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分别想也要装作不想。

    司南从宫里出来, 蔫头耷拉脑的。

    唐玄捏了捏他的小嫩脸,“被人骂都不带怂的,怎么现在蔫了”

    司南叹气“那能一样吗邢大人、郭大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在意。他们骂我一句, 我还回去就好现在是官家啊”

    唐玄揽住他的肩, “别怕, 有我。”

    司南把他的手打下去,“就是因为你,我才不好下手。”

    他顾及官家,不是因为他官大,而是因为他是唐玄的养父, 那些用在外人身上的损招, 怎么也不能用在官家身上。

    “你下不了手,由我来。”

    说放猫就放猫, 说在菜里加盐就加盐, 不带含糊的。

    唐玄笑笑, 执着地搂住他的肩。

    司南嘴角翘起来, 霸道地掐他, “约法三章不管用了是吧要不要换一个惩罚方式”

    “比如”

    “比如, 三天不许见面。”

    唐玄挑眉, “你不想我”

    司南硬气地说“想也要装作不想。”

    唐玄笑了, 搂得更紧。

    司南拗不过, 只得由他去了,“你说, 官家是不是看出来了”

    唐玄点头。

    他从未想过隐瞒, 尤其是对官家。

    司南苦脸,官家会不会借题发挥,故意说中秋宴办得不好, 把唐玄调去西北

    异地恋,没结果

    更何况这还是“车马邮件都慢”的古代

    文德殿。

    赵祯同样唉声叹气“你说,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凑到一起了”

    包拯不甚在意,“年少慕艾,长大些就好了。”

    赵祯继续叹气“说的也是,那俩小子对彼此生出心思,多半是因为长得太好,瞧不上别人。这烦恼,我当年也体会过啊”

    包拯惊了,“您指的是太好看,还是瞧上男人”

    赵祯一个折子扔过去,“当然是太好看”

    包拯闪身躲过,总觉得,后者更可信些。

    他难得替司南和唐玄说了个情“在臣看来,燕郡王如此坦荡,倒不像真有什么心思,兴许只是性情相投,比旁人亲厚一些罢了。”

    赵祯道“我知道,不然早把他扔西北去了。”

    包拯顿了一下,道“臣很欣慰,您没对付司家小郎。”

    赵祯哼了声“我倒是想你瞧瞧玄儿那护短的劲头,但凡我动司小娃一根毛,他一准儿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包拯耿直地点了点头,“臣觉得也是。”

    赵祯

    “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宽慰宽慰我”

    “自古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若臣整日只会哄着官家高兴,那才是官家的不幸。臣以为”

    “打住。”赵祯拿面包堵住他的嘴。

    官家赐,不可辞。

    包拯忠心地啃了一口,咦甜的

    啃啃啃。

    赵祯一脸嫌弃。

    一边嫌弃一边伤感,“老包啊,你这次为何不阻止我把玄儿调去西北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忌惮他,不想让他拿到兵权”

    “自然不是。”包拯用袖子遮着嘴,飞快地把面包吃完,“臣只是觉得,您舍不得。”

    赵祯一拍桌子,“朕这次,必须舍得”

    司南猛地坐起身。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官家真把唐玄扔到西北去了,还给他和永安县主赐了婚,他眼睁睁看着那对狗男女穿着大红喜服,对他露出讥讽的笑。

    司南气炸了,举着四十米大刀追啊追,一不小心跑太快,掉下了悬崖

    肚皮上的条条崽被他弹起来,骨碌碌滚到床下。

    小家伙顶着一头小乱毛,整只崽蒙蒙的。

    天、天还黑着,厉害的两脚兽就来扔崽崽了

    司南把它捡起来,一脸沉思地顺着毛。

    不行,不能认输

    中秋宴必须办得漂亮,让官家一丝毛病都挑不出来

    司南觉也不睡了,爬起来干活。

    他想亲自把流程走一遍,将任何有可能的失误、疏漏都考虑到,确保大宴上万无一失。

    司南的计划胜在一个“奇”字。

    他准备的席面不仅有香有味,还得有色有美,正好同宴会上富丽的歌舞和大型宫灯阵相配合,达到一种美轮美奂的效果。

    司南点着两盏小风灯,凑在灶台前,滤汁水、和面团、雕花拼盘、调咸淡,不知不觉沉浸其中,都没听到鸡鸣声。

    孩子们陆陆续续起了,懂事地没有打扰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在冬枣的带领下打军体拳。

    槐树不在的时候,冬枣就是孩子们公认的“教头”。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丝绵绵密密,裹挟着秋日的湿冷。

    唐玄冒雨而来,敲响司家木门。

    小崽颠颠地跑去开门,伞都忘了拿。

    唐玄掀起披风,将小家伙抱到胸前。

    司南瞪了他一眼,“不是去成亲了吗,还来做什么”

    唐玄绷着脸,异常沉默。

    小崽瞧出不对,从他身上溜下来,缩着小脖子跑回屋里,把空间留给他们。

    雨声淅淅沥沥,更显得草棚静谧。

    司南眨眨眼,“你别告诉我,你真要去西北了”

    唐玄摇摇头,“广济河溢,原武县河水绝堤,报灾的折子连夜入京,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司南一听,也沉默了。

    在大灾大难面前,他们的小情小爱真不算什么。

    他问“你想怎么做”

    唐玄道“我要去赈灾。”

    昨晚官家一夜未睡,数位肱骨之臣深夜入宫,一直商讨到天明。

    作为大宋唯一一个异姓郡王,唐玄自小受着官家恩宠,领着国之食邑,这种时候怎么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若是从前,他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今,有了放不下的人。

    唐玄垂眸看着司南,但凡他说一句不可以,他可能就会卸了骨气。

    司南却说“你去吧,家里不用担心,中秋宴我会搞定,你就好好去做一个郡王该做的事。”

    唐玄目光微闪,珍而重之地把他搂进怀里。

    “抱歉”他嗓音微哑。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真当我是柔柔弱弱的小男宠啊”司南心里也不好受,却表现得很大气。

    “我不求别的,就希望你好好保护自己,别生病,别受伤,有空就给家里捎个信,别让我担心,不然”

    司南喉头微哽“不然回来罚你做一千个俯卧撑。”

    唐玄认真点头,“一万个也行。”

    司南勉强扯开一丝笑意,“不怕把你做废了”

    “差得远。”唐玄抚着他细嫩的脸颊,告别的话怎么都舍不得说出口。

    司南勾住他的脖子,“亲一下”

    唐玄没回答,直接亲了。

    很温柔的吻,不像之前那样急切霸道,司南难得乖乖的,没有和他争抢主动权,就那样偎在他怀里,嘴巴软软的,身体也软软的。

    亲了好一会儿,唐玄才克制地放开他。

    只看着,不说话。

    司南意识到什么,轻声问“要走了”

    唐玄点头。

    “那你等会儿,我换件衣裳。”不等他回答,司南就跑回屋,飞快地换好衣裳,又跑出来。

    他也舍不得。

    要去送他。

    司南里面穿的是唐玄上次送他的骑马服,好看又利落,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裳衣,带兜帽的那种。

    “我不打算骑三轮车了,你骑马带我吧,路上可以说说话。”

    唐玄轻笑,“不用保持距离了”

    司南把帽子往头上一扣,“我躲在你后面,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谁知道是我”

    唐玄笑笑,拆了单人马鞍,勾着腰把他抱上马。

    司南不满,“我会上马,不用你抱。”

    唐玄淡淡道“你会是你的本事,我抱是我的疼惜。”

    司南

    哪里来的霸言霸语

    “让我坐前面,你怎么上来”

    没有马鞍,上马变得并不容易。

    唐玄勾唇,“不要小看你男人。”

    只见他轻撑着马背,不知哪里使了一股巧劲,翻身而上,结实的手臂绕过司南,抓住缰绳。

    司南并不矮,跟他一比却显得小小一只,整个陷进他怀里。他不适地扭了扭,“这姿势太别扭了,大总攻要求坐后面。”

    “乖些。”这样把他护在怀里,唐玄才觉得安心。

    司南正要造反,颊边便落下一吻。

    这、这还在大街上

    唐玄笑笑,轻夹马腹。

    黑曜踢踢踏踏地跑了起来。

    秋雨还在落着。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并不觉得冷。

    距离唐玄离开汴京足足五天了。

    “足足”这个副词是司南的主观感受。

    五天来,唐玄每天都会给他写一封信,随着呈给官家的折子一起送进京城。

    司南就在城门口等着,看到马头上挺着小旗子的传信兵就会递上热乎乎的肉馅大烧饼,跟人家换唐玄的信,同时把自己前一天写好的回信递过去。

    传信兵每次看到他,都会露出惊奇又无奈的表情。

    除了燕郡王,还有谁敢在奏折中夹带私信就算官家不怪罪,台谏官的吐沫星子就能喷死他。

    这俩人还真是一个敢写,一个敢收。不仅敢收,还敢拿烧饼贿赂他。

    娘诶,酱肉烧饼真好吃

    传信兵一脸复杂地咬了一口,顺带着把司南的回信塞进怀里。

    除了等信时的这一会儿,其余时间司南都泡在五味社。

    突如其来的一场洪涝,把计划都打乱了。虽然宫中没传出口谕,司南却觉得,中秋宴不能再大操大办。

    百姓流离失所,官家必定忧心,若中秋宴上依旧歌舞升平、大摆酒席,不说谏官会不会把食案砸在他脸上,司南第一个想扇自己。

    更何况,他的男人还在洪水里泡着。

    想想就心疼。

    所以,原来的安排都要推翻。

    距离中秋宴还剩二十天,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自从唐玄把邢达、郭飞两个官员送进了刑部大牢,中秋宴的重担就全压在了司南肩上。

    他不仅要负责席间的膳食,场景布置、人员调配、席间表演都得考虑。

    司南越想越觉得,官家之所以敢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八成是盼着他搞砸了,好顺理成章把唐玄丢到西北。

    司南偏不

    誓死扞卫小玄玄

    不止司南辛苦,社里的前辈也陪他熬着。

    跟大伙混熟了,司南越发肯定,像白夜那样阴险狡诈的人其实是少数,五味社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对厨艺真正热爱和尊重的。

    大伙讨论中秋宴方案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怎么把味道调好、怎样让贵人们吃得尽兴,根本没人争抢功劳或者因嫉妒而出阴招。

    众人对他都抱着感激之心。因为司南,五味社才能得到这样天大的机会,不仅汴京五味社,南京、西京都派了人来,一起帮他出主意。

    想法很多,却总是差点什么。

    原本的主题是“美哉,大宋”,歌舞、灯阵、餐食皆富丽又豪华,尽显大国气度。

    这一方案已经在官家心里扎了根,要想再找出一个能压过它的,非常难。

    司南又熬了三天,掉了无数头发,在信里吐槽了一页又一页。

    为了哄他开心,唐玄给他寄来一包新奇的小吃,名为“画糕”,是郑州城中一个很有名的糕饼铺的“镇店之宝”。

    所谓画糕,就是在蒸熟的糕饼上作画,人物、草木、花鸟皆惟妙惟肖。

    做这个十分考验功夫,需得趁热,让可食的颜料融入饼中,还得手稳,但凡错上一点,整块饼就毁了。

    司南在汴京也见过,却没郑州这家做得好。唐玄为了给他送上完整的一块,花足了心思。

    一尺见方的糕饼,绿豆糕打底,甜糯米夹心,顶上有金黄的粟米和艳红的小豆,就算不看旁边的花鸟,单是这样红红绿绿地拼在一起,已经像是一幅画了。

    司南一怔。

    绿豆、小豆拼在一起

    像是一幅画

    一幅画

    司南脑子里灵光一闪。

    有了

    新的主题有了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扯了块木板,捡了块炭条,一脸兴奋地写写画画。

    等着分糕的孩子们窃窃私语。

    “是好事吧”

    “看样子是好事。”

    “要吃糕吗”

    “等等师父哥吧”

    于是,孩子们托着小脸,围坐在司南身边,乖巧地等着他。

    司南专注起来眼睛就看不到别的了,从木板上画完了,又蹿到屋里去画,早就忘了孩子们在等着他分画糕。

    孩子们眼睁睁看着他把他们当成小石头似的,抬脚就迈了过去,齐齐叹气。

    几天下来,已经习惯了。

    就盼着郡王大人早点回来。

    郡王大人回来了,就有人管着师父哥了。

    孩子们操心地把糕分了,就着热汤吃一块,再用纸包上一块带去学塾,剩下很大一块用竹箩扣好,留给司南。

    司南写好“策划案”,衣服都没换,就骑着三轮跑去了宣德门。

    他身上带着唐玄给的青铜令就是本应交给王妃的那块唐玄走之前告诉他,如果有急事,可以拿着令牌直接进宫。

    赵祯乍一看到他还挺惊奇,几天不见,怎么从精致俊俏的小可爱,变成了不修边幅的小邋遢

    殊不知,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脸瘦了,头发白了,人也不大精神。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片刻,都有点心疼对方。

    司南把新方案呈上去,措辞谨慎再谨慎,生怕惹得他伤心。

    赵祯看了他的方案,虽然面上不显,心内却暗自惊奇。

    他这几天日夜忧心水情,把中秋宴的事都忘了,没想到司南小小年纪,竟考虑得这般周全。

    且不说新方案好还是不好,单是这份心,他就不好意思说出否定的话。

    赵祯把折子放在一边,温声道“你先回去,我看过之后再传你进宫。”

    司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一块画糕,呈到御前。

    “这是郡王让小子带给官家的。郡王还叮嘱小子一定要跟官家说,请您饱食三餐,不许瘦,也不许长白头发,他回来要检查的。”

    这憨里憨气的模样成功把赵祯逗笑了。他摆摆手,和气道“我晓得了,回去罢。”

    司南稍稍松了口气,躬身离开。

    将将走到门口,又听赵祯道“这新法子若果真不错,我便下旨,让你家里那些娃娃们一同进宫赴宴。”

    司南一愣,紧接着便是狂喜。

    官家抬举他家的崽子们,这比赏赐他一百两金子还让他高兴

    “谢官家赏。”司南一路小跑着回到御前,心甘情愿叩了个头。

    “小滑头,先别急着谢,得让我满意了才行。”赵祯笑呵呵地摆摆手,让小太监把他送出去。

    张茂则从侧殿出来,手里提着个一尺见方的食盒,食盒打开,露出和司南一模一样的画糕。

    赵祯摇头失笑“这个小机灵鬼,难怪玄儿喜欢。”

    张茂则调侃“官家是吃燕郡王让驿兵送来的这块,还是吃司小郎君捎来的那块”

    赵祯笑笑,“我都吃了。玄儿不是说了吗,让我饱食三餐,不许瘦。”

    张茂则赔着笑,把那块变了形的画糕托起来,叫小宫人拿下去热了。

    赵祯翻着司南的策划案,感慨道“你说,我让那些小娃娃进宫,老包会不会又拿吐沫星子喷我”

    张茂则躬身道“臣以为不会,官家此举正应了那句爱民如子,包大人眼明心亮,只有夸的。”

    赵祯啧了声“他八成得笑我举棋不定前几日还琢磨着把俩孩子分开,如今玄儿真走了,我倒变卦了。”

    张茂则温声宽慰“司家郎君孝顺又讨喜,别说官家,就是臣也忍不住想要照顾一二。”

    赵祯叹气“我就是想着,玄儿不在,总得把他惦记的人护好了,总不能他辛辛苦苦在外赈灾,我舒舒服服坐在这里算计他们。”

    要脸啊

    张茂则不由笑了。

    听这意思,倒像是家里的长辈在帮外出的儿子照顾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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