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还没回到医院,童院长就给自己发信息,让她到院长办公室一趟。
刚结束宣讲,又是自己第一次上台,白芷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她一进院长办公室,看到童院长喜笑颜开的模样,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市附小把白芷讲课的片段上传到校内网,许多学校看了以后,纷纷向教委递交申请表,希望自己的学校可以成为下一个医学进课堂的试点单位。
童院长将那张写满市内多家中小学的名单交给白芷,“小芷,你和傅医生去商量看看,从哪家开始继续讲。”
白芷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她急急忙忙地乘电梯前往十四楼的普外病房。
可是,电梯门刚打开,她以为中午时分,该是静悄悄的住院部却人来人往。
几个小护士聚集在一间病房门口,还有一个年轻的医生推着一台仪器从另一个房间跑出,其他病房的病人也都站在门口张望。
白芷加快了脚步,和小护士一起围在病房外,“怎么了?”
一个紧紧握着自己手的小护士不知所措地说:“四床突然急性心衰。”
她们虽围在门口,但为了不阻碍仪器和人员的进出,大家都自觉站到了一旁,让出了门口的通道。
白芷来得晚,只能垫着脚尖,目光越过几个人头,才能勉强瞥见病房的一角。
她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插着呼吸管,身上还连接着几台仪器,一个年轻的外科医生双手交叠按在他的胸口上,正替他做心脏复苏。
傅西泮拧着眉站在一边,看得出他很着急,以至于连白大褂都穿反了。
他急切的催促:“去,叫心脏外科的高医生来一趟!”
小护士来不及回答,听到指令的第一时间扭头就冲出了病区。
对于床上的病人而言,每一秒都是在和死神赛跑。
“来。小李,换我来。”
傅西泮卷起袖子,两步跨过地上重重叠叠的杂乱电线,走到病人身边,替换下了方才做心脏复苏的年轻医生。
他一边按压病人的胸膛,一边紧紧盯着一旁的心跳图。
“有了吗?有了吗?”
尽管傅西泮的眼睛仅仅盯着心电图,可他仍多次询问周围站着的其他医生,因为他多希望这一刻是自己眼花了。
“还没有,傅医生,继续按。”
“四床!四床!加油阿。你听到了吗?”
傅西泮每按一下,就要重复一次他的名字。
躺在床上的青年面色惨白,失去了所有血色,他失焦的眼睛一点点上移,翻出了眼白。
虽然白芷在课堂上、实习时都见过这样的场景。
但她每次看到,仍旧是紧张到呼吸都要停止了。
她咽了口唾沫,耳膜一鼓一鼓的,耳畔边全是自己有力的心跳声。
病房里的紧张,不自觉地影响着在场的所有人。
林京墨站在病床前,挥手指挥道:“换人换人。”
“四床!四床!再坚持一下!”
被换下的傅西泮站到心电图旁,他看着一条直线上几个微弱的跳动点,呼唤他的声音也不断变大。
替青年做心脏复苏的医生已经换了一拨,心电图上依旧只有微弱的几个波动信号。
林京墨擦了擦汗,和赶到的心外主任一番耳语之后,扭脸向门外高声问询道:“四床的家属在吗?”
一个阿姨听到屋内医生的呼唤,拨开人群,冲进屋里。
然而,她得到的却是医生的否定回答。
二十多分钟的心脏复苏,普外的几个医生全都轮番上了一场,病人的情况没有一点好转。
林京墨摇摇头,“我们现在这个心脏复苏,一但停下就……但我们最后不得不停下……您……”
阿姨听完医生的话,扭脸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儿子,呜咽许久,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抿紧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新来的小李医生站直身体,他的手从病人的胸膛上移开。
他的手刚离开温热的胸膛,心电归于直线传出刺耳的提示音,响彻、回荡在房间里,即使是听惯了这个声音的主任医师也低下了头。
站在一旁的傅西泮依然不甘心。
这是他的病人,是明天就要上手术台的病人。
他只有二十三岁阿,他的生命不该停止在这里。
他的双手又一次按在病人的胸膛上,“四床,四床,你再坚持一下,明天,明天就能安排手术了!”
可是,好运并没有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西泮累得精疲力尽,他的动作一点点慢下来。
‘滴——’
随着心电图的一声长鸣,一场失败的救援落下尾声。
傅西泮脱下自己匆忙穿上的白大褂,在空中翻了一翻,又重新穿上。
他用力一拉,衣角的褶皱被瞬间扯平。
傅西泮几步走出病房,径直走向了挂在科室门口的白板。
上面写的是一周的手术安排。
他拿起黑板擦,利落地擦掉自己名字后面的那个‘4’。
白芷走过去,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傅西泮的手顿在半空中,板擦按在那个空位上,喃喃道:“都说手术是生死门前走一遭,可是有的人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这句,他叹了一口气,放下黑板擦,可眼睛仍盯着那个空白位。
他从白芷的手里接过单子,刚看了一眼,其他医生又将四床的病例和资料递了过来。
傅西泮俯身轻声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处理,这个单子,我晚点看完,再回复你。”
白芷点点头,“嗯。你的事重要。”
普外科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生死博弈,所有人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尤其是一个还在实习期的小护士,她扑在护士长的怀里,泪眼婆娑的。
白芷双手插在口袋里,她走得很慢,因为在这样氛围中,每一步她都迈得格外艰难。
在她踏出普外的诊室大门时,身后的自动门‘啪’地轻轻关上。
白芷站在门外,看着午休时分仍旧忙碌的普外科,咬紧了嘴唇。
那个在自己面前,总是傲气凌人、意气风发的傅西泮此刻正低头在单子上签字,他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又庄重。
傅西泮喃喃自语的那句话不停在她的脑海里回放。
她不知道他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无望才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以前,课本上大多数案例都是以成功结尾。
南光分院承接的病人,大多是从总院转入的已经脱离危险的病人。
所以在她任职的两年里,并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
而这不过是傅西泮忙碌一天里的小插曲。
白芷从普外科的病房回到自己的诊室,她愣神了很久,才从刚刚的生死时速中缓过神来。
**
晚上,白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新租住的公寓。
她惊喜地发现,房东替她换了一个新床垫。
白芷洗漱好后,躺在柔软的新床垫上,还在想中午傅西泮奋力救援的模样。
到最后时刻,就连家属都点头同意了放弃,他仍不停叫喊着病人的名字。
他呼唤的每一声,全都刻进了白芷的脑海里。
白芷裹紧被子,撇着嘴,悲伤的情绪一点点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啪嗒’一声,是大门反锁的声响。
白芷扭头看了一眼挂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她躺在床上,仔细地听着门外的响动。
她听到钥匙落在玄关处的脆响,听到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闷声,听见牛奶入喉的咚咚声,最后在隔壁浴室稀稀拉拉的水声里,屋内再一次归于平静。
隔壁住的小姐姐真的好安静。
这是白芷入住两天得出的总结。
每天晚上,这样的响动像是提前录制好的一般,回家关门、开冰箱、洗澡,机械般的动作,没有一点变化,让白芷浮想联翩。
这隔壁难道住的是个机器人?
白芷点开微、信聊天页,小姐姐和自己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几天前。
她说自己的工作很忙,也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事微、信留言即可。
她还说,自己睡得早,希望不会影响白芷,也希望白芷不要影响自己。
所以,白芷入住后,从来不敢打扰晚归的小姐姐。
白芷百无聊赖地点着朋友圈,入住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她在床上翻了好几滚都没睡着。
床头柜上的时钟又走了半圈,白芷又一次刷新朋友圈。
她发现最新一条是隔壁的小姐姐发的。
‘不擅长。’
一条只有三个字的朋友圈,在九点整发出。
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白芷想着,小姐姐是不是工作中也遇到困难了。
她想和她聊聊,可是想起租房时九点后要保持安静的约定,她忍住了打字的手。
白芷转而点进朋友圈,在那条信息下回了这么一句。
‘全擅长的超人在地球上也不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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