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这些自恃甚高的皇亲贵胄, 也想不到还能用吃食“作画”。还不是普通的画,而是千里江山图
用食物拼出来的画,说不上多精细, 贵在这份巧思。
司南拍了拍手, 宫人们依照事先排列好的队形, 半蹲着,将食盆举至头顶,一份份“卷轴”拼接起来,组成整幅画卷。
离远些看,俨然是一幅绝妙的山水图景
众人皆是惊叹。
赵祯撑着龙椅, 显然很满意。
司南特意解释“这幅画并非小子所作, 是听一位云游的僧人说的,具体画作没有见过, 只知作画之人名为王希孟。”
其实, 千里江山图作于宋徽宗时期, 这时候还没出现。司南犹豫过, 要不要用别的, 后来实在没舍得。
他太喜欢这幅画了, 喜欢它的配色, 也喜欢其中饱含的情怀。初三暑假, 他在自家火锅店打工, 赚来的第一笔钱就买了一幅千里江山图的拼图。
那幅拼图陪伴了他的整个高中时期,压力大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拿出来拼一拼, 总共拼了不下上百回, 每一寸画面都记在了脑子里。
对于在场之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份巧思让官家、让在场的所有宋人长了脸。
诸位朝廷肱骨瞧着司南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这气度,可不是区区一个“小男宠”能有的
夏国来使阴阳怪气“小小年纪, 口气不小,这图真有一千里牛皮都要吹破了”
司南挑挑眉,看向赵祯。
赵祯隐晦地点了点头。
司南的口才他早就听说过,相当放心。
司南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回“想来贵使没有听过神韵之说,也不懂夸张修辞,没关系,小子不会跟您计较,毕竟夏国文字刚刚推行二十年哦,抱歉,确切说是十九年不像中原文化这般博大精深。”
夏国使臣面红耳赤。
西夏自元昊称帝方才创夏字、建蕃学。蕃学中所教授的,依旧是用西夏文字翻译的孝经、尔雅等儒学经典。
所谓先撩者贱,还撩不过人家,就是又贱又蠢。
别国使臣皆是暗笑。
司南侃侃而谈“之所以称千里江山图,并非这幅画有一千里,而是作画之人心中存着国朝的壮美山河、千里风光。实际上,别说一千里画卷,纵然是一万里、十万里,也不及国朝江山的万分之一。”
“说得好小小少年便有这等才思、这般情怀,实乃国朝大幸”欧阳修一拍桌子,开怀大笑。
其余诸官纷纷点头。
再次肯定,男宠之说,多为无稽之谈。
说了半晌话,菜还温着。
众人不舍地看了好半晌,才狠狠心下了筷子。
吃的时候依旧带着十足的小心,实在不忍心破坏这等美景。
最从容的反而是司家的几个崽子。
这些时日,司南天天在这里试验,成功的、失败的,最后都进了孩子们的肚子里。
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惊奇,还有心思窃窃私语
“我这份是亭子,我上次就吃到亭子了。”
“我的是大河菌子汤好鲜好鲜”
“师父哥有饭吃吗”
“应该没有吧,待会儿还要安排表演。”
“我这份还没动,给师父哥留着吧”
“那我的分你一半。”
“我也分给你一半。”
孩子们懂事地分起了菜。
高滔滔不由笑道“你们安心吃,不用担心南哥儿,他人就在御厨,想吃什么没有”
对哦
孩子们眨眨眼,冲着高滔滔憨憨地笑起来。
高滔滔心下一软,把专门为宗亲命妇准备的甜果子端给他们。
小崽作为代表,奶声奶气地道谢。
高滔滔温声道“好孩子。”
心下不由想着,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娃娃,若能给自家大郎做伴读,想来是不错的。
以往宫宴,君臣续话的时间远远多于吃饭,这次却不然。
众人吃完“山川”,又想吃“河流”,边吃边猜测是用什么做的,还兴致勃勃地跟旁边的人讨论。
这边,赵祯刚吃完“千”字,发现是芋头,又去吃“里”,居然不再是芋头了,而是香软的白萝卜,开心得像个寻宝的孩子。
还委婉地向皇后显摆“我瞧着你那份都是绿油油的山头,要不要我夹几片屋顶给你”
“官家的好意妾心领了,妾不吃肉。”皇后没好气地说。
赵祯笑呵呵“司小娃当真细致,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是啊,一个外边来的小厨子都知道她不吃肉,同床共枕的官家却不知。
皇后很憋屈,想找茬。
赵祯机智地转移话题“时间快到了吧该表演了。”
司南接到他的暗示,冲殿外打了个手势。
一声锣响,震惊四座。
皇后满肚子的牢骚顿时哽在喉咙。
就很憋屈。
众人的注意力终于从食案上,看向殿中央。
开宴前已有数名宫人布置好了场地,围着帘幔,隔着屏风,瞧着倒是挺神秘。
众人其实并没有多期待,左右不过莺歌燕舞,区别只是今年舞娘的腰或许比去年更细
欸
这是啥
帷幔撤去,殿中没有舞娘,只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围栏、木桩和人工搭建的斜坡。
正疑惑,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殿外冲进来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郎。
少年骑着一辆涂着彩漆的自行车,转弯、跳跃、过障碍、翻跟头各种高难度动作轮着来,就像那车子长在他身上似的。
第一位少年的表演还没结束,紧接着又来了一个,动作难度更大,也更加精彩。
众人几次想要叫好,又生生忍住。
赵祯没忍,笑眯眯地叫了声好。
骑车的少年吱的一声停在原地,双手离把,前轮凌空,就这样连人带车一并朝官家见了礼。
众臣实在没忍住,连声叫好。
大辽使臣激动地站起身,“敢问官家,这是何物怎的像匹铁马”
赵祯朗声一笑“贵使说得贴切,这物就叫铁马。不用喂食,不用放牧,也不会生病,还能像马一样驮人带货,只要人不累,这铁马便不知疲倦。”
使臣豪爽一笑,“这敢情好这物是如何生出来的单是宋地能生,还是我大辽也能”
这话说得巧妙,玩笑中又藏着机锋。
赵祯没答,故意绕了个弯子,“先看表演,看完了,贵使大可自己判断这马能不能在贵国扎根。”
辽使抱了抱拳,欣然坐下。
司南依着场上的形势掌控着节奏。
又是一声锣响,表演进入趣味环节。
再进来的便不是单人单车了,要么双人,要么三人。还有一个人骑车,后面挤着数位“叠罗汉”的少年,或坐或站,摆出好玩的造型。
有人故意从车上摔下来,摊开手,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众人笑声不断。
殿内的气氛达到高潮。
再往后才是重头戏,也是官家一直捂着没有公开的“秘密武器”
先出来的是一排与现代自行车高度相似的单车,主框架和链条皆是铁制,有的载着人,有的拉着货。
再往后是带斗的三轮车,车斗有大有小,或装着粮食,或放着箱笼,有单人骑的,也有双人骑的,为了表明载重量,最后一辆车里足足撂了十大筐铜钱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车子的车轮不是常见的木制,而是用铁环和辐条组装而成,车胎外面用兽皮包裹,里面塞满了皮毛、布料和茅草。
就算磨坏了也不怕,换起来方便,且不贵。
骑车的人没有玩花样,只是像正常行路一般或快或慢地骑着,拐弯、上坡、过洼地,皆不成问题。
在场之人不由严肃起来。
能参加宫宴的,没一个不带脑子的,他们敏锐地觉察出这些“铁马”的用途。
尤其是别国使臣,本就心痒难耐,偏偏司南还在旁边极力推销
“方才官家已经说了,这铁马不用喂,不会生病,不怕累,一用就是一辈子。”
“好用,还不贵,除了个别位置,其余部件皆能用竹、木代替,即使普通百姓也能买上一辆。”
“运粮食、送信件,赶集上店,拖家带口,想干什么干什么。”
“哦,对了,后座绑个犁还能代替老牛耕地。还是那句话,牛要吃喝、会生病,车子不会”
司南激情收尾“还犹豫什么买它”
夏使第一个站起来,“大夏要十、不,二十辆”
二十辆,足够他们拆开,琢磨出怎么做了。
赵祯笑着摆摆手,“这车子我大宋尚且供不应求,实在没有余力再卖与他国。”
司南拍拍自己的脸,连连告饶“官家恕罪,小子卖火锅卖习惯了,一时顺嘴,没收住。”
这就是为什么官家不安排官员解说,而是让司南上场。
他脸皮厚呀
他会给人挖坑啊
这不,立马就有人上来踩坑了。
夏使抓住他的“口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大宋贵为礼仪之邦,怎能说了不算今日是宫宴,如此严肃的场合,无论是谁,无论说了什么,都需以邦交论处。”
司南苦下脸,“我只是一个卖火锅的”
夏使咄咄逼人“你现在代表的是宋国,是你们的官家。你出尔反尔,就是宋出尔反尔,就是宋帝出尔反尔”
司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弱兮兮地看向赵祯。
赵祯叹了口气,试图打圆场“贵使何必为难他一个小家伙当真想买这铁马””
夏使执了执手,一副非买不可的架势。
司南小声嘟囔“这铁马可难做了,二十辆还不够辛苦费的,若是必须卖,至少得一百辆起步。”
夏使被他的逻辑整得无语,权当他是个傻子,反倒更为放心,“一百辆就一百辆,只要你敢卖,我大夏就敢买”
司南吃了一惊,“一百辆可不便宜”
夏使被他的表情愉悦到,傲慢道“尽管说来,我堂堂大夏,难不成连几个铁架子都买不起”
司南戏精附体,暗搓搓给他挖坑,“不然还是别说了吧,小子以为,在座的除了大理,其余诸国都不适合买。”
大理使臣诧异地挑了挑眉,不明白司南为何这么说。
难不成是因为刚才他劝了夏使两句
果然好人有好报呀
当然了,“好人”也想买“铁马”。
为表厚道,就二百辆吧
大理有矿有药材,确实买得起。
夏使怒了,“好大的口气,难不成这几辆破玩意还能值一座金山”
司南道“金山算不上,顶多铁山。”
夏使冷哼“到底多少钱,别磨磨蹭蹭,赶紧说我若不买,是我没藏氏无能;你若不卖,便是宋人小气”
这个使臣是小皇帝李谅祚的母族没藏家族的嫡系,因着外戚势力才得以出使大宋,回去就能加官进爵,本人冲动自大没脑子,最受不得挑拨。
司南正是了解了这一点,才定下这个计策。
原本,把歌舞表演换成“花样自行车表演”只是为了好玩,跟唐玄商量之后才有了如今的计策。
唐玄告诉他,官家之所以捂着自行车的设计图,一直没在民间推广,其实是在秘密造车,想着多多造一些,同邻国交换铁矿、马匹和药材。
自行车的技术并不复杂,多拆几辆就能仿制出来,说到底是一锤子买卖,能多讹、哦,不,多赚一些是一些。
司南三言两语就给没藏吾恼挖了个大坑。
接下来,别管他要什么价,没藏吾恼都得乖乖掏钱。
司南清了清嗓子“不要金,不要银,只要马。成年河套马,一辆车换三匹,一公两母,骟过的不要。”
“啥三匹成年马你不如去抢”没藏吾恼瞪大眼。
司南皱了皱脸,学着他方才的口气说“你若不买,便是没藏氏无能”
没藏吾恼拍桌子,“你这价钱不合理”
欧阳修哈哈一笑,重复他的话“堂堂夏国,难不成连几个铁架子都买不起”
包拯也跟着凑热闹,学着他方才的语气说“你现在代表的是夏国,是你们的君主。你出尔反尔,就是西夏出尔反尔,就是夏君出尔反尔。”
没藏吾恼真恼了,想杀人,想放火,想把这些人的嘴都堵上
赵祯十分快乐。
往常都是听这些大臣们合起伙来唠叨自己,烦得要死,如今看着他们怼别人,真爽
宰相富弼稳重地打了个圆场“诸位贵使,官家特在此中秋佳节招待尔等,便是把邻国当成了友邦。诸位都听到了,这铁马我们本就不想卖,是没藏大人抓住那少年的口误,愣是要买”
信了你的邪
众使臣回过味儿来,心里骂得风生水起,面上皆点头称是,反正挨坑的不是他们。
富弼大度道“若是没藏大人执意不买,我大宋绝不强迫,毕竟是礼仪之邦。”
这话,是没藏吾恼刚刚说的。
众人暗笑。
夏国副使顶着一脑门汗,绞尽脑汁找台阶,“没藏大人饮了酒,说了几句醉话。此等要事,还需陛下和太后娘娘圣裁”
司南脆生生道“今日是宫宴,如此严肃的场合,无论是谁,无论说了什么,都需以邦交论处。”
又是没藏吾恼方才说过的,一个字都不差。
夏使卒。
大理使臣惦记着方才司南说过的只有大理买才合适的话,原本想给夏国留点面子,私下再问。
刚好,没藏吾恼也想起这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温文尔雅的大理使臣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敢问官家,大理若想买,也是用河套马吗”
“贵使说笑了。大理若有意,用药材换即可。”赵祯笑着摆摆手。
今年四处水患,中原药材几乎用尽,若能用自行车同大理换一批,无疑是雪中得炭。
赵祯看了眼司南,眼中满是慈爱,俨然把他当成了福娃娃。
司南眼底含笑。
这下,官家一定满意了吧
不会把唐玄扔到西北了吧
大理使臣又问“用药材的话,如何说”
“换市价折算即可。”赵祯轻叹一声,煽了个情,“去岁国朝大疫,大理千里送药,这等情谊朕铭记于心,权当赔上些人工吧”
大理使臣极其配合,站起身,深深一揖,“官家仁爱,今日之事,我等必会转告国君。”
大宋诸臣皆起身,代赵祯还礼。
两国之间其乐融融,和夏国对比鲜明。
其余诸国算是看出来了,傻子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就连辽国的态度都好得不得了,最后同官家说好,用铁矿石换自行车,具体怎么换,私下再说。
最后只剩夏国。
就算赔得裤衩都没了,没藏吾恼也不能再抵赖。然而,还是不甘心。
官家雅量,主动给他降到两匹马。
在一片赞颂声中,没藏吾恼憋屈地答应了。
他甚至做好了回国后被打死的心理准备,或者把同行的使臣都杀光,不让这件事被太后姑姑知道。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宋人太爱写文章了,屁大的事都能洋洋洒洒写上一万字,没几天就会传到夏国去。
唉
简直想死。
闲的没事干嘛招惹那个卖火锅的
司南立了大功。
这和煮火锅请官家品尝、说好话哄官家开心还不一样,他今日安排的一切,都是给大宋争光、为百姓谋福的大事,足以载入史册。
富弼偏头同欧阳修商量,打算联名举荐他入朝为官。
包拯听见了,摆摆手,“没用,荐了也白荐,那小娃不想当官,就想卖火锅。”
富弼一听,更加赞赏。
果真是个超凡脱俗的小郎君啊
高滔滔轻笑道“我越来越觉得,玄儿同他交好,是咱们家赚了。”
赵宗实由衷点头。
就刚刚那形势,换成他,真不一定能如此聪慧、如此从容地应对。
是他目光短浅,看轻了司南。
赵宗实心内暗愧,默默倒了盏赔罪酒,隔空冲司南举了举。
司南笑眯眯地朝他执了执手。
这一幕,不知被多少有心人看在眼里。
孩子们特别特别开心。
这一刻,师父哥在他们眼里就像正午的日头,咻咻地闪着光,又光明又温暖的那种
宴席还没结束,宾客们继续吃“千里江山图”。
待宫人们将殿中的道具搬走,最后一个节目出场了是司南为了调节气氛自编自导的滑稽戏。
宋代的滑稽戏多讽刺时政、反映现实生活,在笑声中体现民众的心声,从不会担心惹怒统治者被杀头。
其中有一个角色叫“装孤”,专门用来扮演长官或君王,常常是反派。
赵祯看到虞美人和于三娘等人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出场,一阵头疼,生怕司南整出什么夭蛾子。
“策划案”上只说这里有话本表演,没说是讽喻时事的滑稽戏。
直到瞧见虞美人身上的“官袍”,赵祯又放心了,演的不是他。
包拯却不高兴了,他亲耳听到,虞美人用柔美的嗓音说“吾乃包青天,坐镇开封府”
这这这
他可没说过自己是“青天”
这头衔太吓人了,包拯想跑。
赵祯幸灾乐祸,“包卿,急什么,心虚了”
包拯重重一哼,还真就不走了。
老包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骂
作为忠实迷弟,司南当然不会骂他。
表演刚好到热闹处。
小娥扮演的苦主跪在地上,用涂着胡椒粉的衣袖擦了擦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法子是司南教的。
“求大人为草民作主草民同人饮酒,恐醉酒无状,便将十两黄金交于张三保管,谁知他竟不认了”
“大人明察分明是李四血口喷人,草民根本没见过什么金子”于三娘演的便是张三,一抬眉,一挤眼,活脱脱一个奸诈的小人
宾客们纷纷笑了,指着于三娘说“一定是她说谎。”
虞美人扮演的包拯自然也看出来了,细细地盘问一番,扭头对旁边的“差役”说了句什么。
“差役”绕着殿中走了一圈,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钱袋子,钱袋打开,露出一块石头。
金色的颜料不能随便用,司南干脆用墨水在石头上写了俩大字金子。
众人哈哈大笑。
演员们丝毫没被笑声影响,该惶恐的惶恐,该惊喜的惊喜。最后,于三娘不得不招了。
就在众人惊奇之时,由虞美人开口,说出破案经过。
包拯觉察出张三有问题,便命差役到他家中,对他妻子说“你丈夫吞了李四的金子,已经招了,快快将金子交出来,否则你也要跟着受罚”
妻子一听,吓得连连告饶,忙把金子交了。
这是有史料可查的、包拯真正审理过的“醉酒失金案”,并非后世话本或影视剧的加工附会。
四个演员表演得非常精彩,台词、节奏步步到位,无疑下了苦功。
尤其是于三娘,虽然演的是狡猾的反派,却一点儿都不让人讨厌,反而数次引人发笑。
虞美人演的包拯也沉稳敏锐,处事不惊,令人敬服。她甚至连包拯的小动作、口头禅都学了个十成十,凡是认识包拯的,无不大呼传神。
旁边的包拯红着老脸,拼命往嘴里塞酒菜。
官家开怀大笑,多多地赐下赏钱,私心里却又酸溜溜的。
为啥司小子只知道编故事夸包拯,不夸夸他
正想着,第二场戏就来了。
这次,由蝶恋花扮演官家。
她生得肤白,略丰满,戏服穿上身,和和气气一笑,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赵祯一见,顿时笑开了,“这妮子长得细皮嫩肉,可比我俊多了”
蝶恋花向来没心没肺,听到这话,以为真在夸她,笑盈盈行了一礼,“官家谬赞,奴生受了。”
赵祯没料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伎人会在他面前如此从容机敏,顿觉有趣。
戏还没演,就先赏了钱。
皇后坐在旁边,脸色十分难看,凌厉的目光像小刀子似的嗖嗖往蝶恋花那样漂亮的脸蛋上划拉。
蝶恋花根本没觉出来,听到铜锣声,连忙坐到“餐桌”前,开始表演。
她演的是“官家拒食蛤蜊”的典故。
这件往事是唐玄告诉他的,司南觉得很有意义就编成了故事,放在中秋宴上演正好应景,虽不像断案戏那样精彩有趣,却别有一番意义。
正值秋日,官员献上蛤蜊。
“赵祯”吃着美味,便问“这吃食打哪儿来的”
“官员”道“远道而来。”
“赵祯”又问“花了多少钱”
“官员”回“每枚一千钱。”
蝶恋花放下筷子,没有发怒,也没有责备官员,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拿下去吧,不吃了,以后也不许再进献。”
“官员”大惊,忙问“是味道不好吗”
蝶恋花娇喝“是因为太贵区区二十八枚蛤蜊,足足花费二万八千钱,我吃不下,怕撑死”
这一段,演的是赵祯的检点。
宗室及老臣们皆感慨万千。
这些年,他们都拿眼看着,官家可谓是古往今来自制第一君、仁德第一君。能在国朝为官,是他们此生的幸运。
宰相富弼带头,众臣皆起身,执手,朝官家深深作揖。
赵祯摆了摆手,略害羞,“怕撑死那句不是朕说的,史官不要乱记啊”
众人皆笑。
戏还没演完,蝶恋花挑着眼梢看向司南。
司南执起手,遥遥一拜。
蝶恋花得意了,很清晰、很洪亮地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有这些钱,不知道能吃多少顿火锅”
偌大的殿宇陡然一静。
全场爆笑。
司南一边笑,一边朝着蝶恋花作了个揖。
蝶恋花得意了,友情赠送了一句广告“听说玉堂巷的司氏火锅最正宗,明日便出宫去吃吧”
众人又是一阵笑。
外邦使臣好奇地打听“司氏火锅是什么”
赵祯一边笑一边极力澄清“朕没说过不是朕说的”
没有用。
司氏火锅店眼瞅着就要火到外国去了。
今天是司南的高光时刻,也是他的进财日
宴会结束了,其他人都走了,官家单独把他留下来,要赏他,重赏
司南其实想说,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要您别把唐玄扔到西北就成,想了想又没舍得说。
整整两匣子亮闪闪的银子啊
还是要银子吧。
司南怀着一丢丢小愧疚,去郡王府接孩子们赵宗实和高滔滔走得早,把孩子们一并接回去了。
槐树没跟他们一起,而是骑着三轮车,在宣德门外等着于三娘。
于三娘原本跟满庭芳的伎人们一道走着,看到他,掩着嘴笑笑,脚步轻盈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小娘子脸上的妆还没卸,宫灯映衬下,显出几分超越年龄的娇美。
槐树别开脸,不甚自然地说“师父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夜路,叫我送你回去。”
伎人们听到了,纷纷打趣“是司郎君不放心,还是这位小军爷不放心”
槐树轻咳一声,耳尖微烫。
于三娘红着脸,裙子一提,大大方方坐到车斗里。
倒把槐树弄得一愣。
于三娘白了他一眼,“不是来接我吗走吧,回家。”
“诶”槐树顿时咧开嘴,灵活地蹿上车,蹭蹭蹭往前骑着,力气爆棚。
还是太嫩。
换成唐玄,不仅不会飞快地骑,还会故意放慢速度,并且趁人不注意绕个远路,最好是那种偏僻少行人,可以偷偷摸摸干点啥的啧
车斗里有个小木匣,刚好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盖上刻着“懒梳妆”的字样。
这是于三娘最喜欢的一家首饰铺子,这种样式的匣子里装的是绢花。她原本也有一朵,被于七宝弄坏了,只剩了一半。
于三娘小心地打开盖子,是一朵牡丹绢花,淡粉的颜色,花芯处用碎珠装饰,比她那朵更精致,更好看。
小娘子抬眼,瞧见槐树沁着薄汗的后颈,心尖微颤,“在车斗里捡到一朵花,不知是哪位小娘子丢的”
槐树清了清嗓子,道“你捡到了就是你的。”
“这么好呀那我可得多坐两回车,兴许还能多捡几朵。”
槐树认真道“只要你坐,就能捡着。”
于三娘脸红耳热,浓浓的笑意从心底漫上来,上扬的嘴角想压都压不下去。
快乐和甜蜜总是很短暂。
刚进巷子,便看到胡氏在门口等着。
瞧见槐树载着于三娘回来,胡氏上来就要扭她的胳膊。
槐树腿一伸,手一挡,将她拦住。
胡氏往左边走,他就往左边挡,胡氏往右边过,他就挪到右边。
于三娘趁机跳下车,一溜烟跑进了于家小院。
若放在以往,胡氏早就吊着眼梢骂了,今日难得“大度”,只狠狠瞪了槐树一眼,转身去追于三娘。
于三娘今日进了宫,见了大世面,满心兴奋,急于和姐妹们分享。还有官家赏赐的东西,她不打算让胡氏知道,想着悄悄藏起来,留给长姐做嫁妆。
然而,屋里屋外转了两圈,一个人都没瞧见。
胡氏抱着手臂,冷冰冰道“不必找了,他们仨上御街吃胡饼去了。”
于三娘不由生疑,“你有这么好心肯给他们钱出去买胡饼”
大娘二娘虽然每日起早贪黑做绣活,却一分私房钱都没有,但凡把绣品卖出去,钱都会被胡氏要去。
若不是于三娘留了个心眼,只把一部分工钱交出来,偷偷让司南帮忙收着一些,就会跟两个姐姐一样,处处被胡氏掣肘。
胡氏脸一黑,骂道“许你去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就不兴他们吃俩破饼子”
被骂了,于三娘反而安下心。
大好的日子,她不打算跟胡氏吵,干脆转身回屋,洗漱睡觉。
她有个习惯,每天睡前都会喝一碗水,不然半夜会干得流鼻血。偏偏自己总是忘,于大娘便日日细心地为她倒好。
于三娘躺下之前,刚好看到炕头放着一碗,以为是于大娘出门前准备的,便放心地喝了。
窗外,胡氏亲眼看到她把水喝下去,嘴角缓缓勾起。
司南接完孩子,已经很晚了。
静谧的街道上,一家人有说有笑。
前段时间卖方子赚了不少钱,火锅店的进项也有许多,今日官家又赏了一些,司南算了算,差不多可以把司家之前那个大宅子买回来了。
刚穿越那会儿,司南就立下了三个目标,一是送二郎回去上学;二是赎回原身典当的东西,还有他后来当的那方砚台;三是买回司家大宅。
原身就是从那个宅子里长大的,偶尔某个瞬间,他的眼前会闪过某个画面,就像那些记忆本就是他的。
甚至有一次,他还“看”到了少年时的唐玄。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矮墩墩的小豆丁,乖乖地站在树下,仰着小脑袋,等着唐玄给他摘果子。
唐玄只说在他刚满月的时候抱过他,没说几年之后俩人又见过面,还给他摘过果子
主要吧,这也不像唐玄能干出来的事。
司南没敢问,怕露馅。
孩子们兴奋地讨论着,要租一个更大的地方,开一家分店,让二豆做大厨,他们去做小门童,或者服务生也可以。
悄悄说这样师父哥就不会把他们送去若水书院啦
一切都是美好的憧憬。
秋夜的凉风扑在面上,不觉得冷,反而吹散了周身的疲惫。
司南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孩儿们,请系好安全带,要加速啦”
“好”
稚嫩的童声中,夹杂着一个含笑的声音“可否算我一个”
司南猛地回头,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
映着灯火,眉目如画。
“你回来了”司南声音轻轻的,生怕是幻觉。
“嗯,我回来了。”唐玄轻抚着他的侧脸。
司南瞬间活了,“怎么大半夜回来了”
“怕你想我”
余下的话,淹没在唇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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