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题彩绣的酒望子下,蓝忘机的背影站得笔直,魏无羡满脸坏笑,负手跑上前去,轻轻一搭他肩膀:“小仙君,我打劫。”
清平世界,浪荡乾坤,竟然能打劫的这么自然,可见此人脸皮的厚度非比寻常。
无言一阵,蓝忘机问道:“劫什么?”
魏无羡道:“财。”
蓝忘机按兵不动:“只有五十两。”
魏无羡听罢,颇为遗憾:“五十两啊......不够,太少了。”
感觉搭在肩头的手有离去之势,蓝忘机认真挽留道:“可以劫色。”
魏无羡连连摆手道:“本大爷视美色如粪土,不管是粪土白还是粪土蓝,一概不感兴趣。”
怎么能不敢兴趣呢,我长得这么好看!
蓝忘机一本正经道:“登徒子魏无羡侍于含光君,戏君曰:‘天下之佳人莫若姑苏,姑苏之美者莫若蓝忘机。蓝忘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目如琉璃,齿如含贝;回眸一望,惑魏婴,迷无羡。’”
“魏无羡登墙窥君三月,赠以芳华辞曰:‘君如向冬之雪,迎夏之阳,体美容冶,华色含光,此貌只应见画,婴心悦之’,终得君芳心。魏婴因貌而爱,一见钟情,陶醉而缱绻,安能不好色乎?”
一套之乎者也抡下来,将魏无羡砸的头昏脑涨、七荤八素。他忍不住胡思乱想道:果然姑苏蓝氏就是姑苏蓝氏,耍赖发脾气也能这么蓝老头!
魏无羡淡定道:“好文采,好辞句。不知这一大篇文章可有名字?”
蓝忘机:“有。”
魏无羡苦着脸道:“劳驾含光君告知一下,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蓝忘机十分淡然:“《魏婴好色赋》。”
果然!
狗腿的小跑跟上,直到迈进二楼雅间的门口,魏无羡都没能从《魏婴好色赋》的打击里缓过神儿来。
话说,蓝忘机此人的精髓在于沉默而言寡。如今两人重活一世,年少夫妻,顺风顺水如此,含光君的沉默没有了,言寡也飞了,仿佛一坛死水接了新泉,而泉中又养了活鱼。平日里,沉静如水月,但却能时时看到涟漪。
虽然含光君从前和现在,脸上都表情甚少,但魏无羡依旧能从这些细小的波纹中察觉到些许不同。
挑了个蓝忘机心情雀跃的时候,他提议道:“蓝湛,今日中秋,适合玩月赏灯。一会儿吃完晚饭,我们去放‘一点红’吧!”
所谓“一点红”,乃江浙一带盛行的“羊皮小水灯”,等到八月十五拜月这一天,男女老少携灯涌向河边,燃灯以助月色,直至两岸灯烛华灿,人影络绎而不绝。
此乃三秋半之盛事也。
含光君听后,倒也无可无不可,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赏灯赏月,在拜月台即可,何必去河边?”
魏无羡:“人多热闹些嘛。”
一般来讲,有热闹不凑非夷陵老祖的行事之风,奈何他成婚多年,守着一缸陈年的山西老醋过日子,滋味浓郁。如果稍有不慎,这醋坛子的封口就得被揭开,祸及自身。
果不其然,话说一半,含光君又酸了。
蓝忘机:“去年夕月,你也是这样说的。”
可结果呢?
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围在河边的亭子里,哭着喊着要见妲己转世的狐妖。
因为《云深降魔传》里都写了,这种千年火狐精有魅惑人心的法力,如果能得其真传,必然求得如郎君;运气好的,说不定能子孙绵延,多生几个大胖闺女大胖小子!
......
眼见含光君深陷醋海,魏无羡忙以茶掩饰,避重就轻道:“这些姑娘也是胡闹,求姻缘生大胖小子,拜我这个妲己转世的公狐狸有什么用。旧传:‘夜月色明朗,则兔弄影而孕,生子必多。海滨老蚌吐纳月影,则多产明珠。’想求子求郎君,就应该拜月神嘛,效仿仙人采珠捕兔,必定灵验。”
一听这句,蓝忘机若有所思,似是想起了什么,默然许久。直到魏无羡又默温三遍《魏婴好色赋》,他才幽幽说道:“如果学月兔弄影而孕,是不是可以再添个儿子?”
魏无羡正色道:“不能。”
只见蓝忘机仿佛受了极重打击,认真追问道:“为何?”
魏无羡道:“腰下带把,五肢俱全。含光君,你什么时候见过雄兔子生孩子?”
蓝忘机摇头道:“是没见过。”
魏无羡提壶给自己倒了杯香茶,哀叹道:“我就是有那闲心也没那能力啊。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个姑娘,恐怕早就儿女成群了。说不定还得一个接一个的给你生,连喘口气儿的机会都没有。”
含光君忍不住顺着往这幅画面畅想了一下,顿觉添几个白白胖胖的小魏婴冲自己叫父亲,也是一桩美事。
不过孩子多了也不好,粘人又烦人,阿苑一个就够了。
蓝忘机道:“倒也不必那么多。”
魏无羡拍了几粒炒熟的花生米,边吃边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孩子么,每次都逮着我留到第二天......要是有那条件,不怀上才怪呢。”
蓝忘机道:“如果有孩子,便要挤占你的时间”
孩子这种生物,一个正好,两个勉强,三四五六七八个就大大的不妙了。
那是镇宅神兽。
“此为其一。”
“其二呢?”
蓝忘机道:“生孩子很痛,有危险。”
一语惊出,哭笑不得。
魏无羡笑得仿若身中奇毒,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水。他抱着含光君一阵稀罕,忍不住道:“蓝二哥哥,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我不是姑娘,又不会生孩子,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呀。”
闻言,蓝忘机静了一会儿,道:“父亲说的。”
魏无羡当即将他搂紧了一些:“是不是你娘生孩子的时候......”
蓝忘机道:“母亲生前与父亲分居两地,但身体一直很好。直到在生我的时候,遭遇难产,虽然最后侥幸死里逃生,却留下了一个病根,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相比于自己对母亲模糊的印象,蓝忘机与生母的感情则深厚许多。魏无羡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放缓了声音,柔声道:“蓝湛,我是男孩子,不会生孩子,更不会难产毁了身体。”
蓝忘机喃喃自语:“幸好......”
也许是每逢佳节倍思亲,蓝忘机抱着魏无羡依偎许久,才从对母亲的思念中剥离出来。
月轮初上,魏无羡得空望了眼外面迎风飘扬的醉仙酒旗,只见那五颜六色的酒帘子上,写着两行销金大字:
“酒器张罗月高挂,牛屎泥墙画酒仙。”
横批:
包办各类婚宴酒席。
魏无羡好奇道:“这醉仙楼可是敛芳尊的产业,竟然如此接地气。难道酒招子不应该风雅一点,颜肥柳瘦地写着:‘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再不济也得效仿景阳冈上武松打虎,来一帘‘三碗不过冈’,这才豪气。”
为何会是“包办各类婚宴酒席”?
疑惑间,“醉仙楼”的跑堂端来新酒,热络道:“本店发卖宫廷御酿荷花高酒,开坛香十里,就是神仙也要醉!请二位公子慢慢品尝!”
姑苏蓝氏素来滴酒不沾,于是这荷花高酒自然落到魏无羡嘴里。一坛黄汤下肚,飘飘然如醉仙,脸皮又厚了不少,趁兴问那跑堂道:“你东家行事体面,怎么不换个好看点的招子揽客?又是销金大字,又是牛屎糊墙,万一把客人熏跑了怎么办?”
“公子不懂了吧。”
跑堂将抹布往胳膊上一甩,神神秘秘道,“此乃做大生意的不二秘法!就因为花花绿绿的酒招子,醉仙楼成了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还有这等奇事?
望着那面飞在半天里的俗艳酒旗,魏无羡忽然来了兴致,紧接着追问道:“怎么个不二秘法?”
跑堂道:“我也是听说哈,如今城里盛行农家乐,那种素雅的黑白二色招子揽不到客人,但村口用树枝子挑的彩旗却可以。东家从这里面得了灵感,连夜命人赶制一面异彩的大帘子,悬在酒楼上面,果然来买酒的客人络绎不绝,生意比以前好了一半。”
经跑堂这么一解释,魏无羡才反应过来,原来大俗即大雅,门口那面迎风飘扬的彩色倒也不那么难看了。
等他酒过三坛,含光君方从“土味儿招子”的冲击里回过神儿来,补了一句问那跑堂道:“为何包办婚宴酒席?”
“因为挣钱噻!”
魏无羡道:“我记得醉仙楼以前也很挣钱,仰仗敛芳尊的名声,不少仙门的公子哥前来捧场。一道‘萝卜开会’就能买个百八十两的,怎么最近的菜单上都不见那道菜了?”
所谓“萝卜开会”,又名群英荟萃,由五种不同的萝卜大军组成。
因菜名佳、寓意好,备受败家子儿们的青睐。如果谁来喝酒,不点上一盘“萝卜开会”,就叫没来过醉仙楼,回头还要在纨绔子弟的小团体中受到排挤。因此这道空有其名的“白水煮萝卜”销路极佳,一跃成为姑苏新晋名菜之首。
跑堂解释道:“最近仙门百家提倡勤俭,严查铺张浪费,敛芳尊作为仙首,当以身作则,‘群英荟萃’自然是卖不成了,所以酒楼才改卖新菜色。”
魏无羡玩味道:“原来是节俭啊。”
怪不得最近姑苏蓝氏又开始吃糠咽菜,连根肉毛都没有。感情敛芳尊拉着泽芜君以身作则,把全姑苏的买肉钱给扣了,上下一致的清汤寡水,堪称仙门之表率。
发觉身边人的眉毛动了几下,知他想歪,蓝忘机低声道:“莫要冤枉兄长,扣你买肉钱的是叔父。”
魏无羡大惊失色:“为什么?”
蓝忘机无奈道:“三月前你□□出去玩耍,所以吃素以示惩戒。”
魏无羡:“......”
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好想离家出走!
而另一边,跑堂翻了翻新的菜单,指着一道两人从未见过的菜名,推荐道:“‘萝卜开会’是没有了,不过可以尝尝新菜色。”
“新菜色?”
“是呀,就是这道。”
听罢,魏无羡兴致勃勃地凑过去,但见红纸黑字儿的菜谱上,明晃晃地写着七个大字:
心想事成追曦菜
于是两人同时默了。
似乎......
追曦,就是那个追....曦.....的意思吧......
惊惊惊!
顶着天雷滚滚,魏无羡鼓起勇气问道:“什么叫‘心想事成追曦菜’?”
跑堂的见怪不怪,坦然八卦道:“就是敛芳尊追泽芜君时做的菜咯!”
不对呀,难道不是泽芜君先喜欢的金光瑶么!
魏无羡当即与蓝忘机对视一眼,继续追问道:“你确定是敛芳尊追泽芜君,而不是泽芜君追金光瑶?”
“确定,东家亲口说的。”
那跑堂一昂头,更加自豪:“这可是敛芳尊独家研发的菜肴,只要吃下这碗菜羹,便可以心想事成。”
真有这么神奇?!
魏无羡好奇心炸到极点,随即拍桌子叫道:“快给我上一份儿。看我吃完之后能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押着含光君夜夜笙歌。”
蓝忘机瞪他一眼,随即在单子上圈出两碗,“谁押谁还不一定,手下败将,魏无眠。”
魏无羡凑过去,嘻嘻哈哈道:“那我叫魏无眠,你叫啥,蓝天天?”
“魏无睡。”
“蓝七次。”
“你——”
“好嘛好嘛,我不闹你啦,别生气。”
两人正抬杠间,跑堂脚步匆匆地端着两碗“心想事成追曦菜”折返回来。
魏无羡兴致勃勃地揭开盖子,葱绿欲滴,蛋香扑鼻,观之卖相极佳,然刨根究底,只是普通的蒸蛋羹而已。
所以跟心想事成有什么关系?
魏无羡盯着碗里软嫩的蛋羹,狐疑道:“不就是一碗蒸鸡蛋糕吗?”
跑堂道:“公子尝一口再说。”
在跑堂殷殷期盼的目光洗礼下,魏无羡抄起汤匙舀了一勺蛋羹送进嘴里。
然后火速把蓝忘机面前的那碗抢过来了。
蓝忘机难得好奇,问道:“好吃吗?”
魏无羡道:“好吃,但你不能吃。”
“为何?”
“里面有糯米酒。”
“......”
飞快解决两碗混着米酒的蒸蛋,魏无羡推开饭碗,回忆道:“蓝湛,你还记不记得,大哥有次闲聊的时候,曾提及自己躲避温氏追杀那年,在兰金寺外的三生竹林里,做过一个荒唐的梦。”
蓝忘机道:“记得。”
也是那次南梦过后,泽芜君才发觉,仅仅相识十天,自己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人。
自此莫失莫忘,相护至今。
魏无羡意味深长道:“我好像知道敛芳尊是如何追得泽芜君了,果然是同道中人,英雄所见略同啊,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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