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焦铜

    负责为聂怀桑问诊切脉的大夫为金氏家养医师之首,其真名不详,诨名“药不死”,乃金老老宗主用万金招揽来的名士,仙门盛传其医术出神入化,死马医活未尝不可。一身仁心,颇有医德。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这老爷子写药方随心所欲,按他的方子煎出来的汤药,苦中有辣,腥中带酸,一口反胃/三口升天/五口不入轮回/七口永世不得超生,死去活来犹如中毒。但几副药下去也吃不死人,久而久之,人送外号“药不死”。

    这“药医首”已近百岁,但看上去只有双十年纪。童面乌发,驻颜有术,完全不像是鲐背之年。除了人年纪大了之后有点爱打盹,其余时间根本看不出与在场的小辈有任何不同。

    金光善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急得团团转,他问道:“老爷子,这聂小公子到底中的什么毒?”

    药医首老神在在,慢悠悠道:“毒物种类繁多,有根性本毒者,有无毒而食物成毒者,有杂合相畏、相恶、相反成毒者。观聂公子面色,并非中了金石毒,但你要问中的是什么毒——”

    众人屏住呼吸,但听他道:

    “老朽不知。”

    众皆失望。

    金光瑶道:“那要如何得知?”

    就这四个字的功夫,药医首小睡一觉,而后眯缝着眼睛道:“催吐。”

    金光善道:“如何催?”

    药医首招来首席弟子,吩咐道:“取三钱苦参,大火急煎取汁;再找三钱鸡粪烧灰,配着苦参汤让聂公子灌下去。”

    有一跟随聂怀桑多年的聂氏门生道:“老先生,就没有温和点的法子?这、这......又是苦参又是鸡粪,怎么喝得下去......”

    “喝不下去硬灌!”

    药医首道:“管它好喝歹喝,救命第一!”

    不一会儿,首席弟子端着个青瓷碗急匆匆返回斗妍厅。观碗中所盛之物糊烂如泥,闻上去腥臊酸苦一言难尽,还不如隔夜的馊水。

    魏无羡捏着鼻子站在人群后面,同金光瑶小声“幸灾乐祸”道:“这碗药喝下去,恐怕怀桑兄要去阎罗殿报道了吧。”

    金光瑶略摇摇头,用裂冰轻轻拍他一记,带着些许无奈的口吻,道:“别胡闹,小心我回去找含光君告状。”

    魏无羡满不在乎道:“告就告喽,蓝湛才舍不得我呢。”

    金光瑶转头盯着他,威胁道:“要不然我们试试?”

    金光瑶那一眼颇具前世敛芳尊的风范,看得魏无羡后颈发凉,当即闭嘴了。

    却说聂小公子那边,牙关紧扣,手脚抽搐,似乎有中风之兆。药医首指使聂氏门生上前压住聂怀桑的手脚,然后自己亲自上阵灌药。只见他抽出三根粗长的银针,对着聂怀桑身上三处大穴,“噗、噗、噗”猛扎三下,聂小公子当即声如杀猪,凄惨无比。药医首看准时机将鸡粪散倒进他的嘴中,聂怀桑被臭的一通猛咳,片刻后“哇”的一声将胃里的汤汁呕了出来。

    药医首用小指挑起一点秽物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拿出一柄干净的银匙让聂怀桑含在口里,三炷香后吐出看之,银色灰黑,若草木焦炭。

    金光瑶道:“老先生,聂公子所中的究竟是何种奇毒?”

    药医首道:“银黑者为不强(详)药,说不准。”

    又不知道?!

    江澄暴躁道:“老神仙,这人你到底能不能救啊!”

    首席弟子呛道:“江公子急什么!师傅没说死定了,就是还有救。”说罢他推开众人,从其他弟子手中接过一只后院刚抓的走地鸡,然后将地上呕出的毒汁拌着米糠喂给它。没过多久,那只打鸣鸡便狂躁起来,满地乱跑见人就啄,不少门生、家仆遭了秧。

    金光瑶指着正在狂啄金光善脚背的公鸡,疑惑道:“这是......”

    忽然,银光一闪,药医首手腕一翻,五枚银针从他手中飞出。银针入墙半寸,一招内便将疯鸡死死钉在墙上。

    处理完狂鸡后,他才道:“东瀛奇毒,无色无味,食之令人狂躁。”

    这时候,人群中有门客高声道:“聂怀桑小公子平日性情温和,从不生气。今天在金麟台上言辞过激,几次三番动刀动枪、喊打喊杀的,确实不像他的为人啊!”

    魏无羡忽然想起聂怀桑被救后,曾在云深不知处抱着蓝曦臣哭诉聂明玦性情变化的事情,急忙追问道:“老先生,若是修为极高的仙门修士误食会怎样?”

    药医首看他一眼,解答道:“量少,则性情大变;量多,发疯伤人,然后爆体而亡。”

    江枫眠皱眉,对魏无羡道:“你怀疑赤锋尊被人下毒了?”

    魏无羡道:“不错。之前赤锋尊因怀桑兄失踪之事,在金麟台上对我蓝氏宗主夫人大打出手,甚至想杀人泄愤。而赤锋尊为正道楷模,怎可能偏听偏信就对结拜义弟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有悖常理。”

    江枫眠道:“确实,就算这其中有误会,也不可能挥刀杀人,而且还是在金麟台上。聂宗主的行为确实匪夷所思。”

    “江叔叔,正是这个理。”魏无羡见众人不反驳,于是继续道:“而大婚那天,泽芜君和含光君两人半道离席,也是去阻拦已经发疯的赤锋尊,所以赤峰尊极有可能是中了和怀桑一样的.....”

    不待他说完,有人便开口反驳道:“魏无羡,你少一派胡言!无凭无据,你又如何知道他们不是去寻仇,而是去阻拦赤锋尊发疯呢?!”

    这时,有人忽然插嘴道:

    “因为有我聂氏人证在。”

    只见聂怀桑慢慢睁开双眼,然后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又接过清茶漱漱口,方才压住那股又苦又腥的鸡屎味儿,他解释道:“当日......跟随我大哥多年的几个忠仆死里逃生。他们以性命担保,大哥是突然在穷奇道发的疯。没过多久,曦臣哥哥就和含光君前来救人......可惜他们两人先后负伤,又有凶徒偷袭,所以才差点丧命......”

    “聂小公子!“

    金光善出言打断他,似有些焦急道:“婚宴那么多人在场,怎么别人都没事就他中毒了呢?!”

    金光瑶突然垂泪,双眼通红地悲切道:“不止大哥一人,曦臣也中毒了!”

    此言一出,整个斗妍厅如同炸锅一般。

    “怎么泽芜君也中毒了!”

    “太凑巧了吧,蓝宗主和聂宗主同时中毒了!”

    “泽芜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怎么回事......曦臣他在穷奇道突然.......吐血昏迷.......”金光瑶靠着魏无羡,哽咽道:“我们试了好多灵药才将他体内的余毒清尽。可大婚那天他什么都没吃,就喝了两杯茶,之后又重伤昏迷了十几天,人都痩脱相了。我、我......”

    原本气得口不能言的姚宗主,此时已经缓了过来,闻言惊道:“莫不是茶中有毒?!”

    金光善亦大惊,慌忙解释道:“金麟台守备森严,怎能让这种荒谬之事发生,蓝宗主怕不是在穷奇道遭人暗算,才会身中奇毒。”

    可有人却道:“泽芜君什么人物,哪能轻易让人得手。我觉得肯定是那两杯茶有问题。”

    随后,一聂氏门生附和道:“我们宗主当日也没吃东西,就喝了几杯酒!”

    金光善斥责道:“无知小儿!谁允许你胡说八道的。”

    那聂氏门生梗着脖子道:“我所说句句属实,不然就让我被雷劈死!”

    金光瑶打圆场道:“父亲,你别同他们计较。现在赤锋尊生死未卜,大家只是着急将人寻回,并无污蔑之意。不过......”

    金光善本来神色稍缓,但听到这个“不过”,又紧张起来。这次他懒得和这个不喜的次子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不过什么?”

    金光瑶对他冷淡鄙夷的态度视而不见,笑道:“既然阿瑶从金氏弟子中挖出几个逆党,而怀桑也在斗妍厅中毒,就说明金麟台不再是铜墙铁壁。父亲,我看不如这样。今日当着众家的面,将婚宴上当值的门生和家仆抓起来拷问,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叛党,一问便知。”

    金光善本想立即拒绝,奈何聂怀桑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忠仆的手疯疯癫癫地就往斗妍厅外面逃,边跑边叫道:“你们查吧你们查吧,我再也不来兰陵金氏了!吃个饭都能死人,我苦命的大哥哟,呜呜呜呜呜呜——”

    众修士对聂小公子的想法甚为赞同,“就是啊,金宗主!谁知道你们金麟台的水和饭里是不是掺了毒,我刚才喝了一壶新茶,这会儿肚子已经开始痛了!”

    顷刻间,斗妍厅内陷入一片恐慌,众人纷纷哀求着让神医诊治。

    金光善焦头烂额,被迫答应道:“快,快!传我命令,将大婚当值的门生、家仆、婢女都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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