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逢鸠

    当日,聂明玦在莲花坞前、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枭首,闹得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不仅害金子轩英雄救美闪了老腰,还溜得江澄追遍整个云梦,却未能寻获赤锋尊一踪半影。

    自此之后,聂氏宗主含冤未雪、回魂复仇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云梦辖界的大街小巷闹得沸沸扬扬,由此而衍生的诗词文墨如雨后春笋般勃发起来,上至荡气回肠的“千冤万恨天无眼,报仇雪耻提头见”下至缱绻绵绵的“近来无限伤心事,常念英雄一缕魂”,各种悼亡诗篇不胜枚举,一度达到了脍炙人口、雅俗共赏的地步。

    甚至,连街边小童也深受赤锋尊枭首一事的荼毒,在玩耍时争相扮作提头鬼尊主的模样,声音清脆嘹亮,高唱着童谣道:

    “义兄弟,结金兰,一人死,两成双!”

    乍听之时魏无羡差点一口酒喷到含光君脸上,不过仔细想想,这首童谣虽然荒诞倒也说得是事实,义兄弟一共三人,枉死一位,只剩两位,而这两位既是“义结金兰”又是“意结金蓝”,总之是两两成双,结到一起去了。

    本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奈何魏无羡嘴欠,提住一位威风凛凛的“提头赤锋尊”又多问了一句,“这首童谣谁教你们唱的?”

    在大串糖葫芦的诱惑下,那位威武不能屈的“赤锋尊”立马就屈了,招供道:“一个敲好看的小哥哥!”

    敲好看是多好看?

    魏无羡疑惑地摸了摸下巴。

    蓝忘机道:“可记得那人的高矮胖瘦,大致年纪?”

    “赤锋尊”思索一会儿,拍手道:“不高的,比你们俩矮。”

    听罢,魏无羡厚颜无耻地问道:“有我长得好看吗?”

    “赤锋尊”中肯道:“不一样,也是好看的,还特别爱笑。”

    好看,爱笑......

    魏无羡心中已经有人选,不过还没等他研究出个三七二十一,就听那小童一面比划,一面说道:“小哥哥生得白白净净,胸口上还绣着朵恁大的金色的花!”

    金色的花啊......

    那定是金光瑶无疑。

    “赤锋尊”回完话,便兴高采烈地挟“糖葫芦”以令诸侯去了,空留魏无羡一人站在原地对着蓝忘机发呆。虽说上一世金光瑶残害义兄,将聂明玦大卸八块,分散各处看守掩埋,但万事重头来过,在通天鉴的胡搅蛮缠之下,所有的一切都与前世不同。

    作为魏无羡的重点监察对象,敛芳尊这辈子堪称修生养息。虽然赤锋尊曾口不择言,骂过“娼妓之子”这句话,但不论怎么推算,敛芳尊都不具备斩杀聂明玦的时间和条件。既然排除了金光瑶的嫌疑,那赤锋尊的陨落便出自别人的手笔。

    而在金光瑶之外,既有能力给聂明玦下毒,又可以在穷奇道设下陷阱将其截杀的人......除了金光善,不做第二人选。

    更何况穷奇道截杀,要杀得不只是聂明玦,还有姑苏蓝氏被给予厚望的两位公子......

    魏无羡忍不住看向蓝忘机,心中惶然有所失,他道:“蓝湛,如果当时穷奇道截杀成功,不止聂氏凋敝,恐怕蓝氏也......”

    在劫难逃。

    蓝忘机回望他,低声道:“不会,蓝氏有叔父,还有你。”

    魏无羡笑了一下,口中含着些许苦涩,慢慢道:“蓝湛,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道:“蓝湛,我不恋人世,不羡飞仙,只求和你生同衾,死同穴。我会杀尽所有害你的人,哪怕血流成河,哪怕遭人唾弃,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们陪葬。”

    与其阴阳相隔,毫无指望地等待着不知道多少个十三载,不如以生死相许,从此一琴一笛,黄泉路上好作伴。

    “所以啊,蓝湛......”

    “要死,请带我一起走。”

    且说薛洋大闹花宴,被魏无羡拖到斗妍厅中央出尽了风头,愈发不将在场的各位仙首放在眼里。晓星尘的头被他足足吵大了三圈,实在忍不住,开口央求魏无羡道:“师侄,能不能先让他闭嘴,稍稍消停一会儿。”

    魏无羡正愁没有对象陪他练蓝氏禁言术,如此一来甚好啊!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时,谁知薛洋那厮却突然不叫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斗妍厅前门的方向。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金子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正面色惨白地盯着薛洋旁边躺着的那颗头。

    显然看到了刚才那血腥的断头一幕。

    思思就立在他身后,虽然几日不见气色有些差,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使病气过体也难掩其风姿,她对家仆们吩咐道:“都是死人吗?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老爷请来!”

    熟料话音未落,金夫人便款款地向众人走来,笑道:“我们子轩在这儿,还要什么老爷。”

    思思倒也不恼,继续轻声柔语地说道:“少爷是少爷,老爷是老爷,上下尊卑不能变,子夺父位怎可为?”

    不得不说,思思夫人位列金光善那群莺莺燕燕之中第一解语花,自然有她的厉害之处。原本金光善嫌弃姑娘家家“头发长见识短”,决计不肯多碰那些读过书的女人,玩儿完之后转手就扔,生怕被纠缠不休当上冤大头,直到他采了思思这朵野花。

    且观这思思长得清纯水灵,性子柔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照理不是金光善喜好的款式。但人有一张嘴上下两层皮,几番接触之后便做了金光善肚里的蛔虫,往日的缺点,一下子变成优点,再加之思思行事独立,又不爱粘缠着情郎不放,想恋则缱绻,离别也洒脱,就好似那天边断了线的风筝,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说有些男人就是贱,投怀送抱的嫌人家放浪,温柔小意的又嫌麻烦,碰上精明干练的就叫人家河东狮,反倒这种又酥又痒、耐人寻味的,品之又品爱不释手。

    也不管是不是朵食人花,就一个猛子扎进去,自以为真爱,草草托付终生了。

    “好一句‘上下尊卑不能变,子夺父位怎可为’。”

    思思方才的话如芒刺在背,字字诛心,却又说到了金光善心坎儿里,他转头对金夫人道,“我知道夫人巴不得我暴毙而亡,好早点让子轩自立门户。但我告诉你,金麟台永远只有一个主人。”

    金夫人骂道:“老匹夫!你对我不满就罢了,但子轩是你亲儿子!”

    “哼,儿子?”

    金光善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我金光善最不缺的就是儿子,这不蓝宗主旁边就站着一个嘛。虽说不中用,但只要我想认,外面有的是儿子。”

    金光善此言虽没有特指,但说得是谁再清楚不过了。金光瑶一下子成为斗妍厅内的焦点,他的笑容仿佛刻在脸上,原本清澈地眼睛里长满怨毒。

    而这一切变化,都被蓝曦臣尽收眼底。

    阿瑶......

    “金宗主。”蓝曦臣突然站出来,一改往日和煦的作风,冷声道,“晚辈觉得‘上下尊卑不能变’是不假,但若是做父亲的为老不尊,亦不能姑息。我不管你有多少儿子,如果做不到一视同仁,就管好自己的嘴。”

    金光善道:“诸位听听,蓝宗主好大的口气。”

    蓝曦臣道:“不及金宗主万分之一。”

    金光善道:“金某今日才知,姑苏蓝氏真是好口才,好教养!不仅敢当面怒怼自己的岳丈,还听信谗言被这杂种耍得团团转。我这个儿子,没什么别的好处,就是特别能撒谎。你真的相信金子勋的死和赤锋尊的失踪与他无关吗?”

    见今晚的好戏演不成了,金光善索性自己开场,他缓步走到薛洋面前,笑道:“薛洋乃是阿瑶举荐,才得以入我金麟台做门客。若说他们二人半分关系都没有,我头一个不相信。”

    时至今日,魏无羡才终于明白敛芳尊那万箭不穿的假笑神技,究竟遗传自何人。

    分明就是他老子嘛!

    而且金光善明显技高一筹,谈笑间颠倒黑白,冷心冷肺,六亲不认,如此一比金光瑶当真是佛口佛心,固执地守着心底那点善念不肯放,纵然身死也不可违。

    摊上这么个爹,真是祖坟冒黑烟,倒了八辈子血霉!

    薛洋嗤笑道:“哎哟金宗主,你可真抬举我。就你那儿子,谁敢沾上半点关系,他天天想着怎么弄死我,要不是顾忌我们晓道长的面子,我特么早跑了!”

    金光善道:“你如果没替他做坏事,跑什么跑?”

    “跑是为了活命。”

    薛洋啧啧两声,意味深长道:“不过话说回来,我那时可是金麟台的门客,吃饱了撑的替金光瑶跑什么腿儿啊!作为一条好狗,要卖命肯定是替金宗主卖,你说咬谁我就咬谁。”

    金光善道:“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薛洋兴致盎然道:“你猜?”

    与“疯狗”对话,自是无疾而终,金光善并未将薛洋放在心上,而是摇头道:“薛公子说得很有道理,只可惜一个杀人魔的话不足为证。”

    蓝忘机道:“金宗主以为,何言可以为证?”

    姚宗主抢着道:“当然是赤锋尊。”

    魏无羡都快气疯了,忍不住出言相怼,道:“赤锋尊生死未卜,你倒是给我变出来一个啊!”

    “这——”姚宗主语塞,奈何金光善早有准备,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赤锋尊现在无法说话,不代表他没留下线索。当日聂宗主因怀疑子勋的死因,擅闯云深不知处要人,却被姑苏蓝氏给轰了出来。依金某之见,蓝宗主不惜伤害义兄弟间手足之情,也要保护的那个人,恐怕才是杀人真凶。”

    哈,哈哈,闹一场就变真凶?可他娘的拉倒吧!

    魏无羡直接被气笑了,“照金宗主这样说,如果我拉着白服上你们家祖坟头上闹一场,那你们祖宗十八代都是我杀的咯。”

    薛洋道:“何止啊,恐怕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都得被诬陷刨了金氏祖坟,谁让人家金贵呢!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哎,我说,门口那只......那个那个,金孔雀!”

    金子轩恍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薛洋笑嘻嘻道:“鉴于我们在云梦打过照面,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这个爹,面相不好,天性凉薄,能别认就别认了,保命要紧。”

    金子轩惊讶道:“当初在云梦假扮赤锋尊的是你?”

    薛洋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不只是你,还有蓝宗主看到的赤锋尊,全是我假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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