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玲珑

    五日后,姑苏。

    云深不知处秋色尚不浓重,午后日斜,远远望去群山有色,水丽木秀,相看不厌。然而就在这灵山不语、静禅闲眠的伽蓝之境,一阵嬉戏笑闹打破了沉寂。

    魏无羡挽起裤腿,蹚在莲塘的淤泥里挖藕,掏了半天终于掏出节玉腕似得白藕,兴奋地冲着塘边喊道:“金兄我挖到了!接着!”

    金光瑶卷着雪白的衣袖,伸手稳稳接住那节莲藕,道:“魏公子,还有吗?这一节不够吃呀。”

    “我们五六个人呢,确实不够,我再找找......”魏无羡将袖子撸高了点,又在泥里摸了阵,突然一喜,欢快道:“还有还有,金兄快接!”

    白藕划过半空,溅了金光瑶一身泥点,不过他不甚在意,反倒举着藕节温温和和道:“魏公子,已经差不多了,你赶紧上来吧。”

    金子轩看着这方莲塘眼生,若有所思地对魏无羡道:“当初我被你踹下水的地方,好像不是这个池塘。”

    “当然不是咯,你说的那个在前面。”魏无羡光着脚提着靴子,走到石桌前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是蓝湛后来帮我开的,塘里种的是云梦的莲子,不是姑苏本地的。”

    金子轩牙根发酸,不阴不阳道:“想不到含光君冷冰冰的,还是个情种。”

    魏无羡颇为自豪道:“子轩兄,你又不是没在姑苏听过学,他们蓝氏从立家先祖至今,代代都出情种。这不我命好,含光君栽我手里了。”

    金子轩简直想赏他“无耻”两个大字,“你确定含光君不是眼拙?”

    魏无羡道:“怎么会呢!我一直由衷的觉得自己是个旷世奇才,还长得贼好看,在世家公子里点着灯笼都难找。所以含光君多有眼光啊,谁都看不上,偏偏就看上我了。”

    金子轩:“......”

    金光瑶忍不住笑了,打趣道:“魏公子所言非虚,我曾听二哥提起,含光君年少时对谁都不理不睬,唯独很喜欢魏公子。”

    金子轩回想起当年求学场景,还真没法从蓝忘机那张冷若冻霜的脸上寻出喜欢二字,只记得魏无羡总是被蓝二公子怒目对待,蹲在藏书阁里罚抄家规更是家常便饭。

    怎么没过几年,就变成道侣了呢。

    金光瑶道:“听二哥言讲,现在规训石上三千多条家规,无一条是束缚魏公子的。二哥说,与其围追堵截,不如任其自然生长,说不定灵气逼人,菁华绝世。”

    金子轩看着毫无形象地拍花生豆玩的魏无羡,心道这位一会儿工夫不知道犯了多少条蓝氏家规,却始终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如何还继续如何,实在猖狂的很。

    茶过两巡,魏无羡突然对金子轩道:“你怎么还赖在云深不知处不走?”

    赖?

    金子轩道:“我来做客。”

    魏无羡佯装惊讶道:“做客?姑苏好像和你不熟吧,而且蓝湛最近也没有发出任何请帖呀。”

    金子轩:“......”

    魏无羡指着金光瑶道:“人家金兄是来找泽芜君的,你来找谁?”

    金子轩道:“不找谁。”

    魏无羡用一种多余的眼神盯着他。

    金子轩额角青筋直跳,道:“我来登门赔礼道歉的,还不行嘛。”

    魏无羡道:“行行行,夹道欢迎!”

    百凤山秋围之时,金子勋大放厥词将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得罪个彻底,回去不仅被家法伺候,还被扔在祠堂里自省,到现在都半死不活的。

    金子轩作为整件事的苦主,不仅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差点被金夫人骂死,勒令他一定想办法将婚事挽救回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思忖片刻,金子轩踌躇道:“魏兄......我有一事请教......”

    魏无羡道:“但讲无妨。”

    “就、就是你师姐她......”金子轩憋了好半天,才把话憋出来,“她平、平常喜欢什么?”

    魏无羡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震天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子轩兄你也有今天,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金子轩脸都绿了,咬牙道:“你小声点!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

    魏无羡眨眨眼,无辜道:“蓝湛说我犯了也没事。”

    金子轩觉得自己就是个棒槌,闲得没事儿和这位名正言顺的蓝氏二夫人费什么话啊。

    “一句话,帮不帮吧。”

    金子轩道:“魏无羡,我们可是千年王八洞里过命的交情,我好歹那时候帮过你,现在你就不能帮我一把?”

    “帮,当然得帮。”魏无羡将裤腿放下来,穿好靴子,站起来道:“不过金孔雀,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再把我师姐惹哭,我保准见一次打一次。”

    晚风拂槛,吹落纤纤月色于林间。有二人在□□之上相遇,一人皎皎若云间月,一人璨璨如花孔雀。

    金子轩道:“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颌首。

    金子轩道:“有一事想向含光君讨教。”

    蓝忘机道:“无妨。”

    金子轩不好意思道:“请问含光君......如何能讨得心悦之人欢心?”

    言过一片寂静,蓝忘机并无回答。

    其实金子轩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失礼,似乎有探听魏无羡和蓝忘机私事之嫌。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去问谁,魏无羡只能帮他美言两句,江厌离是否能改变心意,还要靠他自己。

    所以才把在主意打到蓝忘机身上。

    毕竟......两人也算身份相仿。

    又隔半晌,蓝忘机仍无开口之意。

    金子轩暗中丧气,以为无功而返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蓝忘机道:“用心。”

    言罢,他绕过金子轩,负着手缓缓离去。

    用心......

    金子轩转身回望,看着蓝忘机渐渐藏匿夜色的背影,忽然发现家教甚严的含光君手上竟然勾着两壶酒。

    云深不知处禁酒。

    蓝氏素不喜酒,亦甚少饮酒。

    所以,这是给魏无羡那个酒痴准备的。

    金子轩回忆今日种种,才发觉不论是院中那方莲塘,还是魏无羡只言片语中透出的情义,其中的滋味,“用心”二字即可包容。

    用情至深,存汝吾心。

    方为——

    用心。

    更深夜阑,魏无羡汗津津的趴在蓝忘机身上,将睡未睡,打着哈欠问道:“蓝湛,我今天留得糯米藕你有没有吃?”

    蓝忘机的手流连在他背上,似有若无的抚摸着,轻声应道:“嗯。”

    魏无羡闭上眼睛,放心道:“那就好,吃藕吃藕,佳偶天成,你吃了就好.......”

    听着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蓝忘机抬手挥灭烛火。

    藕蜜梦甜,自有一番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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