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愁戏

    忘机一言,惊人语。寥寥数句,拨乱一池静水。

    魏无羡道:“蓝湛,你确定赤锋尊真的死在穷奇道了吗?”

    蓝忘机静思片刻,坚持道:“确定。”

    魏无羡回想起前世被大卸八块、五马分尸的赤锋尊,不由得一阵恶寒。

    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

    上一世,赤锋尊亡于口祸,断于成见。兄弟结义,本应同心同德、其臭(嗅)如兰,可惜聂明玦和金光瑶二人反目成仇,终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何其凄凉。而这一世,聂明玦再罹厄运,不仅死的匪夷所思,竟连尸首也不知所踪,至今仍未寻回。

    穷奇道之祸,虽非金光瑶所为,却仍与兰陵金氏有关。其中的蹊跷和根节,恐怕也只有金氏之人才能揭开。

    蓝曦臣曾道,金氏怨,金氏了。

    可杀人债,亦须还。

    于是,斟酌再三,魏无羡开口道:“大嫂......”

    金光瑶咽下口中莲子,将已经剥空的莲蓬沉入荷塘之中,笑道:“魏公子,你有什么想问的、难言的,但说无妨。我虽做不到知无不言,但亦不会吞吞吐吐、闪烁其词。”

    午后荷,风香入座。

    言之隐,百花深处。

    魏无羡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咂摸着金光瑶的话的滋味,啧啧道:“呣,既然如此,我还是不问了吧。”

    金光瑶道:“魏公子,你明明满腹疑问,为何又不问了?”

    魏无羡道:“别人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你偏偏说做不到,那我自然不勉强咯。”

    金光瑶道:“我以为魏公子定会刨根问底。”

    魏无羡望着蓝忘机连连撇嘴,摇头道:“不敢不敢,哎,我哪儿敢啊!临行前泽芜君特意嘱托过我和蓝湛,说金氏怨金氏了,要我们不必多插手。既然大嫂不想说,我便不问,省的回姑苏大哥罚我抄家规。”

    闻此歪言谬论,蓝忘机侧首看了他一眼,投目暗责之:又妄语。

    魏无羡顶风兴浪,略一挑眉,朝蓝忘机做口型道:含光君,你哥护短!

    蓝忘机平静地移开目光,憋了半晌,闷声道:“我也护。”

    有道是——

    姑苏仙子非圣贤,护短人间逍遥行。

    无羡瑶光来又去,心锁云深常留情。

    魏无羡抬眸一笑,一时忘形,身子正要像往常那样歪到蓝忘机身上去,就被金光瑶两声非常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他连忙把要歪不歪的身体扳正,而蓝忘机姿势未变,依旧正襟端坐在一旁。

    金光瑶见二人眉来眼去腻歪了整整一上午,如食青梅,半真半假,又半含酸半垂涎的叹道:“云梦莲塘,风暖荷香,可惜曦臣不在......”

    碰巧昨日魏无羡在茶楼里看了场杂剧,讲的恰是妯娌间互酸互攀比的琐事。于是按耐不住内心骚动,厚着脸皮模仿梨园弟子做戏,边串边演,吊起嗓子对蓝忘机唱道:“吾有如意郎,月影成双对。嫂有如意郎,远隔千里遥;凄凄复凄凄,何日君归来......”

    终于,蓝忘机听不下去了。将原本端端正正摆在膝上的手挪到在魏无羡的唇边捂住,低声斥责道:“胡闹。”

    他魏无羡从小弄鬼掉猴的,不仅能上房揭瓦,还能踢天弄井,唱段戏文算什么!

    于是极其不满道:“蓝湛,我这不是应景嘛,来两句解解闷。”

    蓝湛不置一词,然而金光瑶却被他这一来二去的闹得心烦,揉着额头认命道:“魏公子,你还是回莲花坞再唱吧,算我服了你了。我们谈正事,总行了吧。”

    魏无羡瞬间坐直,嬉皮赖脸道:“知无不言?”

    金光瑶颌首,“好。”

    魏无羡又道:“言无不尽?”

    金光瑶道:“......不尽。”

    魏无羡继续道:“不向泽芜君告状?”

    “告。”金光瑶柔声道:“你欺负我。”

    魏无羡立即躺倒,挺尸装死。长吁一口气,哀嚎道:“蓝湛,我们私奔吧!这云深不知处我呆不下去了。就你家那几千条家规,抄一遍褪层皮,抄三遍就地升天!”

    蓝忘机将他从船板上拎起来,道:“仪态。”

    魏无羡赖到他身上不起,哭诉道:“都快升天了还要什么仪态!”

    两人拉拉扯扯又闹腾了半天,直到金光瑶瞧够了热闹,才出言赦了魏无羡的“小过”:“好了魏公子,我又不会真的去告你的状。你想问的不过是我大哥之事,既然你要听,我告诉你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

    魏无羡松开蓝忘机,犹豫道:“赤锋尊此前多番为难你,所以......”

    “所以,你认定我不愿提也不想提,自然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金光瑶接起话头,慢慢道:“其实我不愿说,只因言之尚早,有很多谜团未曾解开,并非是嫉恨前尘。大哥与我虽已撕破脸,可好歹也是登过‘金兰簿’换过‘金兰帖’的结义兄弟。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如果我真的对大哥不利,又有何颜面面对曦臣。”

    魏无羡尴尬,但亦不免在心中暗道:今世之敛芳尊能以蓝曦臣为原则,可是上一世,金光瑶明知后果,却依然利用蓝曦臣的信任,从密室盗取乱破抄暗算了赤锋尊。

    一步错,步步错。宗其前世一生,当真应他死前所言:“没办法,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让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但......

    人非草木,时亦不同往,若有所改变,人定胜天,终不会重蹈覆辙。

    顿了顿,魏无羡解释道:“大嫂,你误会我了,我并非怀疑你。只是想从你口中得知些金氏的消息。赤锋尊之死,穷奇道之变,左右绕不开兰陵。而个中缘由,你知道的一定会比金子轩更多。”

    金光瑶道:“魏公子,有些事我已经同曦臣说过了,你直接问他便可。”

    然而魏无羡却道:“可我想知道的,不止是大嫂能对泽芜君言尽的事情。”

    言之不能尽,更好。

    领其意后,金光瑶闭目想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想查谁?”

    魏无羡失笑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我这点私货全让大嫂翻个底儿掉。”

    金光瑶笑道:“魏公子可怪不得我,你那点心事全摆在脸上了,直说吧,想问什么?”

    魏无羡道:“那好,问题有二。”

    金光瑶道:“你且说。”

    魏无羡伸出两根手指,压下其一,道:“赤锋尊究竟是怎么走火入魔的?”

    金光瑶思忖片刻,道:“略知一二,可答。”

    魏无羡又道:“其二,我要问一个人。”

    金光瑶道:“谁?”

    魏无羡收回手,认真道:“聂怀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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