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完结章·下

    嘉祐六年, 三月初六,大吉。

    这一日,汴京城内处处张灯结彩, 百姓们自发地在自家门前挂起红灯笼,不是为了庆祝某个节日,而是恭贺洛阳县公与燕郡王新婚大喜。

    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两个男人, 且是两个有爵位的男人成亲。京城百姓都在好奇, 到底谁娶谁嫁。

    甚至有人为此开了赌局。

    赌坊掌柜专门派了两拨人, 一拨到司家大宅守着,一拨去了燕郡王府,单看迎亲队伍从哪家出来。

    到了吉时, 震天箭连发三响,两府同时中门大开,两位新人同时从门中策马而出, 同样穿着新郎喜服,同样意气风发。

    围观百姓傻了眼, 这是怎么个情况

    不过,再惊讶也不妨碍他们抢喜钱。

    司唐两家出手一个比一个大方, 大把大把的铜钱、喜饼往人堆里丢。

    拦路的孩童妇人笑呵呵地去捡, 街上顿时让开一条道。

    两支队伍在宣德门前走了个碰头。

    司南骑着小马王,唐玄身跨大黑曜,两个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一个笑得不加掩饰, 一个把深情藏在了眼底。

    两个人策着马, 一步步走近彼此。

    “南哥儿, 我来接你了。”唐玄勾着唇, 缓缓地说出了这句期盼已久的话。

    司南弯着眼睛,笑眯眯,“我也来接你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携手两行。

    闲来无事,司南也曾幻想过这一刻,以为自己会很紧张,很激动,或者意气风发,得意洋洋。

    实际上,并没有。

    心情意外的平静,仿佛周遭的热闹都远去了,只有身边这个人是真实的,温暖的,有颜色的。

    很踏实,很心安。

    因为笃定自己不会失去,也就没什么可炫耀的。

    夫夫二人的婚礼不在郡王府,也不在司家,而是安排在满庭芳,两家人集聚一堂,一起见证两个新人喜结连理。

    就像唐玄期待的那样,亲从官开道,亲卫官押车,一左一右两辆花车皆用象征皇室宗亲的棕榈叶铺顶,大红流苏垂在车角,摇摇曳曳。

    崽子们分成两队,一队为司南押车,一队为唐玄押车。

    司家花车里挨挨挤挤坐了好几个,唐家车里只有一只小崽。因为,分人的时候小家伙们不约而同地选了司南,只有小崽叫唐玄“爹爹”,所以分给了唐家。

    小狗子隔着车门冲小崽挤眉弄眼,“崽儿啊,你一个人坐那么大车,不孤单,不寂寞,不害怕吗”

    小崽冲他举了举手里的毛绒绒。

    他才不是一个人,还有条条崽呢

    孩子们嘻嘻哈哈一通笑。

    百姓们也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

    “真真是看花了眼,到底哪个更俊哦”

    “哪个都比寻常人俊上十分,这要给我家做女婿,还真不好选啊”

    “选什么选,两个都要”

    “不不不,我不贪心,随便哪个,一个就成。”

    “呸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大伙一通笑。

    皆真心实意祝福这对新人,并没有因为他们都是男人而说三道四、嗤之以鼻。

    满庭芳。

    红绸高挂,繁花似锦。

    司南险些以为满京城的花都堆在这里了,放眼看去,庭院中,走廊上,梁柱下,甚至高台、屋顶、墙壁,皆插着各式各样的花。

    高滔滔笑吟吟地迎上来,爽快道“我让高人算过了,你俩阳气太盛,应当摆些鲜花调和。”

    唐玄嘴角一抽“你管这叫摆些”

    高滔滔抿嘴笑,“多摆些,更吉利。”

    说到底,就是希望他们好。

    这些花都是赵宗实亲自到花市上挑的,一盆盆让人运回来,高滔滔指挥着家将们摆上。

    去年十一月,赵允让薨逝,夫妇二人为父守丧,已经闭门谢客许久了,这是第一次出门,为的就是唐玄和司南的婚事。

    唐玄嘴上不客气,心里却感动。

    高滔滔的几个孩子都来了,小崽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样子,带着未来的宋神宗和王爷公主们四处参观。

    官家和皇后也来了。

    司南和唐玄拜高堂的时候,官家如定海神针一般端坐首位,十分心安理得。

    皇后不好意思,让了让司旭和月玲珑。

    月玲珑笑笑亲自扶着她坐到上位,夫妇二人屈居下首。

    高堂拜官家和皇后,这是太子才有的待遇。

    有人杵了杵包拯,“您不说点什么吗”

    包拯白了那人一眼,“你当我是没头脑的二愣子吗”

    人家一家团圆和和美美,轮得到他说三道四

    啧

    行完礼,就开吃。

    非常奇特的“草地婚宴”,不,现在叫“花丛宴”更合适些。

    各式各样的食物置于花丛中,人们或坐或站,可以守在一个桌子前吃,也可以端着碗碟,像西式婚礼那般边走边吃。

    考虑到官家和朝中重臣,司南特意将他们的席面安排在九尺高台上,台上搭了花棚、摆上食案,还有宫人伺候,一来象征九五至尊的地位,二来和园中的一帮年轻人分隔开。

    至于那些有官身又不够格和官家同席的,则安排在了凉亭中。比如司马光、王安石等朝中新贵,还有回京参加制科考试的苏轼、苏辙兄弟。

    全是大宋朝冉冉升起的新星。

    官家却抿着嘴,暗搓搓地表达不满。

    他根本不想“高高在上”好吗

    他也想下去和年轻人们一起流窜吃饭

    下面热闹极了,小伙子们笑闹着灌司南酒。唐玄宠得不行,能挡的挡回去,挡不住的替他喝。

    大伙肆无忌惮地说着俏皮话。

    唐玄宽容又大度,从始至终带着笑。

    凉亭中。

    司马光板着脸,冷哼“成何体统”

    王安石顺了顺乱蓬蓬的头发,笑眯眯道“大喜的日子,君实兄别这么大火气。”

    司马光没理他,端着身板,没好气地吃了口红烧肉。

    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在专心吃肉,那就是率性洒脱、才华满腹的苏轼。

    这位先生一边吃一边评价,完了还邀请旁边的弟弟一同品评。

    苏辙是庶出,从小跟在苏轼身边,对兄长向来敬重,这次却破天荒地没理他。

    他在静静地聆听高台上大佬们的谈话。

    欧阳修晃着杯中的葡萄酒,对旁边的富弼说“前些日子听小南哥儿说,这种葡萄皮厚,味酸,味道不美,却最适合酿酒。不需要良田沃土,山沟沟里就能种”

    富弼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京北、京南十余县多山地,少良田,农人生活困苦,若能广而种之,酿出美酒,销往东西二京,不失为惠民之策。”

    “不止东西二京,北辽,西夏,高丽,岛国,皆可卖。”说话的是张方平。

    包拯点头附和“甚是。”

    自从包拯把张方平从三司使的位置上参下来,这还是头一回俩人在公共场合一起喝酒聊天。

    更好笑的是,包拯参完张方平,把下一任三司使又参倒了,官家不知道怎么想的,让他当了三司使。

    为此,欧阳修还编了个“蹊田夺牛”的典故来损包拯。

    张方平怔了怔,大方地露出笑模样,“包三司现官现管,少不得要操些心了。”

    “应该的。”包拯不会说什么客气话,只朝他举了举杯。

    张方平喝尽杯中酒。

    两个人的恩怨就这么了了。

    官家甚是欣慰。

    这小南哥儿,当真是个福星

    司南和唐玄过来敬酒,官家高兴,满饮一杯,众人皆随。

    蝶恋花穿着漂亮的花衣裳,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为好友贺喜。

    虞美人也重新抬出搁置许久的琴,抚上一曲。

    这场婚礼热闹又温馨,顺利又圆满,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温暖的记忆。

    宴罢,官家和皇后回宫,司南和唐玄也要回郡王府,说好了两家各住半月。

    百姓们夹道欢送,争先恐后地往花车上扔贺礼,或是一两张绣帕,或是五彩丝绦,甚至还有婴儿穿的红肚兜。

    不知是谁扔的,好巧不巧糊在了司南脸上。

    司南不仅不害臊,还拿在手里晃了晃,笑呵呵道“多谢那位大婶,我会努力的”

    众人哄堂大笑。

    唐玄揉了揉司南的头顶,笑而不语。

    届时倒要看看,谁更“努力”。

    官家正抄着手,欣慰地瞧着,冷不丁瞧见一位老妪挤到车前,手高高地扬起来,握着一条藏青色的抹额。

    官家忙朝亲卫摆了摆手,“当心些,别冲撞了老人家,让她过来,问问是不是有话说。”

    亲卫依言放行。

    老妪凑到车前,殷切道“下月是官家万寿,这是我家儿媳缝的,是粗物,官家别嫌弃”

    有老妪带头,更多人围过来,纷纷把准备好的小物送给官家。

    官家四月过寿辰,城中年长的老人家总会自发地给他准备寿礼,只是从来没机会送出去过。

    尽管送不出去,还是会准备,因为官家也时时惦记着这些老人们,逢年过节,酷暑严冬都有补给。

    这一年算是幸运,借着司南和唐玄成亲的机会,百姓们终于可以当面表达对官家的感激与崇敬。

    自从赵祯登基,大宋百姓四十年不识兵革,四十年没有大乱,在百姓心中,赵祯是当之无愧的明君、仁主。

    赵祯看着一张张朴实的面孔,不由眼眶微湿。

    值了。

    四十年风雨如晦,四十年殚精竭虑,都值了。

    唐玄不惜动用武力,这才把那群闹洞房的小子们赶走,回过身,看到司南坐在喜床上,已然褪去了喜袍,正背对着他,微垂着头,身影略显单薄。

    是在害羞吗

    他的南哥儿和他一样,也在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紧张又期盼吗

    唐玄心头涌起无尽暖意,温柔又缱绻,暗暗告诫自己,要好好待他,不能急躁,不伤到他。

    就在这时,司南转过头,狡黠一笑“小玄玄,快过来瞧瞧礼单,成个亲比开火锅店还赚钱”

    唐玄

    温柔缱绻什么的,没了,都没了。

    “开玩笑啦,怎么突然变脸了好了好了,一刻值千金,来,咱们困觉觉”

    司南笑嘻嘻地从床上跳下来,殷勤地给他解衣裳。

    唐玄原本想给他个教训,然而看到他的小白脚,到底没忍心,把他抱了起来。

    司南可会顺杆爬了,两条大长腿当即环到他腰上,灵活的手指娴熟地把他的喜服扒下来。

    唐玄动作并不比他慢,最后只剩了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小荷包。

    司南像个白生生的小面鱼似的躺在锦被上,把荷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给他看。

    重逢时他给的铜钱。

    开店时他送的契书。

    过生辰时他送的大宅子。

    还有签着唐玄大名的“保证书”。

    全是跟唐玄有关的。

    “这些就是我最要紧的宝贝,打死也不能丢。以后就是夫夫共同财产,分你一半,要不要”

    “不要。”唐玄毫不留情地拒绝。

    不等司南炸毛,他就把人压在了身下,眸如点漆,眼底只有一个他。

    “我最宝贝的只有一个人,不舍得跟任何人分,包括你自己。”

    司南就这样被花言巧语所迷惑,主动扑了过去。

    就像一大一小两只猫科动物在打架。

    张牙舞牙的小兽看似凶猛,实际只是炸开了毛,牙齿软叽叽,爪子萌乎乎。

    某只大花豹耐心十足地宠着,纵着,不动生色地等着他把自己折腾累了,然后抬起爪子,轻轻一拍,小毛兽就吭吭叽叽,认怂了。

    郡王大人再也不用努力说服自己“成亲以后才可以”,这一次,他可以肆无忌惮。

    司南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呀,他拿荷包当诱饵,是奔着“夫夫共同财产”去的,怎么不仅啥都没掏着,还搭上了自己

    麻淡

    赔大了,请牢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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