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把新方案递上去, 满怀期待地等着。
如今,他的期待点已经不在方案能不能过了,而是孩子们有没有机会去宫宴。
他没跟小家伙们说, 怕他们失望, 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期盼着。
哦, 对了,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一个人,他还写信告诉了唐玄,让唐玄跟他一起许愿。
赵祯原本想晾他两天,怕他尾巴翘得太高。没承想, 唐玄连续两天递的折子, 愣是把最后那句“今日身子可好”换成了“新方案通过了吗”。
真的,如果不是他在外面辛辛苦苦泡洪水, 官家就要上家法了。
最后, 到底没扛住, 将司南叫到福宁殿, 把唐玄骂了一顿。
没错, 就是当着司南的面骂唐玄。
司南听得津津有味, 不仅不替唐玄求情, 还帮着赵祯一起骂。
赵祯更气了。
原本要赏的东西全都扣下, 毫不留情地把他赶出宫。
司南开心得飞起。
官家
同意
崽崽们
去宫宴了
从此之后, 他的崽们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娃了看谁还敢拿他们是孤儿说事
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官家暗搓搓在唐玄的折子上写了好长一串“批语”
“护吧, 就护吧, 人家可半点都没把你放在心上,还帮着朕骂你呢呵呵,大白眼狼养小白眼狼, 朕都要笑死了”
张茂则瞧见了,也要笑死了。
官家呀,您知道这折子得往三省走一遭吧
是谁前几日还说,家丑不可外扬来着
司南要乐疯了。
他没回家,直接去了一心书塾。
急头急脑地等着下了学,把崽子们往车上一装,飞也似的去了花红柳绿。
若不是接孩子的家长大多认得他,差点就要以为他是偷小孩的了。
“花红柳绿”是司南常去的那家成衣铺,掌柜一见他,顿时笑开了花。
“司小东家又来订制服还是常用的东湖料”
“这次不用东湖,用云绸,颜色鲜亮些,给孩子们穿。”司南笑眯眯,“去赴宴。”
掌柜立即懂了,笑呵呵地把上好的云绸衣料给他拿出来,“这几匹都是最好的,平日里不敢往外摆,怕脏了潮了,都是几个熟客订司小东家,您挑挑,哪个颜色合适”
司南挨个在孩子们身上比了比,价钱也没问,直接选了几匹,刚好是最贵的那几样。
掌柜暗自感慨。
自己连绸衣都舍不得穿,给孩子们买料子从来都是挑最好的。
当真是大善人呐
如果司南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反驳,他才不是什么善人,只是疼自家孩子罢了。
因为是自家孩子,所以才会好好对待。
就是这样。
司南特意提了个要求“我想尽量做成一套,款式不一定一模一样,只希望在颜色搭配、饰品选择上能让人一眼看出来,这是一家出来的孩子。”
掌柜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和气地说“回头先让绣娘画出样子,您觉得可以了再下剪子裁料子。”
司南执了执手,“劳烦掌柜。”
“您客气了。”对方更深地揖了一礼。
临出门,孩子们像往常一样,齐刷刷鞠躬,“掌柜伯伯再见。”
掌柜也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给他们塞了一把甜果脯。
放在从前,孩子们说什么也不会收,今日有司南在身边,见他点了头,孩子们便欢欢喜喜地收了。
傍晚,司南带着小家伙们去了趟若水书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郎。
二郎兴奋得眼睛都亮了,然而愣是绷着小脸,矜持地说“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
司南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臭小子,上学上成小老头了”
又对孩子们说“等你们来了若水书院,可别学他,都不可爱了。”
孩子们咧着小嘴笑。
校场上有许多学子,看到二郎被兄长捏鼻子,哈哈地笑起来。
二郎红着脸,从司南手里抢过零食包,气鼓鼓地跑走了。刚跑两步,就有一群小郎君围上来“老大、老大”地叫,其中不乏比他高、比他大的。
没一会儿,一大包零食就分完了。
二郎拼命护着,才抢救下来两小把,恭恭敬敬地送给教头。
教头拍拍他的小肩膀,只象征性地拿了两块肉脯,其余的没要。
司南远远地瞧着,一脸欣慰。
二郎这小子,已经不用他操心了。
回去的路上,小崽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腰,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期盼,“师父哥,小崽也想上若水书院。”
司南背过手,抓住他圆圆的小手,笑着说“已经跟山长说好了,过了秋就能参加十月的冬考,考过了就能分到相应的班级。”
小崽的眼睛亮起来,“我一定好好温书”
其余孩子的眼睛也亮起来,“通不过的话,是不是就不用转学了”
一心学塾多好呀
不用住校,只上半天课也没关系,随时都能跑回家,先生脾气可好了,从来不打小孩
司南呵呵一笑,“除了二豆、小木头和小狗子三个学手艺的,其他人免谈。”
“其他人”肉眼可见地蔫了。
小崽举着圆圆的小手,拍拍这个,拍拍那个,一本正经地安慰“二郎哥说了,若水书院可好了,先生们读过很多书,每天都会讲很多东西,还会时不时考试,随时检查学习进度,成绩好的学子会奖励书册,特别好的还能跳级”
他每说一句,孩子们就蔫上一分。
学霸和学渣的对比,简直不要更鲜明。
接下来的几天,司南忙成了小陀螺。
一方面要和礼部接洽,再三商讨宫宴流程,一方面要联系虞美人和钟疆,排练表演项目,忙得觉都睡不够。
有一次实在太困了,给唐玄写着写着信就一头磕在了砚台上,第二天脑门上顶着一个大包去了火锅店。
于三娘忍不住说他“若是让郡王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
司南失笑,“小丫头,知道得挺多啊”
于三娘哼了声“就你们俩那黏乎劲儿,能瞒住谁”
到底心疼他,于三娘主动请缨,满庭芳那边就由她负责了。
别说,小娘子还真有两下子,不仅迅速博得了虞美人的信任,还因为伶俐的口齿拿到了一个角色。
于三娘长在那般压抑的家庭中,太久太久没有得到过认可了。虞美人每每温柔地夸奖一句,小娘子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能拿出十足的劲头。
她也确实有些天分,若不是顾及自己的身份,虞美人都想收她为徒了。
这些天,于三娘日日都充满干劲,火锅店这边下了工,就马不停蹄地跑去满庭芳,在满庭芳练习几遍,回家还对着两个姐妹吚吚呀呀地念台词。
她机灵的小样子每每把大娘二娘逗得笑个不停。临睡前的这一小会儿,是姐妹三个难得开心、放松的时光。
这天,于三娘又讲起了段子,姐妹三个笑得正开怀,胡氏猛地掀起帘子,冲着三娘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贱蹄子我当你怎么天天早出晚归,原来是钻到那淫窝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
于三娘反驳“我是去学本事了,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管他们说什么”
胡氏一巴掌扇过去,“说你两句还敢犟嘴学本事那些个掀起裙子叉开腿的贱货能有什么本事你要真那么想伺候男人,我干脆把你卖进去,省得你坏了全家的名声”
于三娘从小到大挨过数不清的打,按说已经习惯了,可是,这次突然就觉得莫名委屈。
大郎哥从来没打过槐树他们。
虞姐姐和蝶儿姐姐也是温温柔柔地同她说话。
店里的崔实大哥、刘婶子,哪个不是和和气气
为何只有她娘动不动就打、时不时就骂
若是从未见过好的也就算了,如今不仅见过了,还近得让她觉得触手可及,然而,就在此刻,胡氏一个巴掌把她扇回了现实。
于三娘很少哭,尤其不会当着胡氏的面哭。这次却绷不住了,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小娘子咬牙道“不用你卖,等着中秋宴过去,我自己卖”
胡氏冷冷一笑,眼中闪过算计。
时间匆匆流淌,中秋宴很快就到了。天公作美,早上醒来便是个大晴天。
大宴定在了集英殿,从傍晚一直吃到明月高悬。按照往年的惯例,吃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君臣客套、外邦互怼。
宾客们都觉得,今年也大抵如此。没想到,刚一落座就发现了不同。
十三团练和京兆郡君身后那群娃娃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家的孩子们因着发大水被阻在了蔡州吗怎么不仅没少,还多出几个
孩子们身上的衣服做工考究,样式也新奇,这个红衫银袍,那个便是银衫红袍,胸前皆绣着喜庆的锦纹,有的漫到左肩,有的漫到右肩,各有各的精细,又一脉相承。
一看就是一家出来的。
满大殿这么多宗室子弟,就这几个孩子引人注目。
高滔滔端着高贵从容的笑,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赵宗实就更不在意了,温和又细致地照顾着小家伙们。
这是唐玄特意写信拜托的。
原本赵宗实暗暗做好了准备,就算这些小家伙畏缩些,或者闹出笑话,也要帮他们圆过去,权当是为了唐玄。
让他意外的是,娃娃们只是初来时被殿中的堂皇气势镇了下,很快调整过来,该见礼见礼,该乖巧乖巧,即使面对官家也毫不露怯。
说实话,就连他自己的儿子第一次参加宫宴时都没有这般得体
赵宗实怎么都想不到,来之前司南下了怎样的功夫。
先是把集英殿的格局画出来,告诉孩子们每个位置坐的是谁,怎样称呼、如何表现,又把司家小院布置成宴上的模样,像做游戏似的带着孩子们一遍遍演练。
并非他担心孩子们给他丢脸,而是希望他们自己能有一个好的体验,而不是被人嘲笑,惹人白眼,留下一生的心理阴影。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孩子们做得很好,也如他所愿很开心。
就算有人想丢白眼,在官家特意把孩子们叫去御前问话之后,情况一下子变了。
孩子们的表现震惊了所有人,尤其是二郎和小崽,面对官家依旧能侃侃而谈,又不失孩童的天真,惹得官家笑了三次。
三次啊
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呢
再没人敢说什么。
大宴开始。
起初是一段祝酒的雅乐,编钟与箜篌之声一庄重一空灵,完美地交织在一起,让众人浮躁的心渐渐安宁下来。
然后,便是第一道菜。
也是整个席间唯一一道。
上菜的时候便引起一片惊呼,即便这些自恃身份的宗室重臣都没忍住。
宫人一身素色,鱼贯而入。
手上端的不是轻薄的漆盘,而是一个个怪模怪样的大盆。
盆底是圆形的,缕空雕琢,内里的烛光隐约可见。上层是长条状,两边稍稍翘起,像一个打开的卷轴。
“卷轴”散发着食物的香气,看起来却丝毫不像吃食,而是绘着一幅壮丽的山水画。
仔细看方才发现,这哪里是画分明是用一颗颗谷料、一片片果蔬、一个个面团拼接而成,甚至还有汤汁,有酱料
每个人面前的“画”都不一样,像是把一整幅山水裁剪下来,分成了许多份,江河、群山、渔村、草舍、水榭、长桥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惊艳。
有人惊呼“这是菜”
司南微笑道“确实,可以吃。”
不仅可以吃,还很好吃。
他不会为了追求奇绝,舍弃食物的味道。
“两边的卷轴是主食,中间的靛青葱白之色多是蔬菜,红日山峦是肉食,河流是汤汁,红叶是蘸料,份量不大,一顿可以吃完。”
“不必担心会凉,底下燃烛火,中间隔着保温层,既不会把食物烤糊,又能确保温热。”
司南笑吟吟道“诸位不妨尝尝。”
这谁舍得吃
赵祯也没见过成品,此时和旁人一样惊讶。
欧阳修突然问“这画可有名字”
司南执了执手,“名字在官家那里。”
图卷头一份,自然得给他。
赵祯看着自己面前的“画轴”,缓缓念道
“千里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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