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小说:春日偶成 作者:勖力
    流年不利是梁齐众自己说的。

    桑又安提前过了试用期,她请团队的同僚喝下午茶,最后一杯低因拿铁送进她直属老板办公室的时候,后者正巧问她,梁先生好些了没?

    什么?桑又安不懂老板的问话。

    梁家祖上是开银楼起家的,到了梁齐众父亲手里才开始扩投房地产。梁齐众是老幺,上面几个姐姐,各有各的乾坤,但老爷子底子里传统,终究是想把家业传到儿子手里。

    头一点,要幺儿把花名给摘了。不是梁家点头的儿媳妇,饶是他闹到天上去,梁父都不会应允。他想挣个痴情儿郎的名号就得净光净地走出梁家。

    没男人这么傻,且不论感情从来是个不保值的通货。而立之年的梁齐众总算顺从了老父亲的遗命,成家立业是为根本。

    妻子是父亲给他选的,利益的合拢,也各自肃清从来财务与债务。

    父辈及妻家的通力,短短六七年,梁齐众已然成为X城的地产新秀。有光的地方自然就有影,高楼向来拔地而起,而住在云端的人,俯瞰这座城的时候,从不会想这楼下到底有多少白骨与血泪。

    梁齐众作为地产方,出席奠基仪式那天,被一户原拆迁业主伤到了,其中夹杂着赔偿及强拆的官司。可幸对方是妇道人家,抓匕首的寸劲不对,伤人的同时也割断了虎口间的筋脉,梁先生这才免于伤到脾脏要害。

    住院好些时间了。上司问桑又安,你不知道?

    我原以为,梁先生是你的亲戚。

    梁先生自己说是自家小孩,多多关照也多多排练她。

    上司得空想去探望梁先生,并邀又安一齐去。就在后者推脱之际,上司已经交代她去买鲜花、水果了。再怎么说,梁先生对你有提携之恩,小姑娘怎么这么不会来事的。

    那日黄昏,桑又安捧着束白百合配黄英的花束随老板去探望梁齐众。

    全程不外乎几句寒暄客套,终究被梁太太劝出去了。桑又安巴不得,站起来就要走,一直卧床的梁齐众突然要太太拉他一把,说要起身来,伤口痒得很,他下来走走。

    梁太太也劝先生下地接接地气,尤其他躺在床上还得忙公务,顺带着各种会客,没比受伤前轻松多少。伤在腹部,又不能洗澡。夫妻俩话家常的口吻,梁太太说,我同你擦擦,省得你老是不如意,像是有跳蚤咬你似的。

    说完,还和他们打招呼,要他们不要见笑。他们家老梁是一天两发澡的人,这冷不丁地让他邋遢起来,比刀伤还要他的命。

    桑又安全程与会者的觉悟,只听不发言。尤其她被梁太太认出来并过问她母亲的近况后,桑又安难堪极了,后悔来这一遭,后悔因为听到似曾相识的遭遇后心里油然而生的悲悯感。

    临走前,梁齐众亲自送桑又安的老板。还不忘自嘲,许是本命年的缘故,流年不利,好在人没事。

    桑又安被他说愣在那里,再看他微微扶着自己腹部,是的,万幸的是,人没事。

    深夜,桑又安接到了梁齐众的电话,内容很公式化,问她,来探我病是你自愿的还是被你老板捉来的?

    桑又安不答。

    电话那头的人:自愿的我感谢你。被你老板捉来的话……

    桑又安等着他的下文。

    梁齐众警告她:你拿多少工资干多少活。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只管问他,是不是我份内的?

    一周后,桑又安被调到了采购部。而公司也接到了梁齐众地产公司的新宣项目。

    这一年公司年会上,桑又安再次见到梁齐众,依旧是他主动同她问好,对方西装革履,袖扣是银色的丁香花型。

    梁问她,最近怎么样?

    桑难得肺腑发言:兵荒马乱,有惊无险。

    梁听后发笑:听起来还不错。

    并夸她那首钢琴曲谈得不赖,叫什么名字?

    他也许没看过。《哈尔的移动城堡》里,哈尔初遇苏菲云中漫步那段。

    桑又安没有告诉他答案,梁齐众也不深究。只说,钢琴好像比你才来你母亲身边那会精湛了不少。

    末了,他主动解禁她:去吧。你好像不太会和人开始,更不会和人说再见。

    等桑又安转身走离他几米远,梁齐众捏着酒杯喊她,周末有什么安排?

    桑又安回头,如实告诉他,学车,她下周要考科目二。

    一比一复刻的倒车入库,那个周六,寒风凛冽的,梁齐众陪她练了一个下午。桑又安始终不肯按他教她的点位重新练,梁齐众被她的笨且固执气得不轻。

    但周二她发消息给他,很幸运,她90分通过了科目二。

    梁齐众问她,十分折在哪里?

    坡道定点停车,间距那里。

    所以,你还是笨。

    笨的结果和你满分的结果是一样的。桑又安反驳。

    是的,过关万岁。合格即王道。

    他再次回电过来的时候,问桑又安愿意过来吃夜宵嘛,愿意的话,他叫司机过去接她。

    “年前,我想我会不到你了。”

    “愿意嘛?”

    那晚,在一家fusion日料店的门口,梁齐众在门口候她。

    他身后是道仿中式照壁墙,白射灯之下灰色墙漆,日文隽写着一行俳句:

    月ぞしるべこなたへ入せ旅の宿【注1】

    携她入里,梁齐众让她抬头看,吧台上方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哈尔的移动城堡》,且临近结束,哈尔和苏菲在他们移动城堡的阳台上ending kiss。

    桑又安很不解,你知道这个电影?

    梁:在你不告诉我,你弹的曲目之后才知道的。

    也就是他刻意去了解了下。

    好看吗?她问。

    谁知道。有人一身酒气,世故地诚实。

    店里打烊的时候,梁齐众领着桑又安出来,外面下雪了。他撑伞陪她走了一段,春节期间他不在国内。并问桑又安有什么计划。

    没有。闲着也许是最好的计划。

    或者,你随我去日本玩一趟。他状似随意的口吻。

    桑又安从他的伞下走出圈际,初雪落下来,到身上,根本没什么打紧。

    她问店里那句俳句是什么意思,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

    已过零点后,梁齐众发过来一张照片,是那句俳句的原文及注释,在他手边的书上。

    月亮是指路牌--

    旅人啊,由此进,

    到你的投宿处。

    —

    也许在桑又安第一次正式回答梁齐众的问好开始,事情就变了味,或者更早前。在他受伤住院那次,在他劝告不要为了过去的感情而伤感那次,在他澄清与她母亲关系的那次,在她面试的那次……

    有个词:五十步笑百步。

    在桑又安踏出第一步开始,她就没有资格笑话人家的百步千步了。

    尤其是在她母亲面前。

    梁齐众公然带桑又安在身边,女伴的姿态。正巧碰上了她母亲。后者质问女儿,你晓得你在做什么嘛?啊?

    骨头轻到开始傍男人了是吧?你缺什么你同我说啊,非得这么轻贱自己是不是?

    梁齐众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三岁不懂嘛?

    你但凡要点脸,都不该和他扯上干系,你是不知道……

    母亲难在那里,因为她难以启齿。因为又安问她,你和梁先生是男女关系嘛?

    还是只是一厢情愿。

    母亲当场拂了她一巴掌。说,我欠你的!你爸爸说的没错,我该你的,欠你的!所以这辈子你来讨我的债!用这种极辱的方式。

    桑又安冷静地回应:我没有想羞辱任何人,甚至自己。

    梁齐众带她回去的路上,桑又安再次认真地问他,你和她当真没有关系,对不对?

    也许这句问也折辱到了他。

    目的地临时改了终点。桑又安很明白他想做什么,无论是恼羞成怒还是先前他在扮绅士品格,总之,她告诉梁齐众:这样我会轻松点,不然我老觉得自己和梁先生过往的那些女人不一样,老觉得自己清高些。

    其实,你也这样笑话我,对不对?

    梁齐众把她带进一栋还没交付的别墅里,黑暗窸窣中,他取笑的口吻:

    又又,即便你同我清清白白,我也是不认账的。

    还有,我要怎么保证和你母亲的关系呢?拿我的名字起誓?

    我看都不如以你父亲的名义起誓。

    桑又安瞬间鲜活起来,所有能欺负的力量全朝向了他,像头饿极了又闻见血腥的狮子,凭着本能靠近猎物,

    忘记死活。

    ——

    注1:俳句出自松尾芭蕉《但愿呼我的名为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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