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学童们送的午饭虽说每份只收十文钱,司南却丝毫没有懈怠。
嘴上说菜量减半,其实只是把肥肉和调味料的量减了,鸡胸肉、小菠菜这些对孩子身体好的一样不缺。
第一天准备的羊肉锅和蝴蝶面。
杂粮面加鸡蛋、白糖、少量牛乳耐心地和上几回,直到面团表面光滑筋道,用手指戳出一个浅坑能缓缓弹回来。
然后擀条、切片、拧成一个个小蝴蝶,用香浓的羊肉锅煮了,小郎君们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第二天做的是鱼肉锅加鲜肉馄饨。
馄饨皮用温水和面,面皮又白又软,馅是用新鲜五花肉和蕨菜丁拌的,照例少加调料,只保留食材本身的味道。
一颗颗小馄饨跳进奶白色的鱼锅中,肉馅的油汁渗到皮里,水晶似的肥嘟嘟一只,比鱼肉还鲜。
第三天是红枣银耳锅和粟米面蒸的咸味发糕。
第四天是加了足量鱼片的酸汤锅和用猪油烙的韭菜盒子。
第五天下了雨,天气又凉又湿。
司南用清汤煮了姜片,少少地加了一些麻辣汁,涮了足量的肉和菜,小郎君们就着白米饭,一个个吃得肚子鼓起来。
这些天,小郎君们在学塾里最最最盼望的事就是中午那顿饭。
回到家还要叽叽喳喳地向家里人炫耀,二郎家的小火锅多好吃。
家长们彻底放下心,没等一旬结束就把钱交上了。
学塾这边如火如荼,州桥上的生意却冷清了许多。过了最初的新鲜劲,买火锅的人明显少了。
司南闲着没事还是会敲敲小鼓,能引来客人更好,没人来自己就图个乐呵。
槐树比他还急,“南哥,想想法子吧,一中午就卖出去十份,这样下去……”
司南拿鼓槌敲了他一下,“臭小子,别咒你哥。不是还给学塾送了十份么,少不了你的包子。”
槐树摸摸脑袋,嘟囔道:“我是在说我自己么?”
司南笑笑,知道他有良心,担心他的生意。
其实,这种情况他早就想到了。
州桥这片地才多大?能时不时吃上一顿火锅的才有几家?
大伙最初图个新鲜,扎堆买,尝过之后定然会有一段“冷静期”。
他这摊子又不像火车站旁边的“黑店”,凭着巨大的客流量做一槌子买卖,多贵、多难吃都不愁卖。
他是要靠口碑和回头客的,不可能日日都卖上几百份。只要每天净赚二三百文,一年下来就能置个铺子。
司南心态很好。
不过,看着槐树愁眉苦脸的模样,他还是想了个主意,“来,端着碗,去瓦子里溜达溜达,瞧见那些穿戴好、舍得花钱的客人,就掀开一条缝让他们闻闻味。”
槐树一听就懂了,“南哥,你可真聪明!”
“别拍马屁,快去罢,回来给你买大包子吃。”
“谢谢南哥!”
瞧着少年欢脱的背影,司南摇摇头,“还是年轻好呀!”
有闯劲。
不像他,就想努力两年,就去过晒太阳撸猫的养老生活。
要不是还有弟弟要养,他连两年都不想努力。
“老了?”一个团高大的阴影罩在头顶,“你才多大?”
司南抬头,对上唐玄奇怪的眼神,不由笑了,“二——十六了,到了十月初十就满十六了。”
十月初十是哥的生日哦!
司南眨眨眼,疯狂明示。
唐玄微微颔首,不知道有没有领会精神。
司南往灶里添了根柴,“来一碗?羊肉锅还是麻辣锅?”
唐玄摆摆手,“不必了,公务在身。”
司南手上一顿,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不爱吃就直说,不用太过委婉,我读书少,听不出真假。”
唐玄一怔,“生气了?”
“言重了。”
非亲非故,他哪里有资格生气。只是觉得自己就这么点儿手艺,真心想让他尝尝,又不收钱,唐玄若真不爱吃,他也不会上赶着。
若换成别人,司南未必这么在意,就觉得吧,唐玄好歹是他穿越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而且长得还这么合他口胃,指不定还能发展点什么(这才是重点),相处起来总是虚头巴脑的可还行?
唐玄再直男也瞧出小郎君这是闹脾气了,别说,这小脸一绷还挺唬人。
生平第一次哄人,唐玄不甚熟练地解释:“真有公务,就是顺路过来……问两句话。”
“哪两句?”
唐玄:……
正常人不是该问“什么话”吗?
这一秒钟,司南才不要做正常人,就想做小刺猬,“你说的,就两句,多了我就不答了。”
唐玄笑笑,“好。”
司南抄着手,“问吧。”
唐玄:问什么好?
不能问太显而易见的,小郎君太聪明,会生气。语气也不能太严厉,会吓到他。
唐玄几乎拿出当年考武举的劲头,努力想问题。
司南都给气笑了,“你这是要现编吗?”
“不用。”唐玄答得很认真。
司南:……
最后,还是抽屉里的调料给了唐玄灵感,“这盐是如何买的?”
司南答:“官差发的。”
“多少钱一斤?”
“三十八文。”
“口感可还行?”
“超了。”
唐玄:“嗯?”
“多于两个问题,拒绝回答。”司南得意地竖起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唐玄失笑,“那你忙,告辞。”
司南敲着小鼓欢送他。
唐玄刚走,卖包子的小哥就凑了过来,惊讶地问:“你怎么认识燕郡王?”
“谁?”
“燕郡王啊!就刚刚那人,虽然今日他没带弓,我却不会认错,当年他武兴夺魁打马游街,我是亲眼瞧见的!”
“每年上元灯会,都是他陪着官家到御街赏灯。他眼神好,箭法准,隔着二里地就能射中贼人,官家最器重他。”
“对了,他还是官家的养子,从小在宫里长大,官家当亲儿子疼。刚满十五就领了皇城司的差事,比那些就知道瞎玩瞎闹的宗亲们不知道强上多少!”
“今年……得有二十了吧,年前封了郡王,官家还赏了个好大的宅子,可漂亮了!”
司南眨眨眼,这么牛逼?
那他还能追上不?
包子小哥情绪激动,“不愧是‘汴京第一神箭手’,方才他往这一站,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你居然还敢跟他开玩笑,真是条汉子。”
司南嘴角一抽。
我不仅敢跟他开玩笑,我还敢追他,怕不怕?
司南心情略复杂。
两辈子加在一起好不容易瞧上个人,还是牛逼哄哄的郡王,当今皇帝的养子。
该说他眼光好呢?还是勇气可嘉?
正唉声叹气,就见槐树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南哥,给!”足足两大串钱少说得有一千文。
“这是……”
槐树兴冲冲道:“我按你说的,端着碗去了西家瓦子,没往人多的地方扎,直接上的二楼,瞧见那些穿金戴银的就举着碗往雅间里扇风……这些都是贵人们交的定金。”
“好小子!”司南拍拍他手臂,“他们倒信任你,也不怕你拿着钱跑了。”
“不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咱们这汴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要想找个人并不难,尤其是……我这样的。”
“我这样的”是什么样的,司南没问,多少能猜到些。
像槐树这种从小因为各种原因入了无忧洞的,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思想、行为、未来,甚至生命都攥在头头手里。
小头头上面又有大头头,大头头上还有头领,他们的眼线分布在汴京城里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码头,每一间瓦肆,甚至每一条下水道。
倘若槐树拿着钱想跑,跑不出半条街就会被揪回来。
除了槐树,还有更多更可怜的小孩子。
比如每日傍晚都会趴在州桥上乞讨的那个断了手的小娃娃,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瘦得皮包骨,断臂处除了丑陋的疤痕还有发炎的脓包。
司南曾亲眼看到他风吹雨淋、发着高烧讨来的钱被一个凶巴巴的小头目收走,同伴磕头下跪求对方留下些给他买副药,对方不仅没应,还笑呵呵地抬起脚把他们踹到了河里。
就像对待街边的一块石头。
那天,是槐树下水捞起小孩子,司南出钱看的大夫。
就算再难受、再气愤、再同情,他也只能做到这些。
至少,暂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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