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半落之际,苏水湄回了苏府。她站在苏府门口,有些踌躇。
“小郎君您回来了”管家推门出来,正见到苏水湄,立刻喜滋滋的上前,“主母叨着你呢,快点跟我进来。”
苏水湄被管家拖进了府。
殷氏正在用晚膳,苏万戈还没回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
苏水湄看到殷氏面前的饭碗,基本就没动过,再看殷氏的脸,明显比前些日子憔悴许多,眉宇之间是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明明那时候听到弟弟考入了锦衣卫,殷氏开心到一口气能吃三个蹄髈,如今却连饭都吃不下几口。
苏水湄难免有些惆怅,她坐到殷氏对面。
殷氏一抬头,看到苏水湄,眼前一亮,“回来了”
“嗯。”苏水湄努力扬起笑,唤道“阿娘。”
“哎哎。”殷氏一叠声应了,她看着身穿校尉服的苏水湄,视线落到她脸上,不知为何,神色突然有点恍惚。
这姐弟双胞实在是太像了,听着苏水湄唤她阿娘,殷氏恍惚间竟觉得是苏水江在唤她。
唉,不能这样奢望着幻想,不好不好。
殷氏掩饰性地垂眸擦了擦眼,然后赶紧吩咐管家加双碗筷。
“还没吃吧正好,快吃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了。”殷氏忙活开了,“我再给你去煮碗红豆年糕汤,你最喜欢了。”
“阿娘,不忙,我随便吃点就成。”顿了顿,苏水湄道“我过会儿就要走了。”
殷氏一愣,“又要走了”
苏水湄点头,脱口而出陆不言给的借口,“北镇抚司最近事多,我也跟着忙呢,恐怕近月是不能常回来了。”说完,她微愣,然后敛下了眉眼。
殷氏重新坐回去,笑道“我知道了。”说着,她握住苏水湄的手,上下打量,“好像又瘦了点,不过这身量好似高了一点。”
这才出去几日,身量就算高了点那也是看不出来的。
苏水湄也跟着笑了,“北镇抚司伙食好,里头的人也好。”
殷氏哪里不知道这是苏水湄在安慰她。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完了晚饭。
“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殷氏唤住又要出门的苏水湄,将她拉进了自己的屋子。
“来。”殷氏从枕边将包袱拿过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苏水湄打开包袱,里面赫然就是一堆新做好的月事带。她面红耳赤的立刻把包袱盖好,然后脸红红地看向殷氏。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是你娘,这种事情当然是由我替你张罗了。”
“谢谢娘。”
“傻孩子,跟娘客气什么。”殷氏伸手抚上苏水湄的脸,“外头不比家里,你要处处留心,实在不行就回来,啊”
苏水湄蹭了蹭殷氏的手,轻轻点头道“嗯。”
苏水湄在夜禁前回到北镇抚司,在门口碰到陆不言、胡离和郑敢心三人。
三个男人虽各有特色,但不知为何,苏水湄一眼就看到了陆不言。
陆不言一身墨青长袍,腰间的绣春刀也用同色系的墨青色布条裹上。他站在黑幕之中,侧眸朝她看来。
苏水湄不自觉呼吸一滞,下意识顿住了步子。
“小江儿,来了,快点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这么快可是马上要夜禁了啊。”苏水湄抱着包袱左右四顾,天色已黑,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红纱笼灯摇摇曳曳。
郑敢心笑道“放心,咱们锦衣卫就算是夜禁了也能自由行动。”
果然不愧是嚣张跋扈的代名词。
“哎,你拿的什么呀,我替你拿吧。”郑敢心热情上前,要替苏水湄拿包袱。
苏水湄想起里面的月事带,赶紧搂紧包袱,谢绝郑敢心的好意。
“有手有脚的,让他自己拿,”陆不言冷酷又无情地瞥一眼苏水湄,“快去收拾东西,还要我们等你”
苏水湄赶紧奔进北镇抚司收拾包袱。
一行四人,轻装简行,出了城门。
最近天冷,陆路不好走,他们选择走水路。因着是秘密行事,所以他们没有去码头,而是就近找了一条四通八达的河,听说那里停着早就安排好的船只。
胡离摇头晃脑道“夜黑风高,一叶扁舟,真是非常有意境啊。”说完,他第一个走到河边,然后低头往下一看,突然面色一僵。
苏水湄第二个走过去,顺着胡离的视线看过去。
嗯,果然是一叶扁扁的舟,又轻又小又破。苏水湄十分怀疑这艘船可能受不住他们四个人的体重,尤其是一个顶两的郑敢心。
空气一瞬静默下来,陆不言第三个过来。
他沉默地盯着这艘船,良久后缓慢转头看向畏畏缩缩站在自己身后的郑敢心。
“你就给我买了这艘破船”陆不言努力抑制住自己拔刀的冲动。
郑敢心小小声道“老大,就你给我的那点银子,能买到船就不错了。”
陆不言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上船。”
正是夜,一叶扁舟游荡于河面之上。
陆不言站在船头,胡离紧贴着他。胡离身后是抱着包袱抵在身前的夹心饼干苏水湄,苏水湄身后是郑敢心。
虽然前面有胡离和陆不言压着,但这艘船的尾部还是微微下沉,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我觉得船好像在沉。”苏水湄咽了咽喉咙,艰难发声。
“老大,应该是郑敢心太重了。”胡离表示同意,并说出了症结所在。
陆不言想了想,道“苏水江,你到前面来。”
陆不言前面还有一点空位,像苏水江这么瘦弱的个子是完全能站的。等她过去,船尾只剩下郑敢心一个人,船只应该就能勉强平衡了。
苏水湄抱着包袱,在窄小的船只上小心翼翼地挪动。
冬日寒风冷冽,船只左右摇晃。
“小心。”胡离伸手搭住苏水湄的胳膊,自己稍稍后退半步,然后把人半拎到了陆不言身后。
苏水湄平稳站到陆不言身后,她还要继续往前走,站到陆不言身前。
船头是最窄的地方,苏水湄缩着小脖子,抱着大包袱,想尽量避开陆不言到达船头,却不想她走到一半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沉哑的声音,“你乱蹭什么”
苏水湄
小娘子一脸的懵懂无知,她仰头看向身边的陆不言。男人立在水色之中,周身似乎都被浸入了几分寒凉之意。
可苏水湄避无可避挨着陆不言胳膊擦过的手肘却知道,男人身上是热的,不,不仅是热,更可以用烫来形容。
男人生来体热,即使隔着布料也肌肤滚烫。
苏水湄生来体寒,即使冬日里裹得像颗球,身上也没多少热度。
两人触在一处,皆是一惊,却因为船头狭窄而无法分离,只能挨着。而苏水湄动作时,船只摇晃,她难免要碰到陆不言。
苏水湄认为,她一个女子都不介意了,而陆不言这个大男人居然还一副“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你为什么乱蹭我”的表情。
苏水湄有点傻,明明应该叫的人是她才对吧
不对,不对,她现在是男子,一个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磨磨蹭蹭的,肯定会觉得恶心。
虽然她并不是故意的,但苏水湄还是要道歉。
“对不起,大人,船太晃了。”说完,苏水湄不顾船只摇晃,快速挪移,终于称心如意地站到了陆不言面前。
却不想因为她刚才的动作,船只更晃,所以导致她站立不稳,径直朝后倒去。
苏水湄后面就站着陆不言,小娘子纤瘦的身体落下来,像一团棉花似得柔软。而相比苏水湄的软绵,男人的身体则硬的像一块铁。
陆不言没有伸手,任凭苏水湄倒下来,砸在他身上,然后手忙脚乱的攀住他的胳膊,稳住身形。
这下,确实是她自己“蹭”上来的。
苏水湄突然觉得无地自容。
虽然以前的她确实幻想过陆不言,但那都是她年少不知事。以前的事怎么能当真呢更何况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在她面前见光死了。
苍天为鉴,她对他绝对没有半分幻想
突然,胡离开口了,成功替苏水湄打破了被陆不言死盯住不放的尴尬气氛。
“漂了这么久,我们还没动多少路。”
陆不言瞬时回神,将眼神拉丝一般的从苏水湄身上移开,扭头看向郑敢心,问,“撑杆呢”
郑敢心一脸困惑,“撑杆是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瞬时煞白。
陆不言沉默半刻,“就是一根杆子。”
“哦,那个东西啊。”郑敢心道“累赘,我给扔了。”
众人
风萧萧,水凉凉,陆不言艰难道“用手滑。”
河面上冷风簌簌,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一艘窄小的破船之中蹲着四人,蹲在最前面的小郎君被溯风吹得东摇西晃,时不时往身后的男人身上砸去。
“安分点。”陆不言被砸了数次,多次都在脸上,男人脸都黑了。
身上香就算了,还软。
软就算了,还老往他身上蹭。
陆不言的手浸在河里划拉着,突然,他神色一凛,看向苏水湄的视线逐渐阴沉。
他难道是在勾引他
船头上,对陆不言的臆想毫不知情的苏水湄被冻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她一仰头,就变成了迎风落泪的姿势。
她的手都冻僵了,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虽然四人努力了,但只靠八只手,又怎么能比得过人家一根撑杆呢。
冬日的天真的很冷,苏水湄蹲得手脚发麻、浑身冰寒,除了贴着身后陆不言某处的后背带一点热源,她整个人就像是堕入了冰窖之中。
甚至于到后来,苏水湄只能靠着陆不言身上那一点热源勉强维持神智清醒。
陆不言低头,就见原本还挺直着背脊跟他保持距离的小东西不知何时蜷缩了起来,并且有越来越往他怀里钻的趋势。
呵。
男人冷笑一声,这不是勾引他是什么
一个娘娘腔,装腔作势的吸引他的注意,然后再勾引他目的是什么
陆不言不管这个苏水江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他绝不会被他蛊惑。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消息如此错漏百出,觉得美人计对他没用,就改用美男计了
呵,就算要使美男计也要寻个好苗子,像这样的陆不言上下打量被冻得浑身战栗的苏水湄。
他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大,大人”苏水湄哆哆嗦嗦地开口。
陆不言不耐道“干什么”虽然夜色极黑,但陆不言还是能看到小郎君那张被冻得惨白的脸。
脸虽惨白,但那唇却被咬得殷红。
珍珠透白的脸,漂亮的红唇,被黑云遮蔽的弯月不知何时露出一角,青白月光落下,面前的苏水江果真像是从云画白月之中走出来的神仙玉童一般。
陆不言眯眼,暗暗攥紧了拳头。
如此作态,定是在博取他的同情,他绝不会上当。
“船,好像在往下沉。”苏水湄蹙眉开口。
陆不言将视线从苏水湄身上收回,然后双眸猛地一窒,压低声音道“不对。”
河面太静,静到窒息。
“怎么”郑敢心话未说完,突然,陆不言飞身而起,并且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他身下突兀出现一柄利剑,扎透船底,从水里直直捅出。
水底下有人
胡离和郑敢心立刻纷纷站起,拿出刀剑,气氛瞬时紧绷。
苏水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看着周围船只周围的水波越来越大,有漆黑的影子顺着水波从水底冒出,像黑色的水草幽灵一般咻然出现。
船只上被扎了无数个洞,水流湍急又汹涌,只半刻便淹了半艘船。
“船不能待了,跳河。”陆不言厉声道。
胡离和郑敢心立刻手持刀剑往下跳去,“哗啦”两声溅起两朵水花。
一朵极大,一朵正常。
苏水湄看着阴冷的河和河里凶残的杀手,暗暗咽了咽口水。她不会武,跳下去不就被砍成渣渣了吗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船只已然要淹,身边的陆不言却还举着他手里的绣春刀没动。
“大人”苏水湄疑惑地唤了一声。
“你先走。”陆不言神色严肃。
苏水湄看着黑漆漆的河面,再看一眼陆不言,想着站在船上是死,下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不如跟着陆不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拖油瓶就拖油瓶吧。
苏水湄正欲开口请求陆不言保自己一条小命,那边男人突然开口,“你,会泅水吧”
苏水湄愣了愣,然后点头。点完头,她突然觉得不对劲。
等一下
“大人你难道不会”不对啊,那个时候在山中湖,陆不言不是进了水的吗
苏水湄想了想,突然想起那日里陆不言站的是湖角。很浅,以他的身量,那水最多到他腰间往上一点,完全能自如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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