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敦多布多尔济实际上已经成为土谢图汗部的新汗王,但是因为土谢图汗部早已经归顺大清,所以敦多布多尔济在名义上还需要经过大清皇帝的晋袭册封。
在正式册封之前,理藩院和礼部要先派遣官员来到库伦王城,确定老汗王属于自然死亡而不是死于阴谋诡计。当然,如果老汗王真的死于阴谋诡计,礼部官员也会根据部落实力等具体的情况来决定是不是要采用春秋笔法。
因为现在是夏天,尸体不易保存,所以等礼部和理藩院的官员确定检查无误之后,敦多布多尔济就按照土谢图汗王的遗愿,为他举行了天葬。
草原狼是草原上的精灵。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认为灵魂是不灭的,死亡不过是将腐朽的躯体和永恒的灵魂分离的过程,将腐朽的皮囊献给草原上的精灵是最尊贵的布施。若是死去之人的尸骨能让草原上的野狼、狐狸、秃鹫啃食干净,那么死者生前必定行善积德,死后灵魂归天。
喇嘛的吟唱声中,敦多布多尔济亲自为这位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老人盖上写满经咒的布,将运载着老人尸体的小车推上高高的悬崖,将他安置在那里,为他磕了三个头。
“走吧,敦多布多尔济,仪式结束,我们该离开了。”策棱上前拍了拍敦多布多尔济的肩膀。
“好。”敦多布多尔济有些苦涩地笑,离开了老人的安眠之地。
他追上前方的莫日根,揉了揉他的头。
莫日根小心翼翼地看着敦多布多尔济:“敦多布多尔济,汗王成神了吗?”
敦多布多尔济点头:“是啊,爷爷已经归天了。”草原人不喜欢说去世,他们更希望家人是成神,是归天。
“那就好。”
……
老汗王去世在七月初,请来的喇嘛念了一百天的经文,等到敦多布多尔济正式处理完老汗王的葬礼,已经接近十月了。
康熙传来旨意,命敦多布多尔济带恪靖公主回京受封汗王。
敦多布多尔济带着恪靖公主一路奔波,总算在过年之前赶到了京城。
康熙晋封敦多布多尔济为和硕亲王,袭土谢图汗,授宝印金册。敦多布多尔济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土谢图汗王。
既然两人是在新年前赶到的,自然留下来陪着康熙一起过年。
恪靖公主整日在紫禁城里陪着太后和宜妃叙旧,敦多布多尔济就带着策棱去找五阿哥玩。他在京里相熟的就五阿哥一个朋友了。
“不过,敦多布多尔济,你把莫日根单独留在库伦真的好吗?你不怕小朋友和你闹脾气?”两人此刻正在五阿哥府上拜访,趁着五阿哥去后院看孩子,策棱对着身边的敦多布多尔济问道。
敦多布多尔济勾唇微笑:“你和莫日根既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比我们俩都年长,我自然不担心你。莫日根年纪最小,被我们俩宠着长大,如今他到了年纪,也该成长起来了。再说,什么叫把他一个人留在库伦城,苏赫巴鲁、必勒格,不也都在库伦城陪着他嘛。”
策棱正要说话,五阿哥就走了进来,他只好避而不答。
敦多布多尔济看着胤祺,笑道:“怎么,出什么事了?若是急事,我和策棱可以先走。”
胤祺笑着无奈摇头:“两个皮孩子,总是惹他们额娘生气,我刚才教训了他们俩一顿,没什么大事。对了,姐夫你和我姐姐成亲也已经有三年了,怎么还没听到好消息?”
敦多布多尔济愣住,他如今才二十二,根本没有考虑过孩子的事情。是二人世界不好玩还是嫌政事不够多,要哪门子的熊孩子?不过五阿哥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之前居然没有采取避孕措施,还好恪靖公主没有怀孕,不然他的罪过就大了。不过他不想要孩子,不知道公主会怎么想?
“姐夫,怎么了?”
“没事,如今还早呢,我和公主还年轻,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敦多布多尔济尴尬地摸摸后脑勺,“五阿哥,要不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你这乍一下叫我姐夫,我还挺不习惯的。”
胤祺笑道:“那好,那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叫你敦多布多尔济吧。”
……
除夕日,乾清宫早早地点上了万寿天灯,宫人们忙忙碌碌,热闹非凡。
这一日是家宴,只有皇室成员诸如皇帝、太后、妃嫔、皇子皇女等人参加。本来这种宴会和策棱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康熙仁善,念及他一个人在府上过除夕孤苦无依,特意下了旨意允许恪靖公主和敦多布多尔济夫妇带着策棱一起参加除夕家宴。
在暂住的公主府出发前往皇宫的路上,策棱骑着马对着身边的敦多布多尔济吐槽:“敦多布多尔济,你说皇上在想什么呢?你是恪靖公主的夫婿,皇上的女婿,去参加家宴也不奇怪。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皇上的这个恩典我可真是一头雾水。”
敦多布多尔济笑道:“喀尔喀草原上的孤狼,青年才俊,无妻无子,才华出众,手握大权。像你这样的女婿,如果我有女儿,我也想要啊!”
策棱白了他一眼:“你别闹,我和你认真说呢。”
敦多布多尔济正色道:“策棱,你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吗?我以为你早就明白的。”
策棱沉默不语,他明白,但他没有想过皇上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虽说他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血统尊贵,但论起实权,并没有敦多布多尔济这个当初的汗王继承人来得重要。在土谢图汗部他的地位仅次于敦多布多尔济这个新任汗王,但他总觉得这些联姻和亲应该会离他很远才是。
车架靠近宫门,在守门侍卫的指引下停了下来,敦多布多尔济上前扶恪靖公主下车,带着她和策棱进入皇宫。
三人顺着宫女的指引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和身边的人交谈。既然是家宴,自然没有那么多规矩。等康熙正式进来,端起第一杯酒,这场家宴就正式开始了。
第一批小皇孙已经长成,个个虎头虎脑,冰雪可爱,童言童语逗得在场的众人哈哈大笑。
敦多布多尔济看着身边的恪靖公主被小孩子们逗笑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
康熙坐在高位上,突然向策棱问道:“策棱,你可曾娶妻?”
策棱心中一跳,起身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臣尚未娶妻。”
康熙“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仿佛只是无意间的闲谈。
宫里准备了烟花,众人带着孩子们去殿外看烟花,恪靖公主跟着康熙去了偏殿。
“上次噶尔丹残部追杀你的事,朕已经命人惩戒过准噶尔部,只是比起大清对漠南、漠北的掌控,对漠西的掌控还是太弱了。”
准噶尔部自从首领噶尔丹死后,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继任准噶尔部台吉,宣布臣服于大清。但这种臣服不同于漠北蒙古的率部依附,甚至连藩属国都算不上。只能说是表面的臣服,年节时会给大清皇帝献礼罢了。而大清自从平定噶尔丹之乱之后,国库空虚,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不宜再进行一次大战,所以和准噶尔汗部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中。
恪靖公主平静道:“所以,儿臣建议开通商路,掌控准噶尔部的经济,用重金诱导小部落归顺大清,分解准噶尔部。”
康熙看了她一眼,笑道:“之前你递给我的折子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恪靖公主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她之前想要利用天花……
“儿臣之前只是一时糊涂,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此举毕竟有伤天和命理。”她当时大概是气疯了,才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康熙叹了口气:“为君者,仁者当道;一味阴毒,只能为枭雄。当年大清入关,畏天花如虎,每年四月到八月便不再发兵打仗,唯恐感染天花。你想到的这个法子,当年明军也用过,他们将得了天花的幼子抛弃在我军的必经之路上,致使大量士兵感染上天花,我们的大好男儿,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自己的军营里。”
恪靖公主沉默地低下头:“是儿臣狂妄自大了。”
“其实当年朕也想过这件事……”
恪靖公主惊讶地抬起头:“汗阿玛,怎么会?”在她的印象里,汗阿玛一直是一个理智而仁慈的帝王。
康熙伸手揉了揉恪靖公主的脑袋:“但是朕后来放弃了这个主意。你知道满蒙两族苦天花之疫久已,虽然如今已经有了种人痘的法子,但风险仍然很大。早年,你的几个哥哥们就是因为种痘之后身体虚弱,这才夭折的。朕身为一世明君,不去抵抗天灾,怎么能去主动制造人祸呢?”
“汗阿玛仁善。”
“不说这些了,你提的商路之事,朕命漠北、漠南的都统将军都尽力配合你,六丫头尽去施为就好。”康熙迟疑了一下,“土谢图汗部在敦多布多尔济带领下逐步壮大,在朕心里也是个隐患,若是能分部倒是个好主意……策棱……策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身份尊贵,你觉得你的哪个妹妹适合他?”
恪靖公主愣住,她知道十格格喜欢策棱。
策棱入内廷和皇子阿哥们在读书,偶尔会遇到宫里的格格们。十格格是个软和的女孩,母亲不受宠。她不知道这个十妹妹为什么会喜欢上策棱,或许是因为策棱当年的英俊风流,或许是他之后在战场上的表现。但无论如何,这都只是一个女孩对英雄的崇拜。
她听过她的小妹妹对她说起自己的少女心思,但她一点也不希望妹妹们以这种方式嫁到漠北。她们是在宫里娇养长大的女孩,怎么受得了漠北的风霜雨雪,即便只是小小的水土不服,也能让女孩们丢了半条性命。
她并非看不起她的妹妹们,但是她清楚地明白宫里的格格们地位是不平等的。不是所有的格格,都像三姐姐、她和九丫头一样。三姐姐有汗阿玛和荣妃的宠爱,她身后是宜额娘,九丫头身后是德妃、太后和汗阿玛,其他的妹妹们有什么呢?仅仅凭借汗阿玛对女儿的那一点点的疼爱和怜惜吗?
她看向自己自小崇拜的汗阿玛:“汗阿玛,阿玛,若是……若是我能彻底掌控漠南和漠北,您能不能不要让妹妹们抚蒙和亲了?”
“……真是孩子话。”康熙避而不答,叹了口气,“天色晚了,你出去陪太后娘娘看会子烟花,早点出宫吧。”
“汗阿玛——”
只是无论恪靖公主怎么向康熙呐喊,他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乾清宫偏殿。
恪靖公主只能看着父亲的身影渐行渐远。
如果所有妹妹们的命运都要重蹈覆辙,那她嫁到漠北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绝不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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