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加炽烈而又绵长,九月底,天气依然热得像蒸笼,一阵热浪翻滚着扑过来,身上仿佛能蜕掉一层皮。
不过是在校门口站了十几分钟,苏沫背后便被热汗洇湿一大片。
棉质T恤贴着肌肤,又黏腻又难受。
网约车迟迟不来,在苏沫耗尽耐心、打算取消订单之际,黑色朗逸终于夹杂着热气姗姗来迟。
苏沫收起太阳伞,钻进后座。
车内的温度让苏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听到司机师傅面带笑容地解释道:“新华路出了一起车祸,堵了好一会儿,等挺久了吧。”
空调凉爽的温度将车内车外切割成两个世界,苏沫慢悠悠的将伞折叠整齐,接上伞扣,头也不抬的回了句。
“没事。”
大概是她的语气过于淡漠疏离,司机师傅下意识瞄了眼后视镜。
狭长的后视镜里,倒影出苏沫精致的五官。
白净、清秀——挺漂亮一姑娘。
在苏沫抬眼扫过来时,司机师傅飞快地移开目光,顺口问道:“去江城高中是吧?”
苏沫垂下眼睑,轻不可闻的应了声,径自掏出手机,没有要继续搭腔的意思。
司机师傅原本想闲聊两句,见此情景,识趣地没再开口。
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无话。
车载广播里,男女主播欢快的声音打破车内沉寂的气氛。
等苏沫下车付完钱,司机师傅瞧着那抹渐渐远去的背影,啧啧摇头。
漂亮是漂亮,就是性格太……想了好半晌,才想起网络上流行的那个词儿。
高冷。
下午一点半,江城高中校门口人潮涌动,两侧停车位上,小轿车停得满满当当。
都是赶来参加高三家长会的学生家长。
顺着人群刚进校门,苏沫就接到父亲苏世南的电话。
电话那头苏世南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机器运作声中,断断续续传过来。苏沫听不大清,猜测是在问她有没有去江中,大概是怕她放鸽子。
这种事苏沫不是没有做过。
家长会开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内容无非是高三已至、家长务必重视孩子学习云云,顺便表扬在本次八校联考中成绩优秀的同学。
不出意外,苏泽宇依然是重点表扬对象。
在学习这件事上,他们老苏家仿佛祖坟里冒了青烟,个顶个的优秀。
姑且不说苏沫,苏泽宇小学连跳两个年级的事,在他们小区传得神乎其神,左邻右舍都说苏泽宇是神童。
当然也有被通报批评的,老师特意保留面子,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一年多过去,家长们基本也都知道老师说的是谁。
次次考试吊车尾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人。
家长会向来如此,几家欢喜几家愁。
散会后,好多家长涌到老师身边询问自己孩子的情况,苏沫将老师下发的表格塞进苏泽宇的桌肚,走出教室。
这会儿学生都被安排在阶梯教室自习,走廊上站满了家长,交谈声沸反盈天。
苏沫掏出手机,给苏泽宇发了条微信。
苏沫:【会结束了,成绩单发给了爸,我先走了。】
没一会儿,苏泽宇就回了。
苏泽宇:【谢谢姐,回去小心点~】
回复一如既往的客套且疏远。
苏沫扫了眼,将手机塞回包里,打道回府。
苏沫走得早,此刻校园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家长急匆匆的往校门口走,一瞧就是心比较大的。
下午四点,明晃晃的太阳垂挂在天边,光线依然刺眼灼人。
苏沫打着太阳伞,绕到林荫小道,走了条捷径。
在江中生活过三年的苏沫,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小道两旁种着两排四季常青的香樟树,茂密的枝叶将灼热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只在缝隙间落下稀疏点点,绿影婆娑。
苏沫慢悠悠的往前走,被熟悉的场景勾起回忆。恍惚间,耳边传来一声闷哼,旋即是男生粗俗恶劣的谩骂声。
“X你妈,燃哥你都敢动,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嫌自己命太长?!”
“生而为人善良点,你妈妈没教你怎么做人嘛。”
“狗X的!”
“……”
脚下一顿,苏沫下意识偏头,朝声响望过去。
不远处的树荫下,几个男生围成一个半圆形,或站或蹲。而被他们包围的那个人,此刻正捂着小腹,伏倒在地,模样十分痛苦。
在距离他们半米远的地方,有个男生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右脚抵着树根,膝盖微曲,缓慢悠闲的抖着腿。双手揣在蓝色的校服裤兜里,神色悠然地咬着一根类似棒棒糖的东西。
样子看上去相当嚣张狂妄。
有个小平头模样的男生蹲在地上,用力拍了一下地上男生的后脑勺,骂道:“你也不掂量掂量,就你找的那群小兔崽子,能堵得了燃哥?你燃哥少林寺出来的!”
一旁几人哄笑。
“少你爷爷。”男生抬手,取下嘴里的棒棒糖,朝小平头扔过去:“你他妈才是和尚。”
小平头笑嘻嘻道:“燃哥,少林寺也有俗家弟子。”
“滚!”
苏沫只看了几眼,在收回眼神之际,那个叫燃哥的男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存在。
两人的视线,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撞在某个点上。
怔愣两秒。
男生穿着江中的夏季校服,蓝白相间的T恤加纯蓝色的运动裤,短袖袖口挽到肩头,露出两截精壮的手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老子天下无敌”的……中二气息。
但是五官长得很好看,清隽阳光,忽略眼神中的锋利与桀骜,少年气十足。
是那种一笑就能迷死一大片少女的长相。
——如果表情看上去不那么中二的话。
约莫是没想到这个时间段会有人出现在这里,那帮男生在看到苏沫的刹那,足足愣了好几秒。
默默收回视线,苏沫淡定的走了。
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两个成绩差、脾气臭的校霸,饶是作为省一级重点学校的江中,亦不例外。
总有那么几个靠着过硬关系挤进学校的人,见过不怪。
走远了,恍然想起方才挨打的男生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
苏沫哂然一笑。
那男生不知道的是,在苏沫二十年的人生中,有”三不”行为准则。
——不多管闲事、不妄议是非、不与人论短长。
更何况,见义勇为是超级英雄的事,怎么都轮不到她这种小人物。
-
回去坐的公交车,路况拥堵,到宿舍已经五点多。
苏沫进门的时候,正好有两个室友凑一起在看综艺节目,听到声响,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默契十足的都没出声,转回头继续吃着零食看视频。
苏沫也没吭声,把包挂到柜子里,然后抱着衣服径自去了卫生间。
舒舒服服冲了个澡,洗去一身汗臭。苏沫顺便把脏衣服都洗好,晾起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位置上。
背后室友的视频声音开得很响,是部韩国综艺,叽里呱啦的声音特别大。
苏沫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风力开到最小档。
吹头发的时候,苏沫发现手机里有个未接电话。
是闺蜜祁烟打来的。
苏沫关掉吹风机,回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祁烟调侃她:“小姐姐,冒充完家长回来没有?”
苏沫浅浅笑了下:“回了。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么。”电话那头祁烟笑着打趣:“请你吃饭,算不算大事。”
这世上没有被苏沫冷淡的性子吓跑,还能开玩笑的,估计只剩祁烟了。
苏沫说:“算。”
祁烟问她:“想吃什么?”
苏沫:“都行。”
祁烟不满:“你这是又把难题甩给我了。”
苏沫思索几秒:“骨头煲?”
一秒敲定,祁烟说:“好,六点学校西门等你。”
江城昼夜温差大,白天里烈日炎炎,晚上一秒切换成初秋模式。
出门前,苏沫在短袖外面套了件针织衫。
人头躜动的西门路口,苏沫一眼就看到祁烟。
今天的祁烟格外显眼,穿了件黑色紧身皮衣,配上她那头齐耳短发,又靓又飒。
更加吸引人目光的,是她身后那辆拉风的重型机车。
祁烟也看到了苏沫,朝她招招手。
苏沫走过去,接过祁烟递来的头盔,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戴好头盔,利落的单脚跨上车,苏沫没动。
祁烟转头催促她:“愣着干嘛,上车呀。”
苏沫打量着车:“你确定要用这辆车载我?”
祁烟笑了:“不然呢。姐姐有驾照,你放心坐吧。”
苏沫迟疑。
祁烟:“质疑我的车技?”
苏沫毫不犹豫地点头。
祁烟又好气又好笑:“别废话了,赶紧的。”
幸好祁烟的车技如她所言,挺不错,不然苏沫觉得因为一顿饭而交付身家性命有点不划算。
这家骨头煲店她们来过好几次,店面不大,但是味道正宗。
两人一进门,就吸引了顾客的目光。
实在是因为……两人长得都太高调了。
和祁烟英姿飒飒的模样不同,苏沫的相貌属于温婉可人款,五官小巧而精致,长发及肩,用简单的黑皮绳随意的绑起来,鬓边细发太短,垂在耳边。
穿的也简单,白衬衫、浅蓝色牛仔裤,外面套了件颇有学院风的米白色针织衫。
在旁人的打量中,两人视若无睹地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祁烟点好菜,看到苏沫的眼神流连在机车上,食指敲了下桌面。在苏沫的目光移回来时,单手托着下巴,说:“漂亮吧。”
苏沫没否认:“刚买的?”
“没。”祁烟说:“我弟的,被我抢过来了。”
想起祁烟口中她那弟弟的性格,苏沫说:“那他不得炸毛。”
“炸毛也没用,老爷子同意的,谁让这臭小子蠢得跟猪一样。你知道他这次考试考了几分吗?”
不等苏沫开口,祁烟自问自答:“二百五。”
“……”
想到自己弟弟光理综一个科目就考了二百八,苏沫忽然有点同情祈烟:“……这分数挺适合他。”
“……”
这个想法和祁烟不谋而合。
片刻后,服务员将一大锅骨头煲端上来,“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热气。
晚餐过半,祁烟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温水,笑着说:“沫沫,我求你个事。”
话一顿。
迎上苏沫直勾勾的眼神,祁烟心虚道:“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会坑你。”
“是吗。”苏沫轻挑眼尾,弦外之意是:你坑我的次数还少吗。
祁烟假装没听明白苏沫的调侃,径自说:“今天老爷子开完家长会回来,气得半条命差点没了,再被我弟这么气下去,迟早一命呜呼。”
“所以我就想着,给我弟再请个家教。但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苏沫算是听明白了,打断她的话:“令弟可是两年气走十二名家教的那位?”
“……”
祁烟汗颜,厚着脸皮夸:“我们家沫沫就是聪明,一点就通。”
“……”
祁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我的好沫沫,学霸如你,能不能替我好好教一下弟弟?”
怕苏沫一口拒绝,祁烟立刻补充道:“当然,肯定会有家教费,而且是高于市场价!”
苏沫觉得祁烟对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你不觉得我会成为第十三个被赶走的家教吗?”
“不会!”话刚落,祁烟就心虚了:“哎呀沫沫,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嘛,那小子太能作,现在没人敢给我们家介绍老师。眼瞅就要高考了,总不能任由他瞎胡闹吧,好歹还是得拯救一下。”
苏沫哑然几秒:“我可能无法胜任拯救你弟的工作……”
苏沫的拒绝在祁烟意料之中,打从有这个念头起,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和苏沫同桌三年,当所有人都认为苏沫心高气傲、难以亲近时,只有祁烟知道,苏沫比谁都容易心软。
在祁烟的软磨硬泡下,晚餐结束的时候,苏沫终于松口:“如果你弟弟特别不配合,我立马走人。”
算是应下了。
祁烟挽着她的手臂,笑眯眯的说:“肯定不会!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揍死他。”
苏沫觑她一眼。
最好是。
苏沫之所以会答应祁烟的请求,一方面因为祁烟是她最好且唯一的好友。
而另一方面,是最近苏沫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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