织田先生的家臣愿意为地狱工作以消除织田先生你的罪孽,这是他们的心意,也是一桩可流传千古的美谈,不如就成全他们,满足他们这些年对你的拳拳之心。”
“而织田先生你维护历史有功,则可以算作是你个人的功绩。我记得你的家臣们所在的『地狱驻现世分部』目前部长之位尚且空缺,不如今日地狱便下传任命文书,让织田先生名正言顺的成为这地狱驻现世分部的部长。”
“这样,对织田先生你而言是一件好事,对你的家臣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阎魔暗暗点头,这样的处理方案,确实不错。
——对而于织田家的各位家臣而言,失踪数百年的家主织田信长今日失而复得已经足够了,倘若织田信长能够一举成为『地狱驻现世分部特殊事务处理部门』的部长,便可以在现世与织田家的家臣一同继续为地狱工作。
——对于地狱而言,负责处理同时涉及现世与地狱的特殊事件的『地狱驻现世分部特殊事务处理部门』内部斗争情况必然会因为织田信长的出现而有所缓解,工作效率必定会提高,缓解地狱人手不足的问题。
——对于刚刚成为亡者的来自平成时代的织田信长而言,相比起现在的普通亡者身份,能够一下子成为地狱高层中的一员也很是划算,而且曾经忠心耿耿的家臣仍然可以继续差遣,还能回归更为便捷的现代生活。
阎魔为鬼灯的思虑周全感到非常满意。
不愧是我地狱第一辅佐官。
至于为什么阎魔对三郎的亡者身份如此肯定,那当然是因为生者根本无法使用净玻璃镜。
鬼灯的想法与阎魔差不多,只是,他仍然对三郎身上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存有好奇——那种熟悉之感,并非是过去曾见过面的熟悉,而是对方的气味闻起来有些熟悉,就像是,像是属于某种群体的独特气息,因为过于熟悉了,反而一时半会儿无法将此与织田信长这个人联系起来。
不过现在却说织田先生接受这样的提案更为重要,那些多余的思虑以后再慢慢琢磨就好了。
“说起来织田先生作为平成时代的一员,若是能够去如今的现世逛一逛,想必是件愉悦的事情吧。”
“唔,我确实挺想念平成时代的炸猪排的……”
“『地狱驻现世分部特殊事务处理部门』地理位置在现世东京,只是我并不太清楚部门内的具体职位安排。”
“地狱的大家如果前往现世出差的话,一般会在『地狱驻现世分部特殊事务处理部门』暂住。”
小野篁觉得自己作为竹中半兵卫的好友,有必要也劝一劝织田信长,为好友与其家主的重聚助一把力。
只是他刚要开口,就听到三郎说:
“好哦。”
好快!做决定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真的有思考吗,还是说织田先生思考的速度如此惊人!不愧是织田信长!
“那就这样决定了,织田信长成为部长了。”
鬼灯点点头,心中关于织田信长的逸闻趣事集录中,对织田信长雷厉风行的作风传闻打上对勾。
“不过织田家的各位似乎对织田先生必然会拜访地狱非常有信心,因此现如今仍然有一位织田家家臣在众合地狱工作。”
小野篁听到这里,虽然很感动织田家的家臣们的忠诚,思绪却有些飘散——织田家的家臣们怎么就这么确定织田信长早晚有一天回来地狱呢,到底是对他们能够找到织田信长的能力的自信,还是对织田信长所犯罪孽之深必下地狱的信任呢。
“织田先生可以与我先去见见他。”
阎魔听完这句话后本就浑圆的眼睛瞪地更大了。
带着织田信长前去拜见织田家的家臣,鬼灯这是要干嘛,难道是想测试织田信长因为礼仪尊卑问题而与明智光秀产生矛盾的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阎魔想到这里打了机灵,连忙阻止鬼灯的行为,说道:“啊、啊,刚才不是已经通知过对方了吗,想必过一会就要到阎魔殿了,再等等就好了。”
“轰隆——!”
就在众人讨论之际,阎魔殿因为织田信长的到来而紧闭休息的大门被暴力打开,将大门固定在红色墙面的玄铁零件在青色大理石地砖上跳跃着,发出好听的叮咚声。原本高而厚实的大门已经躺在地上引起一阵尘土纷飞,刚才巨大的轰响便是实木大门最后的遗言。
因为净玻璃镜而跳闸陷入一片黑暗的阎魔殿内,只有鬼灯手中的手电是唯一的光源,只是大门距离审判桌过于遥远的距离并不能将光亮照耀在破门而入的男子身上。
男子站在阎魔殿破损的大门前,属于地狱昏黄的天空的光亮从男子背后照进大殿,将他的身影边缘用光勾勒,却看不清面容。
“啊,过来了。”鬼灯一副见过不怪的样子。
“好可怕!”在地狱工作没多久的唐瓜和茄子表示受到严重惊吓。
就在这时,一道属于男子的清亮却包含些许病态之感的嗓音响起:
“我的殿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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