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悠南(番外)

    魏无羡不知何时昏睡过去,又何时醒来的,浮浮沉沉如激流之扁舟,昏昏沉沉地捱到深夜,忽然一声驴叫,彻底清醒了。

    蓝忘机衣衫已穿戴齐整,拿了避尘,伏在窗口不知在看什么。魏无羡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边道:“蓝湛,我听到小苹果的声音了。”

    小苹果只要有苹果吃,一般不会嗷得鸡飞驴跳。况且,两人投宿这家客栈之时,已经再三叮嘱过店里的小二,要往草料里多加苹果,还付了二两银子作赏钱。但照着刚才仿佛杀驴一般地叫法,定然是被暗中克扣了苹果,所以驴大爷一生气,三更半夜尥蹶子了!

    魏无羡放心不下,决定出去瞧一瞧小苹果,唯恐那个伙计中饱私囊虐待了他的驴。蓝忘机轻合上窗,转身将避尘放在桌上,慢慢地从身后搂住他,道:“嗯,无事。”

    蓝忘机的双手如精铁钢箍一般钳着他,魏无羡被胶黏得左右动弹不得,无奈道:“蓝湛,你干什么呢......先松手,让我去看看小苹果。”

    蓝忘机却道:“不松。”

    魏无羡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含光君,耍赖没用的。你又不是小时候的阿苑,赖赖皮就能讨块糖吃......嘶,老腰都让你掰断了。赶紧得,蓝湛,让你魏哥哥先出去瞅一眼小苹驴,回来再陪你耍流氓......”

    话音未落,蓝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抽走魏无羡别在腰间的陈情,云袖一挥,但听“咚”得一声,大名鼎鼎的鬼笛便落在了床榻上。

    “......”

    魏无羡哭笑不得,道:“蓝湛,你不想松手就不松,拿我笛子撒气干什么?”

    蓝忘机搂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伏在他肩头,否认道:“没撒气。”

    两人一同起居了五六年,魏无羡早就摸透了蓝二公子的脾性,自然半点不信。故意逗他道:“真没有?那怎么满屋子都是酸味儿了呢,含光君啊含光君,你连一头驴的醋都吃,要是被你叔父知道,铁定又......啊!”

    魏无羡的身体突然被人翻了个面,压到了墙上。

    蓝忘机神色灼然地盯着他,恨不得将那张不断撩拨人的嘴堵住,恶狠狠地道:“没吃醋。”

    魏无羡假装读不懂他的目光,撇嘴道:“谁说没有,这屋里不仅有醋坛,还有醋缸呢!陈年老醋,闻一闻还是藏了二三十年的,怪不得那么酸呢。”

    蓝忘机反驳道:“不酸。”

    魏无羡见他抵死不认,玩心大起。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像过去逗阿苑一样逗他,笑道:“二哥哥,你几岁啦?”

    蓝忘机愣了一下,一板一眼答道:“三十有九。”

    魏无羡“切”了一声,继续道:“一点都不好玩,你这时候怎么能实话实说呢?”

    蓝忘机虚心求教,道:“该如何答?”

    魏无羡故意趴在他的肩上,低声道:“蓝湛......你该答,‘忘机三岁了。’”

    世间人人都道夷陵老祖有呼风唤雨、改朝换代之能,今夜一试果然名不虚传。魏无羡一语掀起惊天骇浪,只见蓝忘机那静如深渊的眼中宛若山崩地裂一般,忽然双手一提,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蓝湛......”

    冰凉的手指匍匐颈间,魏无羡搂着他脖颈,将无数春花秋月、巫山朝暮堵在了唇齿间。

    可就在此时,院外忽得一声尖叫:

    “鬼啊!!!!!!!!!!!!!!”

    魏无羡站在隔壁客栈的大门前,指着白灯笼下、写得歪七扭八的迎客联道:“蓝湛,你看。”

    蓝忘机负了琴剑,静静地站在他旁边。闻言抬头望去,就见这间客栈不知何时换了一副新的对联,与白日里他们经过时所见的,全然不同。

    上联:

    日暮君既来。

    下联:

    天明不许走。

    魏无羡摸着下巴,啧啧道:“刚才那声惨叫,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哪位仁兄这么倒霉,投宿到了这鬼店里......蓝湛,现在离天亮还有多久?”

    蓝忘机望了望天色,回道:“不到两个时辰。”

    “日暮君既来,天明不许走。听听,好大的口气!含光君,抄家伙。”

    魏无羡从腰间抽出笛子,然后冲蓝忘机使了个眼色,气势汹汹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邪崇作祟,敢当着夷陵老祖的面耍威风。老子今天就拆了这座‘破庙’,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有几只眼!”

    说罢,抬脚踹门。可说来也怪,魏无羡这一脚还没落到实处,客栈的大门便“砰得”向内打开,一股浓重的血煞之气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蓝忘机一把将魏无羡薅到身后,继而竖琴在地,荡云拂月,清音一扫,沉沉三声琴响,将那股含冤带血的邪气打散。

    魏无羡颇为享受地歪靠在蓝忘机身上,待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之后,才从他身后透出头,指着那副诡异的对联道:“蓝湛,你快看!上面的字又变了!”

    蓝忘机定睛看去,只见原本歪歪斜斜犹如鬼画符一般的迎客联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了原本的联语:

    上联:

    日暮君何往?

    下联:

    天明我不留。

    魏无羡不由叹道:“好字!”

    蓦然间,整座客栈都亮了起来,灯火通明。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伙计从客栈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见门前两人穿着贵气,心中认定是上等过客,遂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问道:“两位客官,打尖儿(旅途小憩吃饭,京津方言)还是住店啊?”

    魏无羡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是个普通之不能再普通的大活人,笑道:“我与兄长结伴而行,赶了一天的路有些饿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吃食没有。”

    那小二耳聪目明,十分伶俐,闻言笑眯眯应道:“有有有,怎么没有!两位客官里面请!”说着他将魏无羡引到二楼的雅间,大声道,“贵客到——杀鸡宰羊!吃好喝好,送君上路。”

    风起,灯灭。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方才那个聪明伶俐的小二站在桌边,抬手一撕,揭下□□,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孔。他看着被药倒的两人,啐了一口,愤愤道:“哼,什么夷陵老祖,什么姑苏蓝氏!到头来,还不是我手下败将!”

    魏无羡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挣扎着要醒来,但很快就抗不过药力,又昏睡过去。

    不用说,这店小二正是由一位修了邪术的道人所化。要说这位邪魔可来头不小,风评之差直逼当年的夷陵老祖,甚至到了百姓谈之色变,仙门百家深恶痛绝、不惜发榜围剿的地步。

    堪称“恶中之恶,是为极恶”的钩蛇道人。

    要说钩蛇道人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以修行食人延年之术闻名于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现世起,短短三年内,便抢了夷陵老祖和金光瑶的风头,传言昼能使人闻风丧胆,夜能使小儿止啼,人见人恨,人怒人怨,所过之处一片鸡飞蛋打,好不风光。

    要说天道不公,可怜那钩蛇道人命歹,自幼就生的丑陋不堪,时常遭到旁人的辱骂和殴打,极为自卑,久而久之便憎恶天下所有长得好看的人。凡是被他盯上的,不论男女全部剥下脸皮,剁碎了喂狗。

    蓝忘机本就长了一张冰清玉洁的脸,一举一动皆潇洒俊然,似仙人落凡,亦有天神之姿。钩蛇道人本就嫉妒含光君那副天妒人怨的美貌,再加上姑苏蓝氏一直对他大力追剿,现任家主蓝曦臣更是挥剑削掉他一只耳朵,要不是逃得快,恐怕现在已经变成朔月的剑下亡魂了。

    钩蛇道人越想越不甘心,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准备新仇旧恨一并算!但听噌的一声,他冲腰间抽出锃亮的剥皮刀,胡乱在地上磨了几下,就要上前给蓝忘机剥皮放血。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姑苏蓝氏雪白的校服,就被人给一刀剁了下来!

    只见这雅间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嘴唇嫣红、青面獠牙地纸人,扛着把柴刀阴测测地站在他旁边。

    钩蛇道人顿时脸色煞白,捂着断指瘫坐在地上,惊恐道:“夷、夷陵老祖!”

    “叫你爹干嘛?我没你这不孝儿!”

    原本“昏倒”在桌旁的魏无羡伸了个懒腰,哈气连天道:“终于抓住了,哎呦,困死老子了!这三更半夜的,别人家都是搂着婆娘睡炕头,我倒是有‘婆娘’,可惜少个炕。”

    蓝忘机听到“婆娘”两个字,扫了他一眼。魏无羡全当没看见,继续迎难而上,道:“我讨的这个婆娘赛天仙嘞,一晚上光搂一遍恁地够,三四五六七八遍还差不多!”

    钩蛇道人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如此口无遮拦、臭不要脸之人。怒骂道:“狗屁夷陵老祖,不过就是个挨操的兔......呜呜呜呜!”

    蓝忘机封了钩蛇道人那张臭嘴,与此同时,避尘的寒芒也到了。

    一阵鸡鸣之后,血溅三尺。

    魏无羡默念三声阿弥陀佛,长腿一伸从凳子上站起来,对蓝忘机道:“终于灭掉了这个祸害。”

    蓝忘机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淡然道:“嗯。”

    两人相偕走出这间鬼气森森的客栈,正好迎上白日地中浮出之景。魏无羡回身砸了大门上的对联,笑道:“天明我不留,你的命我也不留了。且阴间投胎去吧!”

    晨曦中,青丝结红绳,白玉共云行。蓝忘机微微落后几步,忽然道:“魏婴。”

    魏无羡闻声回首,笑道:“蓝湛,怎么啦?”

    刹那间,妍华明媚,占尽千般风情。仿佛漂泊许久,终于寻觅到今生归处,只一眼就是一辈子。

    静默半晌,蓝忘机终于开口道:“我们回姑苏吧。”

    魏无羡大笑着扑向他,道:“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