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疑团重重

    那张字条上画着几尾拇指大小的鱼儿, 摇头摆尾,姿势各异,相互之间的位置也很凌乱,在外人看来, 根本没有规律。

    司南却看出来了。

    这是母亲教过他的“暗号”。

    鱼的长短、胖瘦、头和尾朝向的角度不同都代表不同的意思。这三四条小鱼组在一起, 传达着一个意思“我在洛阳。”

    司南的心怦怦直跳。

    按理说, 终于有了母亲的消息, 应该高兴才对。然而,潜意识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如果这个字条当真是母亲写的,她为什么不直接见他

    看着纸上熟悉的小鱼图,司南眼前没由来地闪过一幅幅画面是小时候在司家大宅住着时, 月玲珑带他做游戏的场景。

    月玲珑是个非常有趣的女子, 总能有各种新奇的主意, 每天都会把司南哄得开开心心。

    母子两个最爱做的游戏就是“藏宝图”,月玲珑把礼物藏在某个地方, 再画一幅“藏宝图”,让司南去找。

    “藏宝图”上就是这样的小鱼暗号,司南为了尽快找到礼物, 从四岁起就自发地学会了记笔记。

    他的笔记本上, 除了小鱼暗号,还有一套更复杂的符号

    司南猛地记起, 为什么会觉得唐玄让他看的那些暗号眼熟了,月玲珑曾经教过他

    他顾不上多说,拉着唐玄就往司家大宅跑。

    唐玄也没多问,吹了声口哨, 召来黑曜, 带着他一起奔向城西。

    “没有意外的话, 那个笔记本应该还在,咱们去上次进过的那个小库房找找,如果可以找到的话,那些暗号就能解开”司南边走边说。

    唐玄护着他,声音沉稳“别慌,我陪你找。”

    “嗯,不慌。”司南小声劝着自己。

    已经找了这么久,不急在这一时。

    如果那张字条真是母亲递给他的,至少说明母亲现在是安全的。万一有人借着母亲的名义给他下套,那就更不能慌了。

    司南定了定神,推开司家大宅的门。唐玄提着风灯,给他照亮前面的路。

    司南握住他的手,心里更踏实了。

    非常幸运,笔记本很快就找到了,刚好放在司南装礼物的那个箱子里,被唐玄送的那把小银弓压住了。

    说是笔记本,其实就是一整张宣纸,裁成巴掌大小的几页,再用麻线缝在一起,那歪歪扭扭的模样,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之手。

    原身是个很细致的人,当年穿越过来之后,帮司南把旧物收起来的时候都用油纸包上了,箱子也做了防虫防潮处理,即使过了八年,拿出来还跟当年一样。

    司南拿起笔记本,一页页翻开,儿时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一般呈现在眼前。

    月玲珑握着他胖胖的小手写大字,用白皙的手指点着一尾尾小鱼教他认,用柔美的嗓音给他唱摇篮曲,大笑着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那是他的母亲,不是原身的,而是他的。

    不知不觉,泪眼模糊。

    唐玄揽住他的肩,亲了亲额头,“交给我,我去查。”

    司南吸吸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两只手拿着笔记本,非常慢地递到他手边,完了还舍不得放手。

    “不许弄坏,也不许沾灰,更不许泡水。”明明是他请人家办事,还凶巴巴地提要求。

    唐玄耐心十足,一一应下,纵容着自家少年的小性子。

    在此之前,唐玄安排了不下十余人,从西北一路查到汴京,搜集了不少相似的暗号。起初以为是月玲珑留下的,比对之后才发现,按照时间来说,月玲珑不可能同时在这些地方出现。

    笔记本的出现无疑帮了大忙,只要能搞清楚那些暗号代表什么意思,留暗号人的身份便不难查清。

    唐玄把笔记本交给了底下的人,他自己则是陪着司南,度过这个难捱的夜晚。

    老管家站在门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像从前那样把唐玄赶走。

    他从金枝院出来,转头吩咐打更人“今夜就不用敲了,让南哥儿睡个好觉。”

    字条的事府里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默契地绕过金枝院,不给司南添麻烦。

    司南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没想到,枕在唐玄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时候的场景。确切说,不是梦,而是他被封存的记忆。

    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岁,那些经历本不该在他记忆里留存,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缘故,他竟然想了起来。

    两岁之前,月玲珑独自带着他在园子里玩的时候,经常会有人突然出现,和月玲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兴许是觉得司南太小,话都不会说,所以并没有避讳他。具体说的什么司南理解不了,也就没留下记忆。

    他在“梦”里就像一个旁观者,以上帝视角“看”着记忆里发生的一切。

    那些不速之客对月玲珑很恭敬,月玲珑脸色很差,态度很坚决,还拿马鞭赶他们走。

    这是她从来不会对家人有的态度。

    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月玲珑的态度丝毫没变。

    最后,司南冷不丁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白夜。

    月玲珑对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冷淡,也没拿鞭子赶人。白夜也没像前面那些人一样又哭又跪,只是平静地站在对面,跟月玲珑说话。

    司南想听到他说的什么,一着急,醒了。

    记忆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回忆也太长,乍一睁开眼,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额头附上一只微凉的手,司南才稍稍回过神,抓过他的手,“你出去了”

    穿戴整齐,手也是凉的。

    唐玄微微颔首,把笔记本递还给他,上面附着一张纸,“暗号解出来了,自己看,还是我念给你”

    “你念给我。”司南挪了下身子,头枕在他大腿上,抱住他的腰。

    这是脆弱的表现。

    永远乐观坚强的大总攻,难得露出这种模样。

    唐玄心疼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翻开纸页,缓缓地念出声来。

    “酉时三刻,北堡接头。”

    “三日晚,依计划行事。”

    “六组云娘,背叛组织,格杀勿论。”

    “”

    分明是某种组织的行动密令。

    后面也夹杂着一些情绪化极强的语句,比如“我知道是你们做的”、“让金龙出来见我”、“你们把人藏在哪儿了”

    司南从闭着眼,到忍不住睁开,最后越听越心惊。

    最后这几句是不是母亲留下的

    她分明和那个组织的人认识

    暗号中所说被藏起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父亲

    司南不由坐起身,期待般看向唐玄。

    唐玄抿了抿唇,说“这些暗号有的是咱们的人找到的,也有的是官家派出去的人找到的那些人,查的是潜龙教余党。”

    司南闭了闭眼。

    他听懂了,唐玄的意思是,月玲珑很可能和潜龙教有关。

    如果刚才他没做那个“梦”,司南一定不会认同这种说法,可是在那段回忆里,月玲珑的过往明显并不单纯,尤其是白夜

    私盐案中抓的那批暗桩已经供认,白夜在潜龙教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之所以开妓馆、贩私盐,就是为了给教中筹集钱粮。甚至,当初他在无忧洞中的身份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官家已经知道了。”唐玄说,“别怕,无论如何我会保住伯母。”

    司南摇摇头,坚定道“我娘不会跟潜龙教众同流合污,她一定是为了救我爹。”

    潜龙教是干嘛的

    是一窝想要造反坐龙椅的

    儿时的记忆渐渐复苏,司南对家人的记忆愈加深刻,他相信,月玲珑不会这样做。

    并非她没有勇气,而是她不会这么糊涂。

    倘若在位的君主荒淫无道,民不聊生,以月玲珑的个性,兴许会愤而暴起,推翻昏君。

    然而,此时的官家为政以仁,吏治清明,久无战事,百姓生活虽然谈不上人人如意,却也比前朝好上许多,月玲珑不可能糊涂到加入潜龙教那样的叛乱组织。

    更有可能的是,从前她或许跟那些人有关系,后来成亲生子,同他们决裂了。然而,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潜龙教的人绑架了司旭,逼月玲珑就范。

    司南把自己的分析告诉唐玄。

    唐玄毫不犹豫地信了。

    其实,他和司南想的差不多。

    两个人分析了好一会儿,天才蒙蒙亮。

    唐玄和司南收拾了一番准备进宫,面见官家。

    司南想为母陈情,无论他们的分析是对是错,他都希望能跟官家打个招呼。

    他担心官家的人把潜龙教一棍子打死,让月玲珑受牵连。

    事情往往就是赶得这么巧,两个人刚进宣德门,就见林振迎面走来,低声回禀

    木清醒了。

    他的醒并非偶然,而是被人喂了解药。

    官家的人第一时间去了秘密关押地,拷问他跟潜龙教的关系,还把月玲珑的画像拿给他看,问他认不认识。

    木清刚醒,身体极度虚弱,话都说不利索,却反复说“让燕郡王来审,见不到郡王,我什么都不会说”

    官家猜到了唐玄今早会进宫,特意让林振来堵他。就这样,司南和唐玄拐了个弯,去了皇城司秘牢。

    说是秘牢,其实就是后宫中一个偏僻的角楼,与后妃的居所并不相通,由官家指派人秘密看管。

    木清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每日用汤药吊着命,瘦得脱了人形。

    就算木清再助纣为虐,司南依旧忘不了,他是为自己挡的刀,如果不是他舍命相救,这些天躺在床上的人就是自己。

    司南找到好药材就会让唐玄带过来,权当是对木清的回报。

    时隔多日,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木清。

    非常难受。

    永远忘不了,当初他跟在唐玄身边时一身劲装,骑着骏马,意气风发的模样。而如今,骨瘦如柴,发丝枯黄,面庞青白,两眼无神,一副将死之相。

    木清却很激动,挣扎着起身,要给唐玄行礼。

    唐玄端肃着脸,态度冷淡,眼中的动容却压不住。

    到底是相伴长大的至交。

    到底一起经历过生死。

    再心硬的人,都无法轻易割舍。

    林振不忍,上前搀起他。

    木清冲他笑笑,不复从前的潇洒,多出许多苦涩。面对唐玄,他丝毫没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事情还要从潜龙教说起。

    潜龙教原本只是一个江湖帮派,由漕运沿岸的水贼们集结而成。最初创教的几个人都是船老大,过命的交情,感情很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帮派被野心勃勃的僧人全大道利用,在庐山找到据说是官家血脉的冷青,全力辅佐他与官家相认,进而继承大统。

    冷青称,自己的母亲曾经是官家身边的宫女,被官家临幸后放出宫,紧接着嫁给一位姓冷的医者,不到半年就生下了他。

    所以,冷青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官家流落在民间的血脉,还有官家当年送给他娘的一件贴身物品“绣抱肚”。

    官家确实临幸过一位宫女,也确实送过她绣抱肚,至于是不是冷青的生母就不确定了。

    倘若官家已有亲子,就算冷青有再多的证据,对朝局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官家想认就认,不想认就无视,大臣们不会有太大意见。

    这件事之所以会引起朝野哗然,就在于官家没有亲生儿子,倘若冷青真是他的亲生骨肉,势必要封为太子。

    这是朝中众臣不愿看到的。

    并非他们不通人情,而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他们宁可在官家从小培养的两个养子之间做选择,也不愿意接受一个乡野村夫做皇帝。

    然而,官家是有私心的,他多么渴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儿子,感情亲疏暂且不论,至少将来到了地下,不会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再加上全大道掌管的潜龙教在暗地里兴风作浪,这场“真假皇子”之争在朝堂上下持续了很久。

    幸好,后来由包拯查明,无论官家临幸的那位宫女是不是冷青的母亲,他都不可能是官家亲子。

    因为,冷青的母亲嫁给冷姓大夫后,先生了一个女儿,后来才生下冷青。

    按律,冷青和全大道被处以斩刑,二人领导的潜龙教也遭到剿杀。官家不忍残杀无辜,对于那些受了二人蛊惑的普通教众只是小惩大戒,便将他们放还归家。

    没想到,就是这一仁慈之心,让潜龙教有机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潜龙教还没被官府搅散的时候,教中就在培养一批孩童,或喂药,或以家人要挟,将他们训练成最听话的暗桩,再找机会安插到京城各处,甚至官家身边。”

    “我,就是其中之一。”

    木清身体虚弱,声音很低,语速也很慢,配合着他沙哑的声音,叫人听得心底愈加沉重。

    原来,他并非中途被人利用,而是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不是真正的木清,只是代替了这个名字和身份,与众多孤儿混在一起被唐玄挑选,然后成了唐玄的亲随,和他一起习武,一起参加武举,一起进入皇城司。

    倘若当年没有被唐玄选中,他就会和其他孩子一样,被送进宫里做内侍,或者潜伏在汴京的某个角落,随时听令。

    幸运吗

    木清毫不怀疑,能成为唐玄的副官,他是幸运的。

    同时,又是不幸的。

    倘若没有担任要职,他的家人就不会被潜龙教看管起来,刀架在脖子上过日子。

    “你很失败。”林振面无表情地说。

    木清苦笑,谁说不是呢

    他明明是潜龙教的暗桩,却日日摇摆,无法对唐玄和司南下狠手;同时,又顾及着家人,不敢向唐玄投诚。

    如今,之所以敢把这些事合盘托出,说到底是因为唐玄帮他救出了家人。

    司南敏锐地问“既然冷青已经死了,潜龙教为什么还要兴风作浪”

    木清摇了摇头,“教中管理严格,尤其对于我这样的暗桩更是防得严,我唯一的上线是白夜,我知道的事都是他想让我知道的。”

    司南又问“白夜在教中是什么地位我母亲是不是受了他的胁迫”

    木清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月娘子已经离教很久,她的事我知道得不多,可以肯定的是,若论在教中的地位,白夜在月娘子之下,他不会、也不敢逼迫她。”

    司南心头一紧,冷静道“他不敢逼迫我娘,却能绑架我父亲,当初我父亲并不是在西北出事的,而是被白夜绑起来,威胁我母亲,对不对”

    木清一怔,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司南眯了眯眼,“最后一个问题白夜是不是假死脱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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