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花寻路,踏出白云深处。
魏无羡接过那条塞得鼓鼓囊囊的云纹缎子褡裢,搭在马鞍上面,道:“蓝湛,再往前走就出山了,快回去吧。”
曲径尽头便是山门,蓝忘机沉默地牵起马缰,引着马匹缓缓而走。山鸟花前醉,泉分两玉流,两人并肩慢行百余步,便陷入一片洁白柔软的“绒海”。
兔共浑雪色,影动随云根,雌雄遍地走,滚滚是月轮。魏无羡嫌这群呆呆吵吵的兔子挡路,无从下脚,又怕马蹄穿行踏伤它们,于是故意踢飞几粒石子,一通乱唬乱吓,才将这满地的雪球驱走。
此情此景,蓝忘机终于有了点反应,回头望了他一眼,无奈道:“又闹。”
魏无羡小跑几步跟上,欢欢喜喜地说道:“蓝湛,你舍得理我啦?”
蓝忘机眼眸微垂,认真道:“我没有不理你。”
魏无羡从后面往蓝忘机身上一扑,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保证道:“我就在云梦住十天,真的,只有十天。等陪江叔叔处理完莲花坞的事务就回来。”
蓝忘机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手指抚上肩头,按住那只到处乱摸、十分之不听话的爪子,“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一定算数!”魏无羡哥俩好似得揽住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蓝湛,看在我表现这么良好的份上,咱们打个商量?”
蓝忘机闻言抬眸,面无表情道:“你想商量什么?”
这“窜天猴”好了伤疤忘了疼,活蹦乱跳、拍着胸脯道:“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每日早中晚的药不如免了吧!”
蓝忘机横他一眼,断然拒绝道:“不行。”
魏无羡一嗷三丈高,“蓝二哥哥!”
话说那日被蓝启仁“恶狠狠”地告了一状之后,魏无羡连灌三天汤药,不仅满嘴苦味,就连“辛苦”赚来的小厨房特权也被蓝忘机无情没收。
少油,少肉,不加辣。一顿饭清汤寡水,看不见半点油星子,还吃个什么劲儿。
真的是太没天理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好汉就要勇于翻墙。于是,趁这日夜黑风高,飞沙走石,魏无羡悄悄背了随便,顺着高高矮矮的草丛蹭到墙边,猛地一跃,双手稳稳扒住了墙头。
彩衣镇湘菜馆,吾来也!
可还没等一条腿跨过去,就听身后响起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似乎心情不佳,又很困惑:“有门不走,为何翻墙?”
以夷陵老祖多年经验之谈,做“坏事”被蓝二公子抓包时,要学会识时务者为俊杰,缴械投降,激流勇退,不然就有“大祸临头”。
惨,惨,惨。
魏无羡尴尬地笑了几声,厚着脸皮从墙头翻下来,道:“蓝湛,大半夜的还没睡啊。”
蓝忘机挑眉,反问道:“你不睡,我怎么睡?”
此时,屋内的灯突然亮了,从新绿的窗纱中透出荧荧烛光,青蘅君支起窗子,笑道:“忘机,夜凉露重,有话回屋去说,小心让你叔父撞见,唠哩唠叨的为父耳朵快磨茧了。”
说罢,他向魏无羡招了招手,等这“小皮猴”屁颠颠地跑近窗前,才压低声音道:“忘机买了好吃的给你,山下十里香居的‘翰林鸡’,老板也是云梦人,现杀现卖,每天只做十只。我们家那傻小子眼巴巴排了两个时辰才买回来,快去哄哄他,说两句好话,让他拿出来给你当宵夜。”
魏无羡听后简直喜极而泣,暗道这苦日子终于到了头,忙不迭地应下。可当他转身要去磨蓝湛时,方觉事情有些不对头,他好奇道:“青蘅君,为何您知道的这么清楚?”
青蘅君道:“忘机特意来问我,说这山下有没有云梦人开的酒楼饭庄。还说你这几日没吃好,早晚憋不住要破禁。”
“......”
魏无羡又被人揭了实底儿,尴尬道:“我晚上吃撑了,就、就随便逛逛,消消食儿而已,真没想翻墙......”
青蘅君笑着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发顶,道:“二十多年前,忘机的母亲第一次来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因为嫌弃厨子做得饭菜太清淡,半夜偷偷溜出去,叫我逮个正着。我们因为这件事大打出手,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但也是那天,我这辈子第一次破禁夜食,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山下有个云梦人开的饭庄叫做‘十里香居’,那家做的‘翰林鸡’特别好吃。”
说话间,月里花深,陵游独恋,次第东风,心心恸恸。魏无羡忽而百感交集,悄声道:“青蘅君......”
青蘅君微微摇头,叹道:“忘机最肖我,天生这副臭脾气。你千万别生他的气,其实他很喜欢你。”
魏无羡回头望了眼蓝忘机,慢慢道:“我知道,蓝湛特别好,我喜欢他。”
听此答复,青蘅君终于放下心来。他刚要开口,忽闻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拐杖声,青蘅君见状迅速挥灭烛火,落下纱窗,催促道:“你们赶紧回屋,别叫忘机叔父撞见,不然又要念个没完。”
说时迟那时快,蓝忘机听到蓝启仁的脚步声,猛地闪到魏无羡身后,拽住他的衣领,连拖带抱弄回偏室。
父子一通操作配合地天衣无缝,等蓝启仁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人去灯灭,似乎所有人都歇下了。
蓝启仁不疑有他,穿过重重黑夜,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又过一会儿,青蘅君那面紧闭的纱窗再次缓缓打开,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美的病容。
叶下清泉濡香蘅,小筑困倚又东风。
姑苏龙胆丽且娴,夜游相逢晚梦中。
错过便是错过,繁花不再,故人难回,南北相隔,生死两头。纵有千般风情,又能与谁人诉说?
静静守了会儿那满院的紫色,青蘅君终于倦了,轻声呢喃道:
“忘机喜欢的人......很像你。”
真的很像。
这时,一只萤火虫飞到他的指尖,温柔缱绻,徘徊许久,不肯离去。
青蘅君笑道:“你也满意的,对吗?”
偏室内,魏无羡拿起布绢擦干净自己油乎乎的双手,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饱嗝。
什么叫人生,这才是!
吃不饱饭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蓝忘机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伸出修长的手指解开他的束带,层层叠叠的衣衫落下,挂在臂弯之间,“别动,我什么也不做。”
魏无羡配合地将头发撩到胸前,好笑道:“蓝二哥哥,如果什么都不做,不就白瞎了这良辰美景?”
“你受伤了。”
话音未落,冰冷柔软的嘴唇便落在脊背间那片骇人的青紫之上,继而一路向下,直至腰间。“疼吗?”
“不疼,有点痒。”
魏无羡回过头,故意逗他道:“蓝湛,亲亲又不是灵丹妙药,亲了也马上好不了,不如我们......”
蓝忘机瞪他一眼,又将魏无羡的衣服披回原处,不赞同道:“你伤的太重。”
魏无羡被他从背后抱着,挣脱不得,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靠在一起说话。踌躇半晌,终于道:“蓝湛,江叔叔给我来信了。”
蓝忘机埋首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青丝上沾染的尽是龙胆花的馨香,心不在焉道:“何事?”
魏无羡老实道:“江叔叔说,师姐想我了,让我下月回云梦住十天。”
“......”
屋中顿然陷入一片寂静,魏无羡顶着电闪雷鸣的风险,开口央求道:“我小半年都没回云梦看看了,蓝湛,你就让我回去吧。”
蓝忘机道:“何时走?”
魏无羡转过身来,面对面地看着他,笑道:“下个月住,就下个月再走,这个月陪你。”
蓝忘机小心避开魏无羡背后的棍伤,虚虚拢住他,闷闷道:“等我去接你。”
魏无羡用力点头,笑着应道:“好。”
穿叶行林,转眼间便送无可送,到了路的尽头。
魏无羡翻身上马,勒紧马缰,依依不舍道:“蓝湛,快回去吧,别送了。”
蓝忘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死死拽住他的衣领,朝自己压下来。
若蜻蜓点水般,双唇一触即分。
蓝忘机道:“魏婴,一路小心。”
朝朝暮暮,生生死死,欢欢笑笑。云深不解少年愁,此处此际恋慕多。
魏无羡驱马绕着蓝忘机转行两圈,然后一扬马鞭,消失在重重群山中。
于此同时,蓝忘机不知道的是,此刻有一封被动过手脚的岐山教化司文书,正快马加鞭送往姑苏。
原本的“三月初三,岐山教化司”被人重新临摹誊写,字迹与岐山那封文书分毫不差,只是时间被修改为“三月二十,岐山教化司”。
而那个真正来姑苏送信的岐山修士,他的尸骨早已被一群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恶鬼拖入林中,吞噬殆尽。
行出姑苏所管辖的地界,魏无羡策马直奔一座破庙而去。而庙前立着十余位早早就等候在此的姑苏蓝氏门生。他接过门生递来的包袱,抽出里面的蓝氏校服,披在身上。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封真正的烫金文书,阴笑着燃成灰烬。
温晁,岐山温氏,我要你们如同此信一样......
在我手中,灰飞烟灭。
(婴本楚狂人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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