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青芜②

    如今一众名门仙首共同举荐金光瑶封尊位,其中不可谓没有蓝曦臣的手笔,而温氏崩塌,各世家蠢蠢欲动,意图逐鹿中原,雄长天下,一场龙争虎斗不可避免。

    而四大家族之中聂氏凋敝,江氏偏安,最具实力者非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莫属。原本金光善想通过金、江两家的姻亲关系拉拢江枫眠,奈何江宗主头脑清明,心若磐石,无论金光善怎么明示暗示均不肯松口。正当局势混沌、焦灼之际,又一种新的论调在百家之中悄然兴起。

    而带头唱反调那人,却让金光善头痛不已。

    晓星尘道:“昔日温氏之祸,乃一家独大又无人监管所致,正所谓鉴往知来,前覆后戒,在座各位仙首不如听晓某一言,及早设立仙督一职,代行监察之职责,督促众世家谨慎行事,不得作乱。上达宗主,下至百姓,无论贵贱贫富,犯戒作乱者当论罪处置。”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晓星尘乃抱山散人座下高徒,因此一出山便声名远扬,又因力保薛洋非栎阳常氏灭门案真凶,而被推至风口浪尖。

    为解决薛洋一事,金光善曾有意出重金招揽,妄图让晓星尘改口,称那日在栎阳城外追杀两人的并非金氏客卿,而是薛洋心胸狭窄,故意伪造证据栽赃陷害金麟台。不过晓星尘即无依附金麟台之心,又无作伪证之意,不仅婉言谢绝所有招揽,更明言他以自身清誉和性命担保,薛洋绝非灭门真凶,如若所言有虚,必将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毒誓之下,各世家都不愿意再去触晓星尘这个霉头,况且此人也不算毫无根基,至少他的亲师侄还稳坐姑苏蓝氏的钓鱼台,惹魏无羡不快便是惹含光君不快,得不偿失。

    自此常氏灭门一案,双方僵持不下,各执一词,足足拖了三、四个月。

    只要这群人模狗样的名门正派吃瘪,薛洋就痛快,他一痛快便愈发觉得晓星尘顺眼。

    见金光善脸色铁青,大有黑穿锅底之兆,薛洋容光焕发地对晓星尘道:“道长,想不到你看着斯斯文文,还挺有骨气。”

    晓星尘此人心若明镜,志气凛然,外柔内刚,软硬不吃,只要是他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他道:“不是你做的,为何承认?难不成金麟台是法外之地,还能私定罪责,屈打成招?又或者,金宗主想要效仿岐山温氏,作温若寒第二,穷兵黩武,与日比肩,一统天下。”

    这一席话说得不紧不慢,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金光善腾地站起来,大怒道:“大胆!无知竖子!我念你师父抱山散人德高望重,乃仙门之表率,对你礼遇有加。但你不仅和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搅在一起,还心口雌黄地污蔑我,至金麟台于何地?”

    姚宗主亦痛斥道:“眼盲者,心亦盲!想不到抱山散人的徒弟竟是这种目光短浅之流,可悲,可叹啊!”

    “眼盲者,心亦盲?”薛洋癫狂地哈哈大笑道:“依我看,眼盲之人,心未必盲。倒是一群眼睛没事儿的人,说不定心里有鬼呢!”

    姚宗主被笑得面红耳赤,“你——”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姚宗主想着如何惩治薛洋这个流氓的时候,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插了进来:

    “敢问姚宗主,‘抱山散人的徒弟竟是这种目光短浅之流’此言何解?”

    而发问者,正是蓝忘机。

    蓝曦臣闻言轻轻放下手中茶杯,笑道:“忘机不提我倒忘了,藏色散人成婚归隐之前也曾在姑苏听学,与叔父是同窗旧友,家父亦曾见其风采,赞不绝口。称藏色散人为当世女流之豪侠,巾帼不让须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藏色散人也是抱山散人座下的徒弟,如何就成了目光短浅之流?姚宗主此言未免有些偏颇。”

    被蓝曦臣猛地一提醒,众人才想起来,藏色散人亦为抱山散人之徒,入世之时艳冠天下,惊艳绝伦。虽然命途多舛、红颜薄命,但她还留有一子,而这个孩子早已长大成人,正是含光君之仙侣、云梦江氏大弟子魏无羡,难怪姑苏蓝氏兄弟要打抱不平。

    不仅如此,就连江家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江澄冷哼道:“姚宗主老当益壮,伶牙俐齿啊,藏色散人仙逝已久,想不到在死后还要遭到这样的侮辱。姚氏的教养,真让人大开眼界!”

    姚宗主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打抱不平”的言论竟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群起而殴之。他求救般地看向金光善,却发现对方连一丝救他的意思都没有。

    金光善道:“姚宗主说的确实有些过了,藏色散人乃含光君的岳母,亦是我的旧友,而佳人已逝就莫要再惊扰她了。”

    蓝曦臣道:“金宗主所言极是。不过晓道长所言仙督一事,晚辈也是万分赞同。”

    金光善道:“那依蓝宗主之见?”

    蓝曦臣笑道:“仙督一职应设当设,姑苏蓝氏别无二言。”

    聂怀桑将扇子一合,忙不迭地说道:“我赞成!”

    话音刚落,江枫眠亦开口道:“若为仙门之安定着想,江某亦赞同拥立仙督,接受监察。”

    既然蓝氏、江氏和聂氏都已经开口,金光善便不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表示金麟台亦接受拥立仙督一事,只是这仙督的人选颇有些为难。

    一人道:“蓝先生乃当世之名士,道高德重,是仙督之位的不二人选。”

    蓝曦臣却推拒道:“叔父年迈体衰,不宜担此重担,还是另择他选吧。”

    若论资排辈、论势力多寡,姑苏蓝氏略胜兰陵金麟台一筹,既然蓝启仁主动推让,那下面便是金光善了。原本一切顺理成章,但坏就坏在蓝曦臣说得“年迈体衰”四个字上,蓝启仁虽然看着严厉古板,但与金光善和江枫眠同年,如果蓝启仁年迈体衰难当大任,难道金光善就活蹦乱跳到可以承担仙督之责了吗?

    人要脸树要皮,正当金光善纠结之时,江枫眠却说道:“光善兄,现在的天下是后生们的天下,依我看你我不如举荐有能之士,论功来定。”

    此言一出,金光善的脸更黑了。

    论功来定,头功便是在射日之征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聂明玦。所幸赤锋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但要是再往下排,情况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金光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蓝曦臣身上。

    赤锋尊之下,正是他的结义兄弟,姑苏蓝氏家主蓝曦臣。论品德,姑苏蓝氏那一家子顽固乃仙门百家的榜样,一言一行都像是比着尺子教出来的。论野心,这个蓝大公子可比他爹青蘅君有意思多了,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步步为营,不仅扶持义弟插手清河聂氏,还借姻亲关系极力拉拢云梦江氏,最重要的是——

    这么一个眼中钉肉中刺,竟然是众所周知的金氏子婿。只不过蓝曦臣压根没把他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

    真是......后生可畏啊。

    金光善笑道:“枫眠兄说的是,你我都老骨头了,确实应该让位于青年才俊。在百家之内,论才能、论功德、论品行,仙督之位非泽芜君莫属。”

    看似举荐,实则暗藏杀机,蓝曦臣听见也做没听见,婉拒道:“金宗主过誉了,晚辈资历尚浅,难当大任。”

    金光善又道:“泽芜君不行,不是还有含光君嘛。”

    憋了一肚子火的魏无羡总算逮着机会怼回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蓝湛自从上次从金麟台出来中了一箭之后,身体不佳,我看着甚为心痛。还请金宗主多体恤我们少年夫妻情深意笃的难处,免了蓝湛的差事吧!”

    魏无羡所言“少年夫妻情深意笃”八个大字,字字在戳金光善的脊梁骨,拐着弯地骂他在外面养野女人、宠妾灭妻的荒唐事。

    斗妍厅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八卦之音不绝于耳。就在魏无羡消火的期间,却发现他家祖宗瞪了他一眼。

    蓝忘机挑眉看他,那意思像在说:我身体不佳?

    魏无羡回瞪过去:坐正!坐好!别胡思乱想!

    蓝忘机以手指沾茶水,默默在桌上写了一个“大”字,而后又当着两人的面,在“大”中间加了一道又粗又笔直的竖杠,看得魏无羡简直想自戳双目。

    “大”变作“木”,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我们晚上见!

    魏无羡:“......”

    调戏完某人的含光君终于心满意足,又安然地平视前方,继续观战了。

    “原本仙督一位非赤锋尊莫属,但现在聂宗主生死未卜,而泽芜君、含光君又无意此位,这可如何是好啊。”金光善将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笑问道,“不如大家各抒己见,这仙督之位该举荐何人呢?”

    就在这时,聂怀桑突然犹犹豫豫地举起了自己的扇子,小声提醒道:“诸位仙友,其实......还有敛芳尊的呀!卧底温氏,暗传情报,除掉温若寒,我三哥功不可没......我觉得,他挺合适。”

    魏无羡拿着这新《杀子判》的戏文,胸中泛起阵阵寒意,“真是糟蹋了这出戏。”

    《杀子判》原本是盐淮地区香火戏班社的保留剧目,讲的是前朝清廉刚直的刑部尚书卫怀正,为了秉公办案,将恶人绳之以法,不得已判斩亲子的故事。而卫怀正之子卫欣虽然蒙冤,但为成全大义,自愿以身伏法自刎而亡。

    这本是极其壮烈的悲剧,却被金光善添油加醋,篡改成软弱的卫欣因恨谋害堂兄,而其父大义灭亲,秉公执法,将这一逆子捉拿归案,最终卫欣伏法,自刎谢罪。至于受冤民女李凤英,恶人吴安等,则被尽数删去,而李凤英枉死的未婚夫范忠,也被金光善改做“卫忠”。

    生怕别人不知他在影射金子勋遇刺一案,而幕后主使,也就是软弱的“卫欣”,正是他亲生儿子金光瑶。

    “好个宁斩亲子扶正义,不愿背负千古留骂名!金宗主为了做仙督真是不择手段啊。”

    魏无羡冷笑道,“看来他不止想杀|子,还想逼金光瑶效仿卫欣挥剑自刎,好成全金麟台的大义!”

    金麟台的大义?金麟台有什么大义,不过是私欲和贪婪。

    当年金子勋死无对证,而杀人的聂氏客卿也已流放,本是万无一失之策,奈何被赤峰尊上云深不知处闹了一场,从此之后有关金光瑶暗害堂兄的风言风语便没断过。如今金麟台再次提起,就算蓝曦臣有心压制,也很难将金光瑶全须全尾的保下来。

    只要金光瑶倒台,敛芳尊的封号被褫夺,蓝曦臣也会因此受牵连,到时候姑苏蓝氏一倒,仙门众家就又是兰陵金氏的天下。

    魏无羡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蓝忘机道:“兄长说,等。”

    魏无羡费解道:“蓝湛,这都火烧眉毛了,你哥难道不急吗?”

    蓝忘机拉着他站起来,慢吞吞地向斗妍厅走去,“急也不急在一时。兄长嘱咐我们按时赴宴,莫要错过今夜好戏。”

    魏无羡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往外走,忽然蓝忘机一滞,像是又想起什么似得,将魏无羡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道:“你摸到了吗?”

    魏无羡更迷糊了,问道:“摸到什么?”

    蓝忘机道:“心跳。”

    魏无羡旋即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摸到了摸到了,比平时跳得快一点。”

    蓝忘机淡淡地“嗯”了一声,盯着自己的胸口说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从小到大我写给你的情书。”

    情书、情书......

    魏无羡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猛地扑到蓝忘机身上,捧着那张俏脸乱亲乱啄二十余次,道:“蓝湛,蓝湛,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蓝忘机眼底有层层笑意荡开,仿佛春水流淌,沁人心脾。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低声道:“你给我的呢?”

    魏无羡立即亲了上去,大笑道:“这是我给含光君写的情书,怎么样?甜不甜。”

    蓝忘机道:“甜,很甜。”

    真是再甜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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