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跪香(嬉闹云深·特典二)

    (旷课的后续)

    夜半,蓝氏祠堂。

    门半掩,悄悄冥冥,有两道白影长跪,形貌肖似,脊背笔直。

    清风起,月倚云槛,姑苏仙子,一枝兰玉扑膝前。

    倏尔,袖拂云裳,蓝忘机轻轻扫落满身香雪,而后捡起面前的玉兰枝,幽然道:“兄长。”

    蓝曦臣敛目凝思,似乎已沉入冥想之境。静默片刻,才道:“何事?”

    蓝忘机道:“你喜欢玉兰吗?”

    蓝曦臣侧首:“......不喜。”

    暮春三月日重三,姑苏蓝氏有香生别院,玉兰皎皎,芳雪成围。

    蓝忘机颌首,又道:“兄长,你知道吗?”

    蓝曦臣:“什么?”

    蓝忘机抬眸看向手中的白玉枝,道:“我喜欢玉兰花。”

    蓝曦臣道:“那明日让人移栽两株到你院子里。”

    蓝忘机摇头道:“不要。”

    蓝曦臣不解:“哦?为何又不要了,不是方才还在说......”

    蓝忘机出声道:“兄长。”

    蓝曦臣:“你讲。”

    蓝忘机:“此玉兰非彼玉兰。”

    “都是玉兰。”

    “不一样......”

    见蓝忘机盯着满地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意味不明,蓝曦臣好奇道:“那你说说,这玉兰与玉兰之间,有何不同?”

    默然许久,蓝忘机道:“藏书阁那株,最美。”

    “唔......”

    蓝曦臣面露难色:“唯独这一株玉兰树为兄无能为力,没法帮你移栽。”

    蓝忘机点点头,道:“嗯,不急。”

    蓝曦臣略一迟疑,提醒道:“忘机,莫怪兄长多嘴。时已暮春,如果不移栽又要空等一年,恐夜长梦多。”

    蓝忘机却道:“无事......时辰到了。”

    两人面前摆着一张香案,案上设清香一炷,乃罚跪时所用,其曰跪香。此时线香焚尽,烟消火冷,蓝曦臣起身重新点燃香炷,又跪回原处。

    静待一会儿,蓝忘机开口道:“兄长。”

    蓝曦臣道:“何事?”

    蓝忘机道:“你吃过玉兰花吗?”

    “......”

    蓝曦臣道:“这倒没有。”

    蓝忘机道:“听说可以拖面用胡麻油煎食。”

    蓝曦臣道:“也许可以。”

    蓝忘机道:“蜜浸味道更佳。”

    “我没试过。”

    “我也没有。”

    “......忘机。”蓝曦臣试探道:“你要让人摘些玉兰煎煎看吗?”

    想了想,蓝忘机肃然地摇了摇头,认真道:“我自己来。”

    蓝曦臣震惊道:“你会做饭?”

    “不会。”

    继而,蓝忘机补充道:“魏婴说,他会。”

    蓝曦臣松了口气。

    还待再问时,就见门缝里忽然挤进来一团白绒绒的雪球,慢吞吞地蹭到两人身边卧下。

    蓝曦臣定睛一瞧,好笑道:“忘机,你有客到。”

    果然,那白兔的玉背上骑着一个胭脂桃色的纸片人,小人脖颈后仰,肩上扛着枝白玉兰,神气十足地左顾右盼。

    蓝曦臣道:“魏公子罚跪中庭,怎么找到祠堂这儿来了。”

    蓝忘机垂首,轻声训斥道:“跪好。”

    可白兔和小人均不听他的,一兔一人一边,扯住蓝忘机的衣袖,似乎想就这样把他拖走。

    蓝曦臣强忍笑意:“魏公子想你了。”

    话音刚落,那纸片人便纵身一跃跳到蓝忘机手臂上,艰难地在云锦间翻山越岭,一路攀爬至前额,然后紧紧得抓住抹额,抵死不松。

    蓝忘机伸手将小人从发间捻出来,无奈道:“别闹。”

    蓝曦臣看的得趣,道:“闹也无妨,毕竟可爱,而且你喜欢。”

    蓝忘机道:“太闹了。”

    闻此,纸片人似有愤愤不平之色,使劲一挣,从他掌中逃脱。然后如杨叶般随细风飘落,俯趴在白兔背上一动不动。

    蓝曦臣遗憾道:“坏了坏了,忘机,魏公子生气了。”

    蓝忘机难得手足无措,“兄长,怎么办?”

    蓝曦臣道:“好办,认错。”

    蓝忘机道:“好。”

    半晌,又道:“如何认错?”

    蓝曦臣为难道:“......为兄没经验。”

    静思片刻,蓝忘机忽然道:“兄长,天子笑可行。”

    蓝曦臣摇头道:“可行是可行,但是家规不许。”

    又一阵静默,蓝忘机才道:“我带他下山。”

    “不必了,多跑一趟。”

    蓝曦臣看向那个躺在兔子身上装死的小人,由衷道:“当我没看见。”

    纸片人闻言拄起头,将自己从毛毛堆里刨出来,瞬间活蹦乱跳。

    第二炷香焚尽,蓝曦臣从蒲团上站起身,然后拍了拍膝间香尘,悠悠道:“为兄罚完了。”

    蓝忘机状若老僧入定,目不斜视,道:“兄长慢走。”

    蓝曦臣踌躇未走,暗示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兄长说吗?”

    蓝忘机道:“替我看看魏婴。”

    蓝曦臣锲而不舍道:“忘机,兄长这次无妄之灾因你而起。”

    “......嗯。”

    蓝忘机道:“兄长辛苦。”

    “然后?”

    “慢走。”

    蓝曦臣:......

    兄弟二人正僵着,忽闻门外有喧哗声响起,打头一人颇为耳熟。

    “诸位大哥,辛苦喽辛苦喽!把我扔在祠堂门口就成,里面我呆过熟得很,认路!”

    只见魏无羡被两位蓝氏门生扭送到祠堂,一进门便朝蓝忘机扑去,嘻嘻笑道:“蓝湛,想我不,我来陪你啦。”

    蓝忘机眉头轻皱,但终没有推开他,只是道:“仪态。”

    祠堂清净地,确实不适合过于亲密。魏无羡仗着脸皮厚强占了几下便宜,这才拖过旁边的蒲团,贴着他老老实实地跪好。

    蓝曦臣道:“魏公子,你在中庭罚跪,为何又来祠堂罚跪了?”

    魏无羡撩起衣摆,指着双膝上的泥渍,老老实实回道:“蓝先生让我来的。”

    蓝忘机横他一眼,淡淡道:“淘气。”

    魏无羡不服道:“我没有!”

    原来,日暮时云深不知处落了一场急雨,庭院间虽一尘不染,但雨过水漫,免不了带出些花圃中的泥水。

    魏无羡左挑右捡之后,只能勉强找出一块泥没那么多、又僻静的角落跪下。而且,正值蓝氏仙府黑灯瞎火、夜深人静的时候,原本不会有人途径此处。奈何今夜云深不知处甚为热闹,有一极为面生的蓝氏长辈路过庭院,远远地看见他跪在泥里,便出声询问道:“胡为乎泥中?”(《诗经·国风·邶风·式微》)

    天色昏暗,魏无羡虽未认清来人,但依旧尽职尽责地装蒜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诗经·国风·邶风·柏舟》)【注释:前去诉苦求安慰,竟遇发怒坏性情。】

    对方声音清冷,却如春风般柔和,笑问道:“‘谁’之怒?”

    魏无羡道:“蓝先生。”

    果不其然,蓝启仁严厉地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给我滚去祠堂,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于是,魏无羡拜行一个大礼,迅速滚了。

    蓝曦臣听完后,颇为无奈道:“魏公子啊魏公子,想来祠堂陪忘机直说即可,何必又惹怒我叔父呢?”

    魏无羡道:“泽芜君,我说了!可蓝先生觉得我会带坏蓝湛,不准我和他一起罚跪。”

    蓝曦臣看他二人一眼,摇头道:“既然如愿就好好领罚,我出去看看叔父。”

    魏无羡回身,对蓝曦臣拱手道:“多谢泽芜君。”

    蓝曦臣叹了口气,慢慢走出祠堂,然而刚踏出大门就见一道清丽的白影立在不远处。他忙疾行两步,恭敬道:“父亲。”

    青蘅君透过门缝望向祠堂,淡笑道:“忘机和魏婴还要罚多久?”

    蓝曦臣道:“大约,一炷香。”

    青蘅君道:“顽劣成性。”

    蓝曦臣解释道:“父亲,魏公子是调皮了些,但是总能和忘机玩到一处。忘机性子太闷,所以我想......”

    青蘅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曦臣,我没有怪你,只是感叹。”

    蓝曦臣道:“父亲.......您感叹什么?”

    青蘅君道:“很像。”

    “......像?”

    蓝曦臣道:“像谁?”

    青蘅君始终未答,只是在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朵紫色的龙胆,从他的前襟轻轻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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